正文 寧為楓塵 卷一 — 第十六章 迷離（3）
「你，去过布鲁日？」站在落地窗旁，顾浩宁看着底下繁华尘世中的车水马龙，淡淡的问着。
「嗯，去过一次。」乐欣看着顾浩宁的侧脸，他微垂的双目里似乎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但乐欣还是能隐隐感觉到，那淡然的语气中暗含的颤动。
刚才，她说完那句「初恋布鲁日」後，顾浩宁神色平静的让各拓展部的主管按照她的思路去找一些新的旅游景点，就宣布了结束会议。
虽然已到了下班时间，但乐欣并没有走，她静静的在座位上等待着。果然，二十分钟之後，顾浩宁把她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她走进办公室时，顾浩宁正静静的站在落地窗旁。夕阳淡淡的光晕穿过透明的玻璃，洒在他的身上，彷佛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虚无的光圈中，却是说不出的寂寥。
「你什麽时候去的？」顾浩宁的话打断了乐欣的思绪，她略略回神，迟疑了一下，轻声的回答，「一年多以前吧。」
「一年多以前……」顾浩宁喃喃的低吟，那个时候，小枫，也还在欧洲的吧。
「顾总，您，也去过布鲁日吗？」乐欣小心翼翼的探视着顾浩宁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良久，彷佛办公室的空气都凝固了，顾浩宁才缓缓的开口，「我没去过，不过，听人提起过。」
那样带着深深眷念的冰凉，如一泓清泉，让乐欣在这初夏的傍晚陡然感到一丝寒意。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的看着窗外的夕阳渐渐由金色冷成沉寂的暗红，丝丝缕缕的光亮一分一分的暗下去，衬着伫立在窗边的顾浩宁，一寸一寸的黯然，扬不起半分生机。彷佛，站在那里的只是一具空虚的躯壳，而内里的灵魂，早已飘然远去，不知沉浸在哪一世的回忆中了。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最後的光亮终於落到了地平线下，办公室几乎已是一片晦暗，顾浩宁这才回过神来。微微转头，发现乐欣竟然一直立在原地未曾离去，不禁有些尴尬，「抱歉，耽误你下班了。你今天在会上提的建议很好，这周末前，整理出一份计画书，没问题吧？」
「呃，没问题！」虽然光线不佳，乐欣看不到顾浩宁脸上的表情，可她能听出来，他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些平常没有的柔软和亲切，心头不禁微微一颤，话音中也含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抖意。
「好。如果没什麽其他的事情，就早点回去吧。」顾浩宁走回办公桌旁坐下，示意乐欣可以出去了。
门「哢」的一声被轻轻阖上，顾浩宁这才颓然往椅背上靠去，之前掩饰许久的情绪，在黑暗中丝丝缕缕的透出来。他缓缓仰起头，却发现眼眶竟是乾涩至极，唇边划过一丝讥讽的微笑。看来，他真的是隐忍得习惯了，就算心头已经疼得分崩离析，外表依然可以装得云淡风轻，不落半分痕迹。
他静静的沉浸在黑暗中，让那股汹涌而至的疲倦和黯然肆意的占满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不抗拒，也不挣扎。
那样放肆的沉沦，任由思绪朝无尽的深渊飞奔而去。细细碎碎的回忆，点点滴滴的涌来，如纤细而韧性十足的蚕丝，嵌入血肉，来来回回的拨拉，不见伤不见血，却是疼得噬心彻骨，言语不得。
布鲁日，初恋布鲁日，还记得，在那个温暖的午後，小枫就是用布鲁日做喻，那麽轻柔却又坚定的告诉他，什麽叫刻骨铭心，什麽是此志不渝。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顾浩宁一接，是母亲打来催他回家吃饭的。
八点多，顾浩宁回到家里，才发现林若琪没有回家，说是晚上要在办公室加班。
吃完晚饭，顾母试探的问了顾浩宁一句，「不累的话，待会去接接若琪？她说是今晚要加班到九点半。」
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顾浩宁点点头，穿了外套，拿起车钥匙就走了出去。
开到若琪的办公楼下面，正好看到若琪和同事笑着走出来。顾浩宁把车驶到若琪身边，按了一下喇叭。
林若琪诧异的回头，看到竟然是顾浩宁的车，双眸顿时一亮，惊呼出声，「浩宁，你怎麽来了？」
顾浩宁停住车，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微微抿了抿唇，「我看这麽晚了，就过来接接你。」
「若琪，他是？」若琪身边的赵琳好奇的看着顾浩宁。眼前的这个男人，面容俊逸，身形卓然，看起来温文尔雅，却隐隐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和冰凉味道，一时赵琳也吃不准他和若琪之间的关系。
「哦，他是我先生。浩宁，这是我的同事，赵琳。」
顾浩宁朝赵琳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问若琪，「要送送你的同事吗？」
林若琪欣喜的看向顾浩宁，他竟然这麽体贴的帮她考虑她身边的人，她欢快的笑起来，「可以吗？她正好也住在我们家附近呢。」
看着若琪孩子般璀璨的笑容，顾浩宁心头一动，唇边的笑意深了一些，眼眸里浮起微微的暖意，「当然可以。上车吧！」
「赵琳，上来吧！」若琪帮赵琳拉开车门，让她在後座上做好，自己才绕回副驾位上坐下。
一路上，林若琪的一颗心兴奋不已，频频的看向顾浩宁。
顾浩宁平静的注视着前方，却仍能感受到身边林若琪雀跃的心情。他轻轻侧过头，佯装看後视镜里的车况，躲避着若琪的眼神。
若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回避，想着顾浩宁还在开车，是不应该让他分心的，连忙转过了头，看向前方。突然，一阵强光扫来，她刚喊出一声「小心！」顾浩宁已经向右猛打方向盘，顷刻间，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刹车声，车子在离路边护拦不到半米的地方嘎然而止，刚刚和他们错身而过的那辆大卡车已经在他们左边急速的飞掠而过，扬起阵阵烟尘。
「没事吧？」
「你没事吧？」
顾浩宁和林若琪几乎是同时出声，两人均是惊魂未定的看着对方。林若琪先一步打开车内的顶灯，直到看见顾浩宁确无损伤，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啊，流血了……」车後突然响起赵琳的声音，若琪这才记起赵琳在後座上，连忙探身看去。赵琳没系安全带，只见她左额已渗出血丝，估计是刚刚错车时她撞到了车窗上的玻璃所致。林若琪赶紧下车，坐到後面去扶住赵琳，顾浩宁也不多说，马上重新启动车子，朝最近的医院奔去。
经过检查，还好赵琳并无大碍，只是擦伤，不用缝针，但林若琪还是对她愧疚万分。
「赵琳，真是很抱歉！我明天帮你去公司请假，你有什麽工作，就交代给我吧！」
「呵呵，那我先谢谢啦！这几天累得要死，我正好想休假呢！」赵琳笑嘻嘻的说着，看见若琪还是不能释怀，於是转开了话题，「我看你先生真的很爱你呢！刚才那麽危急的状况，他想都不想就是往你那边打方向盘，一停车就问你有没有事。我刚见他还觉得他有些冷淡呢，原来，他竟然这麽爱你啊！」
听到这话，林若琪的脸顿时红了。刚刚那瞬间，顾浩宁毫不迟疑的做出保护她的举动，真的让她震撼不已，原本暗沉下去的心，顿时又火热了起来。她转过身，趁着给赵琳拿外套的机会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便扶着赵琳一起走出了急症室。
「没事吧？」等在外面的顾浩宁看她们出来了，连忙站了起来。
「没事，擦伤而已。」不等若琪说话，赵琳已经笑着回答了，还调侃了一句，「我正愁着这几天怎麽找藉口休假呢，就有个现成的机会送上门了。呵呵，不过，要让日理万机的林翻译接我的工作，估计老总要发飙啦！」
「瞎说什麽呢！」看着赵琳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林若琪哑然失笑的摇摇头，「你这丫头，好好修养几天吧！」
把赵琳送回家，已经十点多了，顾母已经打了电话过来，顾浩宁和林若琪连忙马不停蹄的往家赶。
「刚刚，我听你同事叫你『林翻译』，你在做翻译？」
「嗯。」林若琪低下头，捋了捋头发，轻声的答了一句。
想想林若琪的英语的确还不错，顾浩宁也没多想，只是叮嘱了一句，「你现在的身体也不好，工作不要太累，能少加班就尽量少加些班吧。」
「我知道。」林若琪尽力的抑制住心底的激动，低着头，不敢再看顾浩宁，怕他分心。
一路上，两人再没说话。到了家门口，顾浩宁停下车，林若琪和他一起走出车库，这才轻轻的说了一句，「浩宁，刚才，谢谢你！」
顾浩宁的脚步一顿，淡淡答了一句，「夫妻之间，不用说这个。」
林若琪猛然抬起头看向顾浩宁，这似乎是顾浩宁第一次坦然在她面前说出「夫妻」二字。一时之间，林若琪只觉得眼眶一热，已是不由自主的挽住了顾浩宁的手臂。
顾浩宁的手臂微微一僵，侧过头，便看见了正抬首凝视着他的林若琪。她的眼底已是一片晶莹，满溢着说不出的柔情蜜意，那样温婉动人，让顾浩宁心下一软，於是任她揽着他的手臂，往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