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郑月芳连早饭都不让女儿吃,怕的是影响检查。母女二人来到卫生所的时候,大夫柳桂莺还没来上班。郑月芳索性跑人家家里去喊。好在乡里乡亲,也没人计较这个。隔一会,一个婆娘便被郑月芳扯进了卫生所,她把白大褂往身上一披,便是大夫柳桂莺了。郑月芳却让敢妮子管人家叫桂莺姑。

桂莺姑先问了几个关於大姨妈几时来几时走的的问题。又让香往一个小塑胶杯子里撒了半杯尿水检验,这都怪不好意思的,柳香梅脸红得像胭脂染过了头。柳桂莺和郑月芳这俩婆娘却只当聊家常。

一个道:「香梅结婚时间好像不长,倒是开怀得早。」

「她结婚刚三个月!她姑,三个月就怀上了!」郑月芳的口气是少有的得意。

「金叶不是跟香梅做了妯娌。好像还没怀上!」柳桂莺似乎成精化身为人家肚子里的蛔虫,能专挑人家喜欢听话说。

「金叶?」郑月芳笑得无比夸张,「你不提这蹄子,我还真不敢说!」

「这有什麽不敢说的,难道金叶得了不孕不肓之症?」柳桂莺的话,三句不离本行。

「比得了那不孕不育之症还要命!」郑月芳把嘴唇伸到柳桂莺耳边,二人开始咬耳朵,「明白告诉你吧,这蹄子姘上了别个,红杏要出墙呢!」

「真有这事?」

「可不是,那男的在临水镇主街和双桥市都开着发廊,人家叫春的雀儿捡旺枝儿飞呢!」

「哟!那攀得着吗?」

「还用得着攀,那男的,也不是什麽好鸟。那会儿,他托人跟香梅提亲,我这憨闺女愣是没瞧上。」

「哟,连香梅都没瞧上,那金叶图人家什麽呢?」

「图人家有钱呗!发廊老板,说起来还不就是暗娼窝里的老鸨。钱那是不会少的……」

柳香梅瞧这俩婆娘咬耳朵咬得忘乎所以,越咬越投机,只得发话;「桂莺姑,行了麽?」

柳桂莺转身一瞧,那尿水里的试纸条上出现了两条淡痕。妇产科大夫对这种事最是见惯不怪。又让香梅躺一张一尺宽的硬板床上,撩起衣裳检查了一会,大夫桂莺姑便很肯定的断言:「是有了!」

「可不是,我说呢,怎吐得跟我当年一模一式!」郑月芳得意地乍乎。

「这种事,过来人总归会有经验一些!」大夫桂莺姑微笑道,这个女人长着一双丹凤眼,笑起来,彷佛盛着满眼的故事。

「听说要过四个月才晓得是男娃还是女娃。」

「那是,四个月後娃儿才成形。」

「他姑,到时候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大夫桂莺姑便又笑了笑,笑容里头是香梅根本瞧不懂的故事。

郑月芳领着女儿,彷佛得胜的将军班师回朝,一路上,逢着人都要停下说说女儿怀孕的事儿的,罢了,还意犹末尽回了一句,「金叶比憨妮儿还早嫁一年呢,人家可比我这憨丫头晓得享福!」

香梅并不觉得这事有什麽好招摇,反倒,她还有一种隐隐的难为情,可是架不住老娘像只生蛋的母鸡样,一路咯嗒得恨不得全世界都晓得这事,她只得自个儿先回了家。

周有财一早随着老丈人上园子里看烤烟长势,柳承轩是个不着家的。这会儿,家里冷清清。香梅着实没打算也没希望自己这样早怀孕,可是这事儿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地就上身了,她没情没绪的,和衣在厢房里床上躺下。

郑月芳在外头张扬够了,终於也回了家,却已经快晌午了。她趁紧舀米洗菜,额外又做了一碗鸡蛋面。憨妮子从昨儿晚上到现在,都没好好儿吃过一口,她自个儿饿坏不要紧,那肚子里的,可是个宝啊!

柳瑞全和女婿一前一後回了家,瞧见香梅正吃着鸡蛋面,也就是随口一问:「真怀上娃了?」

「可不是,柳桂莺说都超出两个月了。」郑月芳那得意劲儿,彷佛怀娃的就是她自个。

周有财听老丈人和丈母娘一问一答,也听出了味儿,他嘴里不说什麽,只拿两只眼朝着婆娘身上瞄,好比立马就要在婆娘子身上找着娃儿似的。

吃过午饭,周有财火急火燎要回凤梧坪。他那点心思谁不晓得。当下,柳瑞全也不挡着,拾掇一点家常土产给女儿女婿带上,算是回一遭娘家的回礼。倒是郑月芳,等收拾得差不离,才突然道:「不行,我得送憨妮子回凤梧坪!」

「添乱!你道做什麽呢?」

「做什麽?憨妮子怀上娃快两个月了,他周家人还凡事不知,你说我能放得下心?」

「放不下心你想做什麽,给人家当家作主去?」

郑月芳这才没话。香梅却道:「爹,娘要送我回凤梧坪,我巴不得呢,娘还没去过我家,去瞧瞧也是应该的。」又暗地里狠踩周有财一脚,那憨大就跳着脚道:「是哩,爹,我们欢迎娘去我家指导检查。」周有财的词儿都是小时候在学校里头学了几个,藏肚里半辈子,想不到今儿倒能翻腾出来用上一回。

「去吧,娘!」香梅跟着撒娇。这下连柳瑞全都觉得婆娘是非去女婿家不可了。

周有财特地出村口顾了一辆小面的给丈母娘和香梅坐,又嘱咐司机车开得要慢要稳。他自个儿骑着来时的摩托托,跟在後头押车。一干人回凤梧坪时日头已经偏西。

周家二老瞧见小面的上滚下个亲家母,慌得从屋里头迎出三尺地。哪晓得这亲家母却不忙着进屋,反倒周全加上小心,扶着女儿一动一挪从小面的上下来,就连个对个七老八十不会动弹的老人也没她这样的。

「怎了,香梅这是怎了?」

「也没怎,就怀上娃了,大夫说快两个月了。」郑月芳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周家老太听这话,不晓得是惊还是喜。老大周有财拖过三十多才结婚,算起来,他们老两口都过近六旬的人了,却还没抱上孙娃儿,不能说不感到失落,原本一心指望先结婚老二媳妇开怀,那头却是迟迟没动静,哪晓得老大这刚结的婚,便种上了种子。

当下,周家老太也由不得乍乎起来,赶着扶长媳妇下摩托车,嘴里一迭声道:「慢慢儿下,小心的……」彷佛长媳妇一下子变成了个瓷人儿。她的架势不超过亲家母可不成,说什麽这媳妇肚子里的娃儿可是姓周。

郑月芳在凤梧坪住了一夜,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多半是她在照顾怀娃的女儿,算是言传身教,但拿谁当学生可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