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春天的时候,黄鹂便会跃上枝头,翘着尾尖欢快地歌唱着,那悦耳的歌声,响彻云空。

此刻的我,便像是那春天里欢悦的黄鹂,依偎在吴杏的身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我的年少说我的大学,说我的爱情憧憬。而他,则是做着一个忠实的听众,静静地听我呢喃唠叨着。

陈娇大方地批了我的假,特准我明天也休息,於是我便拉着吴杏来到一家茶社,拥着他靠着他,述说着我每一天的思念。

说着说着,我想到了一个很狗血的问题。这个问题曾经在无数的电视电影里,被女主角用来问过。那就是,你为什麽会爱我呢。

吴杏露出那好看的白牙说道:「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上你了。」

很早?我抬起头望着他问道:「有多早啊!」

他抚着我的头发说道:「大概是八年前吧,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了。」

「不会吧,你哄我开心是不是,那我以前怎麽没见过你,不认识你呢。」我奇怪地坐正身子问道:「难道你也和陈姐夫一样,打小就跟着我老爸屁股後面转悠吗。」

「你爸很有名,这我知道,不过我和陈娇他老公走的不是一条道,所以我和你爸并不熟。」他摇着头回答。

我满意地点头。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男人,不和我爸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这样的人才安稳嘛。至於他为什麽会爱上我这个问题,我没有去深究了,反正不外乎是被我的美貌和气质吸引了嘛。

我没有谈过恋爱,还是个纯洁的雏,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麽了。因为我那可怜的,无色的人生,简单几句便描绘了个透彻,绞尽脑汁也搜罗不出能讲的、该讲的,和可以讲给他听的故事了。於是我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心想,或许,他应该有点经验吧。

可悲哀的是,他还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看见自己喜爱的女孩,便不知道该说什麽了。於是我们两个便在对望中,突然陷进沉默。

我靠着他,脸贴在他的胸膛,我想,是不是我应该主动点呢,这样下去的话,谈的哪门子恋爱啊。可是我该怎麽个主动法呢,是抬头深情地凝望着他,然後再缓缓闭上双眼,等着我的初吻的到来;还是用搭在他身上的手指来抚摸他,示意他暗示他,让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做一些我可以接受的事呢。

我开始拼命地回想看过的所有与爱情有关的电影,回忆着里面那些浪漫恋爱场景。可是,好像电影里的男女主角都很主动啊。该死,这要怎麽办才好啊!难道说我期盼了N久的爱情到来时,只的沉默的依偎场景吗!

万幸的是,正当我苦恼的时候,他说话了。

「我们去吃饭吧,都一点多了,你不饿吗?!」

我都已经恨不得主动将自己塞进你嘴里,让你吃个饱了,你还会饿吗。我就像待宰的羔羊,心中只有恐惧,哪还有饥饿感啊。可说起来,我其实连一点恐惧感都没有,有的只是被吃的渴望。

不过、既然、如此、那麽,好吧。先吃饱了再干活,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许经过一次温馨的二人午餐,他会稍稍习惯有我的存在,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变得更像一个合格的男人。

想到这,我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出了茶社,他开车带着我去了他开的饭店,在一间不大的包间里,用三个菜和十七分钟,便结束了原本在我心里以为会是有些小浪漫的午餐。

我真的很无奈,难道恋爱就是这样的吗?

又或许,电影里的桥段都是虚构的吧,是用来糊弄观众的。现实生活中的恋爱,也许就和平常的生活一样,吃饭睡觉睡觉吃饭。

吃饭,我们已经经历过了。

睡觉,现在还只是下午。就算现在是晚上,我也不能在外过夜的,否则我老爸会扒了我的皮的。恩,连带着他的皮,也会一起扒了。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在菜单上签字的他,心想要是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下午又将是一个没有前途的午後。

於是当服务员礼貌地退出包间後,我开口说道:「吴杏,我昨晚没睡好,现在有些倦了,要不你陪我找间酒店开个房吧。」

我是红着脸说完的。说出这句话,我是迫不得已,谁叫他像个木头一样。我可是个淑女啊,要不是我想早点结果了你,也不会这样不知羞耻地说这样的话了。

他爽朗一笑,「可以啊,我把事情交代一下就陪你去。」

我低头微点,只顾玩弄着手里的牙签。

其实白天饭店的生意并不多,主要的客流高峰是晚上,所以他简短地安排了下工作,就带着我开车直奔温泉酒店。

这个温泉酒店,不是那种露天温泉,而是市里唯一一家使用地下温泉的酒店,离着他的饭店也不远,拐过一个街区就到了。

他在前台登记,我便站在一旁,用东张西望来缓解我的紧张和羞耻。

石珊怡啊石珊怡,你竟然也学会和男人上酒店开房了啊!

我心里矛盾着,都走到这一步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确是我喜欢的人,和他开房并没有过错吧。依我的观察,其实等会在房间,也许并不会发生什麽呢。我并不是个很传统的女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放浪形骸,可是如果我不抓紧他,让他跑了,我就真的会後悔一辈子了。

所以我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後决定就这样了。开房是我提出来的,可我只是说想休息一下嘛,这没有错不是。虽然我可以回家去休息,可在家里的话,我怎麽有时间和我心爱的人去沟通啊!

至於,在房间里到底会发生什麽,我不敢想,不愿想,害怕想。说实在的,要真能发生什麽事情是最好的,因为说到底,我最终还是要走到这一步的。在我看来,迟一点早一点,没多大区别。

正想着,他拍着我的肩说:「办好了,去电梯那吧。」

我回过神来,看着他拿着房卡和收款条,正对我笑着。他的笑里,看不出其他任何隐藏的表情。

房间在十一楼,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速度也很快,简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我心里庆幸,还好一路上没有遇见熟人。

房间不小,是个标准房,两张硕大的床盖着洁白的床被,静静地等待着我们的肉虐。

我选了靠墙的那张床,脱了鞋俐落地钻进被里,然後侧着身子看着他。

「你先睡吧,我在这陪你。」他安静说着,又拿起遥控器将空调打开。

我嘴一撇说道:「要不你先给我讲个故事吧,我习惯了,听着听着就会睡着的。」

我知道这个套路实在是很老旧了,不过我真的没有办法啊。这个家伙就像是个木头一样,怎麽点都不开窍,要是我真的两眼一闭睡着了,那不是浪费时间了吗。我豁出面子叫他开房,可不是真的来睡午觉的啊!

他愣了一下,明显没有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於是他想了想後说道:「那好吧,我给你简单讲讲我的事吧。」

「好啊好啊,你讲你讲。」我有些兴奋地坐起来,催着他快些说。

我是真的有些好奇,又有那个恋爱中的人,不好奇自己另一半的故事呢。这些故事,原本会在未来的日子中,陆续地被我发掘知晓。可如今他主动说出来,我能不兴奋嘛!

我往里挪了挪身子,拍着床边示意他坐过来。

他老实地坐了过来,开始述说他的过往。

「我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父亲是镇上一个普通的泥瓦匠,母亲受不了贫穷,生下我後,就撇下我和我爸,跟一个跑运输的司机跑了。我爸辛辛苦苦挣钱,艰难地将我拉扯大,十七的时候,我爸在工地上被落下的鹰架砸断了腿,老板给了一点医药费後,便不再管他了。」

我听到这里,眼已经湿了,原来我的男人,出身不但不好,而且还多灾多难呢。

他继续说道:「因为我爸受伤,家里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因此我不得不中断了学业,在家里照顾我爸。当他恢复到能下地走路了,我便和镇上几个夥伴扒火车到了山西。我在砖窑里干过,顶着毒辣的太阳,钻进能将人烤熟的窑中搬砖,工钱不多不说,干活又累,工头又凶。就这样我挺过了一年,而後到了私人的小煤窑里挖煤。」

「你知道吗,小煤窑是比砖窑还没有人性的存在。」

他轻抚着自己的手指,眼盯着对面虚无的空墙,自言自语地回忆着过往。

「每天天不亮我就起床了,穿着龙船一样大的水靴,顶着矿帽,借着昏暗的灯光,下到黑不见底的矿井里。单薄的工作服抵挡不住地底刺骨的阴寒,可我不得不去面对着,狭小的坑道里,没有大矿井的金属支柱撑着头顶上的煤层,有的只是你不知道什麽时候便会悄然无声断裂的木头,我就这样每天在未知中度过。没有机械挖掘,全凭一双手和一把镐,你每天拿多少钱,全看你挖多少煤。於是我拼命地干,为的只是能多挣钱,能为我爸配一副义肢。」

「我在茫目中过了两年,终於存够了替我爸换一副义肢,和盖一栋平房的钱。因为我很小便跑出来了,没有身份证,钱无法存进银行里,所以我只能将钱揣在身上坐火车回家。我憧憬着父亲换上义肢时开心的笑脸,憧憬着他看到属於我们的新家落成时的喜悦。可当我下了火车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钱不知道时候,竟然被人偷了。」

天啦!我捂着嘴抬头看着他。他还是那样的平静,好似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一般。或许,他已经激动过无数次了吧,已经麻木了。

「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吗?」他扭头看着我问道。

我能理解,我真的能理解。我含泪点着头,没有说话。

「我书念得少,不知道万念俱灰是什麽意思,其实就算是知道,我以前也无法真正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直到我发现钱没了的时候,我觉得那一刹间,整个世界抛弃了我、离开了我。那是我辛辛苦苦没日没夜拼死拼活挣来的血汗钱啊,我幸运地没有死在砖窑中,我幸运地没有被活埋在矿井里,却不幸地被小偷绝了我所有的人生希望和念想。那时我恨不能就钻进滚滚车流中,被车轮碾碎,被掩埋掉。」

「可是我是那麽轻易就被打倒的吗,那样艰苦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我还有什麽好怕的呢。所以我很光棍地靠着一双脚,从市里走了二十几个小时。走回镇上,回到我那残破不堪的家中。我爸瘸着脚,用扫把仔仔细细地打扫着阴暗的房间,我知道,在他的眼中,再破烂的家,它始终都是属於自己的家。」

我将事情说给他听,我爸笑着告诉我说:「只要人在,一切就有希望。」

我哭了,一半是伤心,为我的男人那不堪的悲惨遭遇而哭。

我哭了,那另一半是,为我的男人那重新崛起的信心而哭。

我对自己说:「石珊怡,看准了眼前这个男人吧,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话,请牢牢地抓住他,别放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