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柔和的声音:「起来回话吧。」不知怎麽的,这声音竟使我想起了额娘,眼睛有点酸酸的。

「娘娘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身旁的绣茵开口对我说。「昨晚上送去的宫服可是你洗的?」

「回德妃娘娘,正是奴婢。」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大胆奴才,你可知罪!」绣茵忽然厉声说道。我吓了一跳,双腿一软,竟然又跪下了:「奴婢僭越本分,私自洗德妃娘娘宫服,奴婢知罪!」

「绣茵,别吓着她了,还是个孩子。起来吧。」鼻子又是一酸。「那块血渍你可洗了?」我一听,又跪下了,可怜的我的膝盖,想必此刻早已伤痕累累了。「回德妃娘娘,奴婢未曾浆洗。」

「大胆,竟然违抗德妃娘娘懿旨,蒙蔽娘娘,该当何罪!」绣茵又开口斥责。我正奇怪她何以如此严词相逼,她却话锋一转:「你蒙蔽娘娘,有何居心,还不从实招来!」

「回禀娘娘,奴婢并非有意欺瞒娘娘。奴婢是进宫才一个月的婢女,不负责娘娘的衣物,更不知道如何浆洗这锦缎上的血渍。况且这宫服的素缎是珍贵之物,奴婢是在不敢贸然行事。即便洗乾净了,这宫服也需熨烫之後方可穿着,奴婢粗手笨脚,唯恐耽误了娘娘的时辰,所以未敢浆洗。」

「那这上头的梅花和花瓣可是你绣的?」德妃娘娘又问。

「回德妃娘娘,正是奴婢。奴婢一时情急,出此下策,请娘娘降罪。」我连忙磕头请罪。

「起来吧。欺瞒本宫本应降你的罪,但念在你年纪尚小,这份急智也属难得,处置也算得当,没有耽误本宫的大事,也就既往不咎了。不过,这宫服出自江南织造,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极品,上面的绣工必定是出自名匠手笔,你从哪里学来的?」

「回禀娘娘,奴婢并未学习过这种针法,但奴婢以为需用同样的针法织补方能浑然一体,不着痕迹,因此妄自揣摩、效仿了。」

听了我的回答,德妃似乎非常意外。「你自己揣摩出来的?这倒奇了。你今年多大了?」

「回禀娘娘,奴婢今年十四了。「

「十四,一个孩子竟有这样的本事,也算是难得了。听你方才回话,也是读过书的?」

「回娘娘,奴婢儿时曾同兄长一同在家塾里读过两年,後来便荒废了。」

「哦?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我抬起头,上面一位华贵的妇人抱着一只肥硕的花猫端然而坐。大约四十多岁,端庄温婉,风韵翩然,看得出,保养得极好,同额娘那种略带江南女子风情的婉约比起来,大气很多。

「长得倒也清秀端正,怎麽派到洗衣局去了?」

没等我回答,绣茵却先开了口:「回娘娘,苏哈塔重华本是本届参选秀女,被撂了牌子,正好宫中宫女不足,万岁爷和娘娘特准内务府从撂牌子的秀女中挑选一部分充作宫女,想是那个时候洗衣局缺人,就留下了。」

「这件差事你也算做得不错,大半夜的又是琢磨又是手工,想是得费一番功夫呢。来人,看赏。」另一个宫女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上面用布蒙着,看不清什麽东西。

「谢娘娘赏赐!」我又急忙跪倒,双手举过头顶去接,可是由於刚才被罚得时间太长,手抖个不停,那盘子里得东西竟然发出轻微得碰撞声。

「瞧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吓成这个样儿,快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下。」德妃并不知道我受罚的事情,还当是我激动、紧张过度呢。

「娘娘,刚才我去的时候见这小宫女正在受罚,举着水桶在当院里跪着,想是伤着了。」绣茵又开口道。此时我已了然——她正在帮我,不露痕迹地。我不由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感激和敬佩之情。

「受罚?受什麽罚?」

我本来可以「哭诉」一番,不过这并不算明智的做法。多年的社会经验让我明白,如果你不能确保脱离那个人的「魔掌」,最好不要对别人控诉他(她)的罪行。德妃只是赏了我,即便替我做主,申斥了嬷嬷和惠儿,我回去以後却必定成为她们的出气筒,只恐怕比现在的境况更糟。

「回禀娘娘,因为奴婢僭越,未经允许私自浆洗娘娘的衣物,坏了洗衣局的规矩,所以嬷嬷正在罚我。奴婢入宫不久,宫里的规矩还未能悉数了解,此次确属奴婢之责,奴婢知错,望娘娘开恩。」

「倒是为了这件衣裳受苦了,哎,这麽小的孩子,怪可怜见的。这麽个伶俐的丫头,留在洗衣局倒是有些屈才了。」德妃娘娘替我抱委屈。

「前两天儿您不是还说我们总往您这儿跑,这永安宫人手不够吗?若您中意这小丫头,索性留下来伺候算了。」

忽然左手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方才我太紧张,根本没敢往两头看,现在听到男人的声音,而且有些熟悉,不由得好奇地瞄了一眼。这一瞄不要紧,我不由惊讶地愣住了——怎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