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不到徐又满就到花店了,她大老远便看到花店的玻璃大门已开着,她加快步伐,因为她知道这表示唐玫瑰已到店里了。

「嗨,玫瑰姐早!」原本想喊出口的「老板娘」一词,被她吞了回去。

玻璃大门後面有一大捆花,徐又满把脚抬高跨越了过去,她抬头看到墙上多挂了一个颇大的白板,唐玫瑰要她合力把白板抬到长桌那儿的墙上挂好。

「把地上的花全归类放在桶子里,玫瑰花全放在一个区域,一种颜色放一个桶!」唐玫瑰没多的时间给她解释。

徐又满动作也快,她暗自庆幸这辈子活到目前为止,也只认得玫瑰花,她弯身把玫瑰全往桶里放,这些桶子里都装了水,水位不高,顶多一个食指的高度,看样子,只要花茎吃到水便是。

就当她把玫瑰全放在桶里时,地上的花已减少了一大半,整个地板面显得清爽多了,这使得工作起来轻松不少。

「不错嘛!」唐玫瑰对徐又满笑了笑,微笑里有着赞许,想必她觉得这大学生是她的好帮手。接着她递了把剪刀给徐又满:「把绳子都剪开。」

徐又满把所有花茎上绑的绳子全剪开,并约略的把一束束的花全抖开,她也把这些桶子一一排好,她记得昨儿个这些桶子摆放的位置。

就当这些花桶排整齐之後,这间花店便像一座小花园似的缤纷耀眼。

唐玫瑰虽忙,却仍留意着这工读生的手脚,当她看到徐又满把这些事做好时,唐玫瑰又笑了:「你这孩子,手脚挺俐落,我就说嘛,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眼光,除了──」她没说完,却把两臂膀一伸并道:「来,来个拥抱!」

徐又满一愕,她没被人这般主动要求拥抱过,她连和吴士达之间都没拥抱过。她被动又尴尬的让唐玫瑰这麽一抱。

唐玫瑰笑道:「以後你要习惯玫瑰姐的热情,我这人最爱给人拥抱了,每次我女儿回来,都快被我烦死了。」

徐又满僵硬的笑了笑,算是回应了唐玫瑰,此时她才知道她的老板娘结过婚。

「又满,我们速度要快了,待会插花班的就来上课了。」

说完,唐玫瑰走去把後面的长型大桌给腾了出来并说:

「去把大门後边儿的花材拿过来,一份份的摆在桌上,每张椅子前放一份,每个人面前都要有花材。」

话没说完,只见两名妇女走进店里,其中一人道:

「唐玫瑰,你一年才开一次班,我怕去年学的全忘光了。」说话的女人,操着一口标准的国语,口音像是京片子。

「那正好,再来学一次!」唐玫瑰满脸是笑。

门外又陆续进来了两、三位妇女,徐又满立刻便认出了锺欣晨,她对锺欣晨笑了笑。锺欣晨上前问她:「小姐,我的学费够不够?」

「锺小姐,这是老板娘。」徐又满把这种责任推给唐玫瑰,只见唐玫瑰忙着锺欣晨的事,又忙着应付这些学员。

徐又满看着办公桌前的锺欣晨,她长得很标致,肤色略为白晳,五官精致,算是古典美女。她的短发烫个大花波浪卷,服饰也考究,缇花缎子的中式上衣,配上泛蓝色牛仔裤,她的牛仔裤一看便知道是名牌货。

唐玫瑰把锺欣晨学费的事处理好之後,走去往长型大桌前一站,抬高音量:「大家都坐这,每人找一张椅子坐下来,面前都有一份材料。」

锺欣晨,那位古典女子挑了个位子自行坐下,她是头一回来插花班。

唐玫瑰看众人坐定,她道:「放轻松,来我这学插花不是考试。这儿有花器,每人先挑一个。」说毕,她弯身从长桌底下拿出七、八个花器往桌上一摆,几个女人蜂涌的挑选自己中意的花器。

趁这混乱期间,唐玫瑰小声对徐又满说:「你先顾着店,耳朵尖一点,能听我讲课,就多少听一点,这对你的工作会有帮助。」

接着她转向这些学员道:「各位,这是我店里新来的工读生,若是你们材料有不够的,可找她要。」

其实徐又满压根不知道要做什麽才好,她索性竖起耳朵听唐玫瑰讲课,两手则有一搭没一搭的整理着花枝。

唐玫瑰是个善於人际的人,她能一边教学员认识花的名称和花的类型,她也能一边闲话家常,她道:「第一堂课,我先自我介绍,待会轮到你们。我叫唐玫瑰,有些人已经认识我了,像是阿鳯。虽然有人比我年长,但我是你们老师,你们就吃点亏叫我玫瑰姐吧。」

锺欣晨坐在下面,她考虑待会要介绍自己时,她该如何启口。唐玫瑰坐在椅子上,一边纠正学员的插花,一边又说:「所有植物里,我最喜欢玫瑰。我知道香港人有句话叫…各花看各眼…,就是每个人喜欢的口味不一样,总之,我最喜欢玫瑰花。我是单亲妈,有个女儿在美国念书…」

她停顿片刻,接着说:「虽然再美丽的花都会凋谢,但是我最讨厌别人说『残花败柳』这个字眼,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话。」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的肃杀,唐玫瑰猛然觉察,随即挤出笑意的问:「下面轮到谁?」

锺欣晨举手道:「我叫锺欣晨,婚姻还算美满,一个儿子在国外,我以前很开朗,这一年…。」她的语调变得柔弱:「这一年我变成少奶奶了。大家知道少奶奶吧?」

唐玫瑰不加思索:「少奶奶?哈,我还是贵夫人呢!」

没等唐玫瑰说完,锺欣晨继续道:「我是乳癌患者,拿掉了一边的乳房,通常这种人就叫少奶奶。」

唐玫瑰一惊,面色尴尬至极:「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定要原谅我。你看看我这张嘴巴!」

「没关系。人生的这一段路,我走过来了,很辛苦,化疗非常非常的辛苦,我很佩服我自己,我希望能尽快恢复到以前的开朗和自信,所以我来学插花。」

整间花店里变得鸦雀无声,就连坐在不远处的徐又满都停下手边的工作,呆呆的望着锺欣晨。

学员们各自介绍完,有人聊着天,有人专心的插着花,唐玫瑰搬了张椅子坐到锺欣晨旁边,悄悄的问:「是左边还是右边?」

不远处的又满竖起耳朵并盯着锺欣晨。只见锺欣晨平静的说:「左边。」

「整个都切除?」「差不多!」唐玫瑰一脸好奇又追问:「可不可以摸一下?对不起,我真的很好奇。」

「这个唐玫瑰,你到底想怎样?」一旁的阿鳯提高音量阻止唐玫瑰,她的标准国语令徐又满印象深刻。

唐玫瑰查觉自己失态,马上纠正:「对不起,算我没问。」

蹲在地上收拾地板的又满,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了,这些插花班的学员该下课了,又满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这时她看到一位男士走进店里,男士穿着优雅,那套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挺拔,他,温文儒雅。

又满本想问他要买什麽,男士先开口:「我来接我太太。」

唐玫瑰也看到这男人了,她道:「今天上课上到这里,白板上的笔记最好抄下来,回家还可以练习。谁要买材料,我这打八折。」

学员们陆续的下课,每人手上都拿着自己插花的作品。

锺欣晨拿起自己的花器,花器里插着今天老师教的水平花型,她觉得像有小小的收获。

「小晨!」男人主动叫了锺欣晨。

锺欣晨微微一笑,这笑不大自然,唐玫瑰走了过来对欣晨说:「记得下回还要来上课哟,没几次包你出师!」

「玫瑰姐,这是我先生。」锺欣晨为刘培军介绍着。

「你好,我是刘培军。」男人很礼貌。

唐玫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眉宇间的柔和,和他的嘴型很对称,他的眉毛不顶黑,这使他看起来亲切而没有距离感。

「你老婆不错哟,有慧根,你看,这是她的作品!」唐玫瑰指了指锺欣晨端着的花器,花器里插满了玫瑰…颇为美丽。

「真是你插的?」刘培军有些讶异,接下锺欣晨手上的花器。

「这还骗得了人?」唐玫瑰为锺欣晨接腔。

「回家吧!」锺欣晨淡淡的说,说完便走出花店,刘培军原想和唐玫瑰多聊几句,又觉不妥,随口道了再见便转身快步跟上锺欣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