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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李锺祺陪着映竹在台北街头晃了一夜。一个是伤心难过而睡不着的女人,一个是不善言词、不懂如何安慰别人而只好陪着瞎耗的男人,两个人就在通霄营业的速食店里楚囚对泣一整晚。

「即使已经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约了碰面的地方,但真正看到人时,心里的感受还是五味杂陈。到底我该怎麽面对呢?这个人哪,我认识了好多年,以前过年过节也不太会联络,除非刚好大家都在屏东,顶多到恒春镇上聚会一下,但往往也都是一群人,不会单独出去;不过他很细心,始终记得我的生日,每年总是那前後会寄一张贺卡到我家。以前会想,这是个很难得的朋友,但没想到,原来除了嘘寒问暖,保持友谊之外,他还有更深一层的心意。」看看外面的天空,映竹呼了一口长气,说:「如果更早一点,不必太多,再早两年就好,要是两年前他就让我知道的话,或许一切都会改观吧?可是都到现在了,还能怎麽样呢?」

「至少那份感动是一样的,对吧?」我问。

「是呀,我觉得很感动,可是却同时也只能觉得很抱歉。不过还好,至少他身边现在有你,这对他来说可是更大的福分。」笑着,她接过我递上的别针,将腰身的幅度订出来,跟着检视了眼前三款不同的头纱,挑了一个雪白的。由我帮忙披挂好,然後照照镜子,映竹想了想,问我这礼服会不会太低胸了点。

「还好吧,又不是没身材。」我说有本钱的女孩可以大方表现出来,不用担心。然而映竹考虑了一下,却决定还是再换一套,她说男方家的风俗保守,而她南部老家那边的亲戚大概也看不惯这麽新潮的礼服。先挑了一件桃红色旗袍,与一件宝蓝色窄版礼服,作为晚宴的两套服装,然後也决定了婚纱照的两件白纱,但就是主要的那套礼服迟迟无法选定。我们看了又看,後来勉强选中三套,也还没真正定案,两个人已经觉得很累。原来换礼服是如此辛苦的事。坐在休息区,看着装潢得美轮美奂,又极具现代感的婚纱店,我说其实咱们饭店跟婚纱业者的合作也有增进的空间,之前宴会厅那边就曾提出新的计画,交由行销企划来处理,後来好像没什麽下文。

「你满脑子都是工作呀?」她看看我。

「不然呢?」笑了一下,看看挂了整排的婚纱,我说女孩子,谁不梦想过自己穿上婚纱的模样,总觉得人生就是非得一袭白纱地走一次教堂,这才不虚此生。可问题是,这年头我们想结婚,也未必有男人敢娶,这城市里太多人都一样,看起来光鲜亮丽,但骨子里却苦哈哈的,口袋没有多少闲钱,户头里空空如也,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就拿我现在来说,当然几年下来还有点积蓄,但别说是筹办婚礼了,我连年度的保险都付得很吃力,而且还想买车,根本没有结婚的预算。

「李锺祺呢?」映竹说如果我结婚的对象是他,那就不用担心太多了,李家在垦丁经营民宿,难道还怕没钱让我们结婚?

「也太快了吧?」我哈哈大笑。才不到一个星期时间,谈结婚未免早了点。映竹告诉我,那个台北街头漫步的夜晚,他跟李锺祺聊了很多,这个男人不是太有主见,也不是很懂得表达自己,但至少做什麽都很认真,也算得上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还提醒我,如果真的爱他,千万要好好把握,别让他飞走了。

「我懂,但我也相信,如果他不想走,那谁也赶不走他,可是如果他今天想离开,恐怕也任谁都留之不住,人就是这样,对吧?心在一起,人就在一起;心要是不在一起,那人当然也没办法在一起。对这一点,我倒是看得很开,没关系,随缘就好。」笑着,我说。

「缘份不可能每次都凭空掉下来,该争取的时候,还是得争取一下吧?」

「能争取得到的话,我可能现在已经嫁给金城武或乔治克隆尼了,谁还要他李钟祺呢?」我哈哈大笑着,忽然心念一动,说起了呆头鹅跑来宜兰接我的事,然後又问映竹,知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到底没跟我联络的那几天里,李锺祺脑袋里是否发生了些什麽变化。

「没有吧?」愣着,皱一下眉,映竹说:「我不记得有发生过什麽事,从上次小马那件事後,我们几乎就没再碰过面了,只有讲过一次电话而已。」

「讲了什麽?」我急忙问。

「你是公关部拍广告的前天晚上回来的,对吧?」映竹说:「那个晚上,李锺祺打了个电话给我,他没头没脑地,忽然问我,该怎麽面对你。而我想了想你们之间的状况,再想想我自己对爱情的看法,於是只告诉他一句话,我说:『想想看对方为你做了些什麽,你就会知道,自己应该为她做些什麽。』这样而已。」

然後我就忽然明白了,所以那天晚上,在宜兰转运站外面的细雨中,他才会那麽对我说。因为我需要他,所以他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