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比黄莺的天籁,就这样一次又一遍,既绝望又忧伤的唱着,直到声哑,直到失去了美丽的歌声,也仍歌唱着。那是牠,没期限的盼望,期盼着不可能回应的那个人……

「好亮!」升起的阳光袭上,不只是眼睛的不适应,也包刮心里上回忆的冲击及对於环境的陌生感。

「这里是哪里?我怎麽会在这里?」眨了眨眼,牠心中默默的想。

这是一棵不高的树,但也不是顽童们能勾到的高度。

牠展开翅膀,却飞不动,牠心头涌上复杂的感情,可牠却是只鸟,怎麽会有这些多余的思绪呢?那麽,接着该如何呢?

牠想悲伤的笑,想到一边的翅膀昨天才刚受了伤,隐隐还可以见到残缺不齐的羽毛,是牠们伤了牠的。即使知道回家的路途,狰狞丑陋的面容依旧会逼退牠,牠们甚至想杀牠……只因为少了牠,母亲带回的虫,各自就能多吃些。

这就是慾望,慾望是可以杀死一切。但牠不了解,牠似乎没有那些东西,也不想争夺,所以被当异类受到排挤,也是无可厚非的。

霎时,牠看见一双陌生但却炯大的眼睛,不停看向自己。牠反射性害怕的退了两步,随即是一个从没看过的东西包住牠。当再次睁眼,彷佛身在亚当与夏娃的乐园,那个被上帝筑起的禁忌天堂……

从未有过的温暖环绕着初生幼鸟的牠,在这陌生的地方,就算发现自己身处在冰冷金属制成的牢笼,牠也感觉得到,不用再被兄弟姐妹们突来的推下鸟巢的一种安全感。

第一次听见火炉里,木材劈啪的作响。对於隆冬中徘徊无助的牠,格外温暖万分,那平凡无其的声音成了牠这生里最美的旋律。

此後,便在这样的禁地唱歌。

每过一天,牠的歌声比昨天出色,羽毛也比昨天柔和漂亮。不用忧虑吃喝,不需担心猎捕,牠只需要唱歌,用纯净无染的声音,唱出抚平心灵的歌。

在慾望和孤独的世界中,牠自成一个天堂,用美丽的声音给牠的饲养者心灵的满足与寄托。这是牠重生的代价,失去飞翔的能力,以及需要迎合他人。

然而牠并不讨厌这样,牠爱着那个饲养者,但牠也渐渐了解其他的感情。牠与他的生活能够有快乐,却也懂了悲伤;生产出思念,却也有了寂寞。复杂交错的情感,这些却不该是一只鸟所该拥有的东西,尤其纯洁的牠。牠适合飞行与唱歌,牠一向的无慾无求。不过也许,失去纯真,对牠是好的。否则这样的牠,离开他,也不会懂得如何活在鸟类竞争的世界,这点,鸟与人类是相同的。失去纯真的代价,就是彻悟这个世界永远不是牠所看得那般单纯,不是代入公式就能有解答;不是对别人好,别人也能同样的回予友善。

牠时常感到难过的望着主人的睡脸,牠知道他们的距离很近却又遥远。因此,牠学会孤独的时候悲伤的唱歌,用歌声忘记自己那麽的爱着他。

真的能忘吗?鸟没有给自己答案,也不奢望能得到答案,牠只是一只鸟。

「亲爱的鸟儿,你知道吗?」一天,鸟唱着歌的时候,主人开口对牠说话。

「我爱你呢……」

鸟看着他,却说不出什麽……牠终於了解了,但又衍生新的疑惑。

是啊,爱又如何呢?爱却无法拥抱、爱却寂寞的感到伤痛、爱能永远不分开吗?那麽,爱是什麽?

牠困惑的思考,心中却装载着满满对他的爱情。望着他泪流满面的脸,轻声告诉着他,牠也爱着他,如果能一直陪着他就好了。那一夜,牠却唱着更悲伤的歌,看着他的睡脸,回想着与他快乐的回忆。牠渐渐的,也困得睡着了。梦里牠想着,能永远在他身边就好了……牠会感到知足,而无所求,就算他无法回应那份感情,牠只要能在他身边唱歌就够了。

深夜,在鸟儿沉沉睡去後,饲养者从睡梦中醒来。他看着金属笼里的鸟,自言自语着。

「我一直都看着你,每天每夜。」

「无论碰到了什麽事情,仿佛看着你、听着你的歌声,我浑浊的世界就得到平息和些许的宁静。」

「还记得,带你回来的那天,你还只是只羽毛残破不齐的幼鸟,毛一点光泽也没有。」

「你的成长却使你逐渐变得耀眼万分、歌声也更令人为之动容。我曾经以为,我能够不在乎地一直将你留在身边。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克制的爱你。」

「但这是不行的…若我这麽失去理智的爱上你,我无法对她交代、我怎麽能背叛她呢?」

「也许,我不适合拥有你给的快乐……」饲养者凝视着鸟儿沉睡的模样,默默的落泪,也默默的做了决定。

牠感觉睡了好久,过程中彷佛有人在哭泣,但双眼沉重地看不清楚。逐渐地,牠清醒过来,发现被他带到一个地方。那是个能看到夕阳的小山丘,过去他常常提着金属笼子带牠来,而牠也流连忘返的地方。

「我们为什麽来这里?」鸟问着他。

「亲爱的鸟,该是我们分离的时候了……」他红肿的眼与不断落下的泪水,在鸟眼里,那些豆大的泪水彷如雨季。牠没躲开,只是任由羽毛承受着那些热液打在身上的重量,牠深刻的直迎他的悲伤。牠选择用自己的一切来感受,感受着他们各自难以言喻的痛苦。所以此刻,牠没说出口,牠才是最痛苦的不是吗?

「为什麽爱,却又要分离呢?」

「因为我爱你,却无法爱你……」

「我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唱歌吗?」

「是的,我不需要你了……」

「你不喜欢我的歌声了吗?」

「你是属於自由的,你的歌声也是。」

「那麽,最初又为什麽夺走我的自由?」

「因为我爱你。」

「所以,现在又为什麽归还我自由呢?」

「也是因为我爱你,自私的我却又爱着另一个人。自由比我更有资格适合你。」

「你比较爱她吗?」

「你自由了。」他没有回答牠的问题,只是破坏了鸟笼,将牠放出来。

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鸟感到十分难过。

「原来爱越深越互相伤害吗?」

「我不该爱你吗?」

鸟想着,就算失去了爱的人,会感到痛、会想念着他。但这样的爱情,是不是并没有谁比较好或他比较爱谁?也许他爱那个人是足以放弃自己,又也许是他懦弱又深刻的爱着自己,所以让牠自由又幸福的高飞,是他的爱。或者,这一切只是他的罪恶感与道德心作祟…

然而,不论是什麽。鸟儿只是猜测着,试图给自己合理的解释,但即使伤了、痛了、懂了,鸟儿也还是爱着他。

也许一但爱上了,就没那麽容易能轻易的踩刹车吧?

「难道不能让我回去吗?我只想为他唱歌……」外面的世界是一种乐园,但对牠而言,他给的世界也是一种乐园。牠颤动翅膀,尾随着他夕阳下拉长的影子。试图唱歌,牠的声音却沙哑而难听,无论如何用力的唱,牠却发不出那美妙的声音,喉咙彷如烈火烧灼般疼痛,心头的痛更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夕阳衬托里,牠见到他的转身,他听到了鸟的声音。而他回过头的瞬间,牠停止了飞往他的所在。

「他又哭了……」鸟将小巧的身子缩进了羽毛间,轻轻的掉下了眼泪。

後来,鸟仍然飞去了他的住所,但早已经什麽也没有。他已经不在,而这里也没有任何一件他的东西,木制的桌上却仍放着鸟笼,一个坏了的金属鸟笼。

鸟默默的飞入笼中,继续唱起歌。那是赞誉自由的歌,牠的声音还是过去的美好,但曲调却感不到一丝希望,甚至绝望至极。

「我不懂。为什麽明明会感到痛心,却又做会难过的事情?我想继续为他唱歌……」

这仿佛是牠深刻又悲惨的爱……

鸟儿在坏了锁的鸟笼里,持续不断的唱着歌,即使唱到出血,声音宛如乌鸦难听的嘶吼,牠仍唱着。那是种,无止无尽的等候。牠只是希望能再看到他……

这是一首,直到生命的尽头的歌。

房子的新主人是个年迈慈祥的老婆婆,她搬来时,见到坏了的鸟笼中有只刚气绝而躺在血泊里的鸟,身上有一点点刚死的余温,周围彷佛能听见优美的旋律,随着逐渐的消失,那声音就像飞到遥远的天空。

她默默葬了牠。

「美丽的鸟儿,你能在天堂唱着人间遗失的美好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