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真的花招很多。』等勇志他们走到秋千那边,我才开口。

「和他同班很有趣。」豫儿像想起什麽似地,笑了出来,「高中的时候,守正有一次上课上到一半,忽然走到讲台,要求老师唱一首歌。」

『结果呢?』我问。

「後来全部的同学都跟着起哄,老师没办法只好为难地唱了一首歌。」豫儿继续说:「最後连续两堂的国文课,就在大家上去轮流唱歌中结束。」

『呵,有够白痴,真像他的作风。』我笑得很开心。

「不要看他常常不正经的样子,」豫儿微笑,「高中时在学校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很受女生欢迎的。」

『我相信。』我说,『以他这麽高调的个性。』

「他只是想让身边的人开心。」豫儿看着前方不远的守正。

『对了,去垦丁那天下午我觉得你怪怪的。』听到让身边的人开心这句话,我想起那天附着在豫儿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有吗?」豫儿忽然转身,看着一片墨黑的天空。

『只是有这种感觉。』我也跟着转身,十五楼的高度,让街上的景象,变得有些微小。

「我们全家最後一次出游就是去垦丁。」豫儿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爸爸、妈妈和姐姐。」

没有开口,我只是静静听着。

「回来之後,没多久我爸爸就过世了。」豫儿说得很轻,但悲伤在无形中却更重了。

『发生什麽事了?』话一落下,我马上惊觉自己应该住口。

「车祸,在上班途中,连再见都来不及说。」豫儿吸了口气,「那一年我国中三年级。」

『对不起。』我赶紧道歉。

「不用在意,没关系。」豫儿故作轻松,「该说你很敏锐吗?连偷偷放空一下都被你察觉。」

『不知道为什麽,我就是觉得那时候你身边的空气有些不同。』我说,『像沾染了一片灰似的,可能是你说的那句话吧!』

「哪句?」豫儿问。

『就算这样的晴天,也有可能瞬间倾盆大雨。』我脱口而出,『你当时是这样说的。』

「就算这样的晴天,也有可能瞬间倾盆大雨。」豫儿跟着重覆了一遍,「原来我说过这样的话。」

『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我又道歉了一次。

「真的不用在意。」豫儿摇头,「已经过这麽多年了,再深刻的悲伤,都会被稀释,变得模糊不清了。」

『为了表示歉意,後天上学我请你喝饮料。』我说。

「一杯吗?」豫儿终於又露出笑容,「不太够喔!」

『那连续一星期?』我加码。

「感觉道歉的诚意明显不足。」豫儿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那一个月?』我再度加码。

「虽然不明显了,但还是不足。」豫儿摇头。

『最多再加一场电影。』我说,语气坚定。

「成交。」豫儿伸出手,做出打勾勾的手势。

『成交。』我也伸出手,含泪签定这个割地赔款的顶楼条约。

「过去秋桦她们那边吧!」豫儿说。

『嗯!』换我身上有股淡淡地悲伤了。

豫儿她们走後,我回到房间,洗完澡,关了灯,准备就寝,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着,开灯,拿起床边的书,看了一会儿,又关灯,依然无法顺利入眠。

坐起身子,没有丝毫光亮的房间,虚无的失眠原因毫无道理地扩散滞留在四周。

『就算是晴天,也有可能瞬间倾盆大雨。』对着一片黑暗,我说:『如果是阴天呢?是不是更容易下雨了。』

闭上眼,失眠的原因在脑中逐渐清晰起来。

豫儿的话,让我不禁想起身体状况一直不好的老爸和为了照顾老爸头发明显苍白许多的老妈。

忘了自己有多久时间不曾和老爸说话,唯一肯定的是,至少超过两年。

原因说来可笑,结局却让我後悔莫及。

国中毕业那年,爷爷过世,台中老家只剩下奶奶独自一人,老爸提议搬回台中定居,以便照顾奶奶。

老爸是个很传统保守的人,总觉得一家人无论如何都得住在一起。

而那时的我,为了这件事不断和老爸争吵,坚持要留在高雄念书,不肯随家人搬回台中,老爸气不过,打了我一巴掌,之後我们父子之间就没再说过任何一句话了,就算是在同一个屋檐下。

当下,我甚至连眼泪都没流下,只是倔强地将脸转开,愣在原地。

『如果有一天,毫无预警地人生中,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该怎麽办?』

习惯了黑暗,隐约中,我似乎看见墙上的时钟正指着两点二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