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的一个多星期,天气就似在回应我们的心情般,多半时候都是下着雨的,偶尔雨停了,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这样的日子久了,感觉所有的一切就像空中堆得又高又厚、怎样都吹不散的云层,停滞了。

终於放晴的这晚,爸爸问我要不要去附近小学的操场跑步,我因为最近天气的关系,都没什麽机会跑,正觉得烦闷,所以二话不说、拿了件外套後,就准备要和爸爸出门,这时小翼跑了过来,吵着要去,他说最近学校有运动会,这次很难得的可以和班上同学一起跑二十人的接力赛,他想趁比赛前多练习、增强实力。

於是最後,我们三人在妈妈的「不要太晚回来」的叮咛下,一起出发前往小学。

连日笼罩在雨气下的城市,湿湿凉凉的,却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反而有种焕然一新的清新感,好像平日那些藏着空气因子中的尘埃都因为这场雨给冲刷掉了。

今天练跑的这所小学,不是平日我晨跑经过的那所,而是我们这个区域、距离社区约十分锺步程的小翼的学校(也是我的母校)。一进学校,小翼就像是来到了他的地盘,完全不受控制的从中庭穿越、直奔至後方的操场。学校在晚上也有提供夜补校的课程,所以位在操场西侧的那栋大楼是有开灯的,其余三个方向的大楼则都是漆黑一片。

晚上到学校运动的人不多,但放眼望去也还是有十几个人。和爸爸、小翼慢跑了几圈,身体慢慢热了起来後,我迳自走到第三跑道的起跑线上。我想做一千五百公尺的测速跑。因为只是粗略的想看看时间大约是多少,所以没带钉鞋来,不过雨後的跑道上还有些湿滑,成绩上可能不会差太多,但是刚刚慢跑时,有顺便认真的确认一下鞋面触碰到跑道时的感觉,如果用平常的方式跑,在触地时可能会不稳,而影响重心,所以必须更踏实的一步一步确实踏在地面上。只要注意这一点,湿滑的问题还是可以克服的。再来就是配速的问题,这是最近大山学长教我的,但我还在练习中,他说如果不限速,我也许可以跑得比别人久,但因为比赛看的是速度,所以他告诉我不能一下子就埋头往前冲,还是要分配好每一圈的速度。

谨记好这两点,我一边调整好呼吸,一边将出门前特地换上、有计时功能的电子表归零,然後计时,开始!

虽然是比慢跑时还要再快一些的速度,但起跑後感觉还不错,步伐很稳,手臂也用力的摆动着。过弯时,因为刻意选了中间的跑道,所以还算流畅。顺利地跑过二圈(四百公尺)後,我放慢了一些速度。晚风仍徐徐地迎面而来,轻抚过微烫的脸庞,感觉很舒服。

琦琦总是不解为什麽有人的兴趣是跑步,她说跑完步又热又累,根本就是自我虐待,而且跑步只是一直重复相同的动作,完全看不出乐趣在哪里?我不否认,甚至相当赞同,但是真的用心在跑步上後,就会发现这个只能由自己全身的身体相互配合下,才能完美达成的运动,其实还是藏着许多有趣的挑战。我想,跑步的人一定都很想知道究竟自己的极限到哪里?是否还能更快、再更快?其实包括我自己,在进了田径社後,对於自己的能耐也开始产生了好奇,而这就是乐趣的所在吧。

进入七百公尺後,已经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疲惫感,我将手臂的摆幅变小,增加跨步的频率,维持速度。大山学长说,短跑是瞬间的胜利,而长跑则必须取得耐力和速度的平衡,所以开始进入意志力的比赛後,更是要时刻地提醒自己保持正确的姿势,千万不要乱了手脚。

此时,我已经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只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跑道,就连耳边的声音也都只剩下急促但还算规律的呼吸声。剩下最後两圈时,我尝试加速,之前都是在三百公尺处才加速,但因为已经练习过一阵子四百公尺冲刺跑,也想来验收一下成果了。虽然已经很累,感觉快没力了,但我还是咬紧牙关、拉开手臂摆动的幅度以带起步伐,接着,一口气冲向终点。

呼!

手抚着大腿、喘着气,我瞄了一眼手表,比平时练习时慢了一秒半。应该是起跑後因为要注意步道的状况,所以慢了一点,不过就整体的感觉来说,今晚跑得很畅快!至少连日因为气候而跟着阴霾的心情,在跑步中,也随着张口呼吸的毛细孔跟着更新了。

「姐!你好强喔!」

身後,突然有个软绵绵的物体撞上我的脚,我向前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姐,教我跑步,我这次一定要跑第一!」

「让姐姐休息一下嘛。」爸爸将大掌放到小翼的头上。

「没关系啦,我还可以。」

我比了个『V』手势、笑道後,带着小翼到直线跑道。爸爸则直接坐在一旁的草坪上,看着我们。

小翼其实已经跑的很快了,但只要注意不要增加膝盖的负担就没问题了,於是我边做示范边告诉他重心要放在跨出去的那脚上,并且要尽量往前伸,然後在触地後膝盖也不要弯……当然,这些理论对小翼来说有些难,尽管是我,有时也会忘记,不过跑步就是不断的练习,相同的动作做久了,身体自然就会记起来。

「那你自己练习一下,我坐在那里帮你看。」

跟小翼说了一声後,我来到爸爸的旁边、坐下。

「以前啊,都是老爸教你跑步,现在小奈都可以教弟弟了。」爸爸突然有感而发地说道。

「不好吗?」

「很好,只是突然发现你们都长大了,老爸感伤啊。」

「爸,你很夸张耶。」我笑道。

爸爸叹了一口气:「等你以後为人父母後,你就知道我的心情了。」

我仍笑着,只当爸爸在开玩笑。

「小时後,你胖嘟嘟的,每次走路都会跌倒,连在平地也是喔,我和你妈担心死了,还以为你的脚有什麽问题,结果长大後,变瘦了,就不会跌倒了,後来才发现原来是大腿的肉太多的关系。」爸爸自己说着,大笑了起来。

「这麽丢脸的事,干麻还拿出来说啊?」我抗议。

「这哪有丢脸啊,在父母亲的眼里,这叫可爱!更何况当时我们是真的很担心,还到处去找医生,还曾经用绳子把你的脚绑起来,想说这样骨头的发展就会变得正常。」

「那是密医吧。」

我突然觉得今天能够还很完整地活到现在,还真是庆幸!

「总觉得你好像昨天才刚出生,怎麽一转眼现在都已经是个大女生了?」

爸爸言语中的落寞,我还不是很能体会,但若是转换成我对小翼的话,感觉好像能明白那份心情,虽然小翼是弟弟,但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他遇到的任何事情,我都曾经参与过,现在他还算依赖我,但等他十几、二十岁後,我可能也会像爸爸那样,偶尔回忆起小时後的他吧。

那麽,颜爸又是怎麽想的呢?──想着想着,脑中突然跳出这个问题。

「爸,为什麽颜爸会外遇?」

听见我的问话,爸爸将放在小翼身上的视线移向我。

「为什麽突然这麽问?」

「如果他很爱加彻哥的话,他又为什麽要这样破坏自己的家庭?」

「嗯……这有很多原因啊。」爸爸想了一下後,说道。

我露出困惑的表情。

「大人的世界并不如你们世界的单纯,对你们来说对就对,错就错,但是在我们的世界里并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当然我不是说外遇就是对的,而是造成这样状况的也许不单是单方面的问题,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家的问题出在哪里,也许小彻也只是看见了表面。对他来说,他觉得是爸爸不爱他了所以才离开,但也有可能不是那样,总之,这只有当事人才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麽。」

「但是加彻哥好像很不能谅解颜爸,而且感觉很痛苦。我想帮他,可是不知道该怎麽做,每次就只能呆呆的坐在一旁。」

「傻瓜,你这样就是在帮他了啊。」爸爸拍拍我的头,「陪伴也是一种力量,知道吗?」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爸爸笑了笑:「以前跑步时,你不是总跟在老爸的後面,但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甚至还可以教小翼了,而且啊,你还有一颗总是爲人着想的心。小奈虽然是女孩子,但是你既坚强又柔软,所以小彻一定能感受到你传递给他的加油打气,一定可以的!要相信自己!」

「嗯!」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时间也差不多了。」爸爸站了起来,朝着前方喊叫:「小翼,我们要走罗,明天再过来练习吧。」

「喔!」小翼咚咚咚地跑了过来。

我和爸爸一人一边地牵着小翼的手,信步走向回家的路。

刚刚还躲着不见踪影的月亮,在一阵风吹过後,隐隐约约的从云层後露了面。我一边想着爸爸刚刚说的话,一边紧紧地抓住小翼的手,而他也紧紧地回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