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十一点,江浩介看见穆可欣踏入急诊的时候,不免有点惊讶。按照惯例,昨天穆可欣顶了吴巧伊一班,今天应该要调整回来。

虽然奇怪,这种事也偶尔会发生,可能她们两个有私下协议吧!

江浩介现在自身难保,也没心思去管这件事。

他七点上班时,夜班R4刘乃懿已呈现虚脱状态,从他口中说出的是可怕的消息。「加护病房没有床了,病房也没有床了,急诊也没有推床了。现在我手上有五个呼吸器的病人在等加护病房,还有七个人不稳定,随时可能要再加订加护病房。新进来的人都只能坐轮椅,坐不住的躺担架,我整个晚上一直都是绕两圈,第一圈床,第二圈轮椅。你、现在要跟我一个一个交,还是让我直接下班?」

浩介看着喧嚣拥挤的急诊室,满坑满谷的病人,与同事虽然虚脱却悲壮的表情。「不稳定、没动向的跟我讲一下就好。」

光是不稳定、没动向的也交了十几分钟。当班主治医师林佩津已经做好死而後已的心理准备,淡淡叹了口气。

林佩津是赵又齐的太太,两个人从学生时代就交往,一起进入急诊,在R2那年结婚。之後历经怀孕、生产,至今也生了两个小孩。

赵又齐是学术派系的人马,林佩津当然也是。不过,她对临床仍有无比热忱,怀孕的时候依然日夜轮班,不因为怀孕的状况要求休息。

尽管大家都劝她暂时改成日班就好,也可以先去比较轻松的科别,其他同事也都能理解。但她就是不愿意,挺着一颗肚子照样冲锋陷阵,照样插管,照样CPR。对她而言,如果请假意味着训练时数的短少,意味着成熟度不足,就算考到专科医师牌照,这样的她认为自己在临床上是不合格的。

所以,她这两胎都上班到最後一刻,上班到一半开始阵痛,上去产房生产,两天後又回来上班。她戏称为「卸货」。

这样性格强悍的人,看到如今的惨况,也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环境实在太糟了~~」对病人很糟糕,对医生更糟糕。

基本上,病患因为没有床位而留在急诊就是急诊医师来照顾,除了这些留滞的病人外,还有源源不绝的新病人会挂号进来。有更多的留滞病人,急诊医师只会分身乏术。他们绝对不乐见这种情况,最好是有床位赶快上去,整间急诊室乾净溜溜。

病人却无法理解。因为得不到满意的医疗,动辄辱骂护理人员,讥讽医生,冷言冷语的表示受到差别待遇。甚至有找寻立委、民代施压要床的。殊不知,如果有床位急诊医师一定第一个鼓掌叫好。演变到最後,有没有床变成是病人最关心的事,进行了哪些治疗反而不太重要,床位是第一个被考量的事。

这也怪不得他们。有了病床,离开急诊这种吵杂不堪的环境,负责照顾病患的家属才有可能休息。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修罗场。有时候,明明某弱势病人的状况危急,较需要优先给床,某民代或立委施压下来,却不得不屈服。

也有人会选择不屈服,那他就必须承受在繁忙的医疗业务下,三不五时来自关系人士的电话骚扰。这种无谓骚扰则会可怕地延宕处理其他患者的速度。

当病人好不容易等了五六天才等到床位,急诊医师告诉他,现在有一个状况不太好的病人,必须马上手术,希望能优先给他床位,好不容易等到的病床能不能让他?

答案是血淋淋的。

年轻医师的热忱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消耗殆尽。

江浩介现在也感到他快要烧光了。他已经解释完一轮,被骂过好几趟,实在是没有床位了,只好开始协助病患转院。

询问其他医院,床位也是爆满的,能转出的也不多。

坐轮椅的病人开始在抢急诊推床,於是乎,必须进行登记,以排定推床的优先顺序。

这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是每间急诊室都会发生的事….

「急救区内科一级病患~~」检伤护士淑惠又破音了。

江浩介立马排除重重障碍冲入急救室,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八十几岁卧床老翁,全身乾乾瘪瘪,呼吸非常急促,两侧肺部都是发炎的声音,血压也量不太到,看起来必须马上插管使用呼吸器。

「备Endo(注)叫家属进来,要马上帮阿公插管!」浩介大吼着。

(注:Endo即是气管内管的习惯性称呼,用以保护呼吸道,支持呼吸衰竭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