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迴香 — 壹. 曾經 (5)
5.
南香香一连几天都没见到韩向天来图书馆温书。
那天下午，他一路跟她到补习班，她都没给他好脸色看，但隔天她一进图书馆，还是照例先搜他一遍。
没来？！她讶色难掩，难道生我气了？？
香香像以前一样走到她平常惯坐的位子上，心想或许他待会儿就来了。结果一整个早上，手上那本书念得七零八落，心思全摆在自修室门口…..只要有人进来，她就紧张抬眼，却谁也不是。
我那天讲话有很过份吗？她自问……我哪有！又自答。
可是第二天，韩向天还是没来，第三天第四天，情况依旧，难道人间蒸发了？南香香一颗心开始没来由地发慌，说不出来的失落。
她终究耐不住了，回到家後，七弯八拐地向她小哥探问，才知道原来是韩妈妈带韩向天回南部探亲去了，原来哦………她吁了口气，回到自己房间，倚在书桌前，两眼望着窗外满天星斗，一颗颗全化成韩向天那双带笑的巧克力眼睛….至此她才明白…..原来…..原来她已经把他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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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香香拉下脸皮，终究去参加了韩向天口中的校际联谊活动。
活动前两天，小武来敲她房门，探头探脑地问她，後天要不要跟他一块去大豹溪烤肉？？
「哪些人要去啊？」南香香明知故问。
「就….就…....就我们班和XX女中的女生啊！！」小武支支吾吾。
「那干嘛带我去？」她还是不肯松口。
「就…就小天说…大家都可以带…带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去啊。」老实说，南绍武还真搞不懂韩向天干嘛突然临时起意通知全班同学，说这次郊游可以带自己的朋友或兄弟姐妹啊？
干吗啊？不是联谊吗？怎麽搞成像吃团圆饭一样？
但小天在电话里给他的理由还真简单…..人多比较好玩嘛！
是哦！
你可以带你妹来啊，我每天都看见她在图书馆用功，带她出来玩玩嘛，免得她变成书呆子了。
哇咧，你又没有妹妹，话当然说得这麽轻松，阿我就倒楣了，还要带个小跟班去就地监视我把妞啊？？？
但南家小武一向唯韩向天是从，纵然牢骚满腹，姓韩的怎麽说，他还是跟着怎麽做，所以才来问香香。
南香香偏头想了想，韩向天再也没来过图书馆，甚至也没再上过她家来找小哥，连加油站前也不见他的身影，这人似乎摆明了故意在她面前“蒸发”，但这会儿竟又变出这个花样？她猜不透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这几天已经被这人的“避不见面”给搞得心神不宁到了极点，她有点想去….想去看他究竟搞什麽鬼？？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太被他牵着鼻子走。最後一咬牙，还是答应了，「好啊！反正这暑假每天都在啃书，都没玩到…..」她给了自己一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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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青春学子来到大豹溪上游溪谷，那里溪岸平坦，溪水清澈，不远处的山壁，银带瀑布飞泻而下，自成一方清幽潭水。山林郁郁，虫鸣鸟叫，最为响亮的自然又是那如雷蝉鸣。
几个玩心重的大男孩，已经脱了上衣，在浅岸处互溅起水花，故意去逗岸边几个好奇旁观的女生，惹得她们尖声四起。小天没和他们混在一起，他吆喝了几个老实一点的同学，开始架炉烧炭生火，小武尽管心也痒，巴不得能跳进水里，学别的同学一样逗女孩子们尖叫，但还是乖乖听小天的话，撩起衣袖，帮忙干活儿。
香香一迳跟在小天身边，因为自从在台北车站下车集合的那一刻起，她就被她小哥推得远远的，八成是南绍武看见别人都没带“小跟班”来，怕被同学取笑，所以能躲多远就多远，这刚好正中小天下怀，将人生地不熟的香香接收过来自己招呼，人前人後都带着她，几个嘴碎的男同学暗亏小武就快变成小天的小舅子了，香香故意有听没懂，小脸却红的跟烧热的炉炭一样，小武啐口要他们少胡说，按他的“逻辑”推理，他和小天是好哥儿们，香香是他妹妹，自然也算是小天的妹妹，哥哥照顾妹妹，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有啥不对？一旁的小天却一句话也不吭，笑得诡谲，倒是几个暗地里仰慕小天的别校女生眼红不已，但又能奈他何。
此刻的小天正起劲儿地吹着刚点燃的煤炭，一身大汗，尖尖的鼻子被他大手一抹，鸦鸦乌地黑成一片。她忍俊掏出口袋里的卫生纸，指指他鼻尖，问他要不要顺便擦擦汗？
小天亮出一口白牙，单臂一抬，衣袖一把抹去额头汗水，「我去洗洗就乾净了。」然後双腿一蹬，站了起来，在蹲矮了的香香面前更显高大魁梧。
香香仰首望他，身後太阳将他圈进金灿的光晕里，又让她不意想起那天美术教室里看见的那尊阿波罗石膏像，心思一下子飞远…..一个不留神，一团东西塞进她怀里，她定神一看，是件T恤…..他刚刚穿在身上的那件，不知什麽时候已经被他给脱了.
「帮我拿着。」他光着上身，朝她眨眼，带点调皮。
香香抱着那坨衣服，站了起来，不懂他要干嘛，只见他眯眯一笑，转身就往溪边走去，长手长脚，三步两步，跳过溪里几块大石头，往山壁深处推进…..所有的人纷纷转头去探小天动静，他要做什麽？大家都在心里问。
一转眼，小天已经攀上离山崖瀑布最近的那块巨石，水雾氤氲，水声喧哗，三公尺下方深不见底的墨色潭水，像面魔镜，映照出巨石上方那个矫健修长的身影……全场屏息以待，似乎都知道他要做什麽。但那潭水究竟有多深，他们并不知道，也不敢问，因为上面站的是小天，这世上没有小天办不到的事情，他们相信他，但那颗心仍不免吊在半空，香香也一样，她手里紧紧攒着他刚刚交给她的衣服，淡淡的汗味和着某种专属於他才有的气味，隐约窜进她鼻间。
香香比谁都紧张，瞠大眼睛，看着远处的他…..有那麽一点点“受宠若惊”…..因为众所瞩目的那人，正站在巨石上方，远远远远看着她，笑容灿在脸上，举起手臂，朝她挥手，像个即将出征的英雄，至少是这群孩子眼里的英雄。有几个人瞧出端倪，回头狐疑去看“集英雄目光宠爱於一身”的她。
但香香神气不起来，因为她看见他正在伸腿拉筋，两臂高举过肩，不要！….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那人已经纵身一跃，用人形划出优美弧线，在潭面溅出一朵绝美放肆的晶莹水花，献给岸边的她……
全场惊呼声中，水花谢了，化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覆在这一大片静默的潭水之上…..一秒、两秒、三秒…….潭面空无一人。
香香慌了，人呢？人呢？她正要拔腿往水边奔去，一条“人鱼”倏地窜出水面，全场欢声雷动，香香倒抽口气，惊喜化成了泪水，就要夺眶。
只见小天的长臂轻松滑了两下，湿淋淋地上了岸，身下那条水蓝色的牛仔裤这下果真如假包换地可以挤出水来了，他就这样一路滴滴答答…….朝她走来，沿路众人惊叹喝采，而他那一脸的得意，全写在上扬的嘴角和眯眯笑眼里。
「你看！这不是洗乾净了吗？」他开口第一句话便这麽说。
香香瞪他一眼，但难掩嘴角笑意，彷佛盖世英雄为她历劫归来，藏不住的喜悦与骄傲，她将衣服还他，嗔嗲两句：「你看，身上都湿了，感冒了怎麽办。」
他接过衣服，头上身上随便抹两把，「乾了！」他急着讨她欢心，她说什麽，他都好，都照办。
几个男生看小天跳水神勇，成了女生们的目光众点，遂也有样学样，纷纷攀上那块大石头，做起二轮三轮的跳水英雄来了，南绍武也不例外，丢了手边工作，就往水边跑。一时之间，一朵又一朵的超级水花伴着女孩们的尖叫声，响彻溪谷。
小天当然仍留在岸边，他答应香香要烤个香喷喷的鸡腿给她吃，这对他来说可比什麽都重要。他感觉得到他在香香心里地位急速窜升，就要快达到某个顶点，他急着想去攀那个高点，急着想交出他的心。
架上油滋滋的鸡腿在焰红的炭火上释出诱人香味，蹲在烤架前的香香，两眼直盯着鸡腿，不是因为她很想吃它，而是不知道该把目光往哪儿放，她粉嫩的小脸溢出红艳的光采，是高温炭火的杰作，也是她极不自在小天那双眼睛老瞟着她看的结果。更糗的是，镜片还老是起雾，害她摘下眼镜好几回了，擦了又戴，戴了又擦……..最後连小天也看不下去，大手一伸，抢过那付眼镜，搁在旁边大石头上，「别戴了，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很漂亮，干嘛老戴着眼镜！」这下害她脸上的表面温度又上升好几度，少了眼镜的遮掩，她简直像没穿衣服一样在他飘移不定的炙热目光下不自在到了极点。
「香香……」小天竹筷翻着架上鸡腿，嘴里轻唤她的名字。
「嗯？」香香抬眼。
「香香……」
「嗯？？」香香二度抬眼，到底叫她要干吗？
小天腼腆一笑，「没事，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好好听。」
香香白他一眼，心头却是小鹿乱撞。
「香香……」他三度叫她。
「干吗啦？？？」她没好气地嗔嗲应他。
他却眯眯一笑，巧克力的眼睛闪着黠光，「小武说，你妈不准你念大学前交男朋友……」
他字字说得很慢，像在小心测探什麽。
香香低下头去，没吭声，捡起身边的细细树枝，在地上画起圈圈，大大小小，一个叠一个。
「那……等你考上大学…….」他支支吾吾。
香香眼睛眨呀眨，看着地上圈圈，没敢抬眼，但其实在等他下文。
「…我是说…呃……等你上了大学……」他还在原地绕那几个字，不知该怎麽接下去？？他没对女孩子告白过，从来没有，尽管异性缘好得不得了，但向来只会找她们插科打诨，从没说过什麽正经话，反倒都是女孩们一心讨好，结结巴巴，想要告白，而这会儿他才明白，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讲话结巴是普世通病。
「……我想……我想我们可以……」
他正要说到重点，岸边传来凄厉呼喊……「快来啊！小天，快来救小武，他淹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