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猎夫

楔子

楚耶念龙,二十岁,是个令人头痛的龙公主。

她生得像可汗,微卷的黑发,茶褐色眼珠,孤挺的鼻梁,倔强的薄唇。

若她是个男孩子,这模样是个阳刚味十足的男子汉,可惜女孩就显得孤傲。

当她还在李龙儿肚里,就显现出叛逆的性格,每当楚耶可汗与李龙儿情深意浓时,她立刻一拳挥向楚耶可汗,害得楚耶可汗整整四个月没能尝到鱼水之欢的滋味

,楚耶可汗不但没生气,反而很高兴,以为这胎是个长男,将来必定能继承可汗大位,成为称霸四方的盖世天可汗。

孰料,这拳头威猛的孩子是个女儿身,令楚耶可汗失了神。

李龙儿为她取了个美丽的名字____念侬,失神的楚耶可汗误听成____念龙。

如此男性化的名字,是龙公主讨厌父亲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就是每到夜晚,楚耶可汗就把她交给奶娘照顾,完全不让她睡在李龙儿怀里,让龙公主觉得自幼没得到足够的母爱,全是父亲一个人的错。

第三个原因是每隔一年就看到母亲挺着大肚子,一挺十二年,生了六个壮丁,她为母亲感到不舍,更气父亲不管早晚,把母亲拉进房里,门一关,房里不时传母亲咿咿啊啊的哀嚎声,父亲欺侮母亲,怎不令她对父亲深恶痛绝。

第四个原因是父亲把才满月的二弟送给远在大唐京城的王妃奶奶,继承龙王爷的爵位,她因思念二弟,对父亲的不满如洪水猛兽般高涨。

为了表达对父亲恶行的抗议,龙公主除了学习汉语和突厥语之外,其他课程一概不认真,不持剑,不举弓,不拿锅,不刺锈,男不像男,女不像女,成天板着一张脸,眉头深锁,一付每个人都欠她的模样。

虽然龙公主阴阳怪气,但提亲的可汗不在少数,全被她轰了出去。

龙公主叛逆的性格,令楚耶可汗和李龙儿伤透脑筋。

究竟,龙公主心里在想什麽呢?

第一章

「政叔和吟蓝婶来了。」

一听到四弟在房外大声嚷嚷,龙公主随即奔出房门。

政叔口若悬河,吟蓝婶弹了一手动听的琵琶,龙公主非常喜欢他们。

听娘说,娘以前是女扮男的龙王爷,政叔是东王爷,俩人是大唐王孙公子。

政叔为了救犯欺君大罪的娘,冒着生命危险和已逝的马将军回京面圣,帮娘一家化解满门抄斩的危机,而且,政叔放弃东王爷的爵位,将爵位传给他弟弟,随後带着吟蓝婶做起生意,足迹遍及丝路,成了腰缠万贯的富贾。

在龙公主的心目中,政叔不仅是娘的救命恩人,更是个大英雄。

一进大厅,和手里拿着稀奇古怪玩意,冲向大院玩耍的五个弟弟擦身而过。

政叔和吟蓝婶来突厥的时间不一定,有时一年来两三次,有时两三年音讯全无

,只要她们一到突厥,可以说龙公主最快乐的时候,政叔和吟蓝婶不但会带很多奇特的礼物,还会把旅途所见所闻一一说给他们听。

尤其是____大唐京城人的生活点滴。

「政叔!吟蓝婶!」龙公主笑脸相迎,声音亲切更胜喊爹娘。

「我的美人儿,快过来给政叔抱抱。」李政摊开双臂,热情不减当年。

坐在大位的楚耶可汗怒眼一瞪。「李政,念龙已二十岁,男女授受不亲。」

想当年,李政不顾自身安危,当着皇上的面,道出龙王爷为女儿身,甚至请求皇上恩准龙王爷出嫁,这种杀头的事都敢做,偏偏李政这一生最怕的人就是楚耶可汗,一见他怒目,赶紧缩回双手,一付鼠辈模样。

李龙儿挖苦道。「堂兄当念龙如女儿般疼爱,你别吃味。」

吟蓝接着说。「可汗,你一点也没变,对属於自己的绝不让别人碰。」

两个女人相视而笑,楚耶可汗一脸不是滋味,闷闷不乐地别过脸,但眼角余光见到女儿跳到李政大腿上,俩人热络的样子犹如父女,气得额上青筋浮现,李政见状,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一张嘴又开始汪汪叫。

「念龙喜欢我,好像胜过喜欢她爹啊!」李政满脸得意洋洋。

「你这张嘴,死了都不会腐烂。」楚耶可汗紧咬牙根,咯咯作响。

「政叔,你这次带了什麽宝贝送我?」龙公主撒娇地双手环着李政的肩膀。

李政从怀里取出一物,是他从犁轩(罗马)买来的。「这玩意叫望远镜,可以让你看到数里外的一景一物,来,我教你怎麽用,眼睛放在小的这一端,看的时候拉长,不看的时候缩短,平日放在怀里,携带方便。」

龙公主朝着李政脸颊用力地啵了一声。「谢谢政叔。」

楚耶可汗心如尖锥一刺,暴喝道。「你怎麽可随便亲男人!」

「我高兴。」龙公主眉儿一抬,挑衅味十足。

「下来!坐在老色狼大腿上,成何体统!」楚耶可汗站起身。

「你们父女别成天斗嘴,把好好的气氛都弄僵了。」李龙儿急忙拉住他。

「有其母必有其女。」李政瞅了眼李龙儿,当年不也是成天跟人唇枪舌战。

这倒是,在王府时和马大爷斗嘴,在笼里时和李政斗嘴,在大棚时和楚耶斗嘴

,十年前,马大爷临终前说出这一生最怀念龙儿斗嘴时不服输的模样,所以李龙儿禀持一贯作风,反击回去。「你少说两句,舌头不会发霉的。」

看到李政臭着脸,楚耶可汗可乐了,还是龙儿的嘴厉害,趁着机会,请老婆大人顺便教训没规矩的女儿。「龙儿,你实在该好好管管念龙,女孩子家要知分寸,守礼节。」

李政和吟蓝膝下无子,当念龙掌上明珠般疼爱,没什麽不好,但问题出在念龙身上,她坐在李政腿上,又搂又亲,说穿了是故意惹她爹生气。顾及到念龙的自尊

,李龙儿从不在人前骂她,等她回房再训斥一顿也不迟。

李龙儿问道。「堂兄,这趟远从京城来,有去龙王府嘛?」

「王妃身体很好,伟儿更是容光焕发。」李政道。

「伟儿……」李龙儿眸里闪着泪光,思儿之情溢於言表。

「我去看了伟儿受封大典,虎虎生风,丞相说他像极了老龙王爷。」

「王妃把伟儿教导得如是好,我真该亲自回京一趟,向为妃当面道谢。」

「堂妹,不说你还不知道伟儿做了啥,他去参加今年武举,武艺一鸣惊人。」

「伟儿是我的种,当然有我楚耶可汗的威猛。」楚耶可汗嘴上得意,心可是揪痛着,当年王妃来到大棚,一开口就是请求为龙王爷留下血脉相传,他直觉龙儿怀的是长子,毫不考虑地答应龙儿的第二胎姓李,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六个儿子中

,就属伟儿最有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慨。

李龙儿欢喜道。「这麽说,伟儿是今年的武状元。」

「伟儿跟一名男子不分高下,皇上难以决定武状元属谁。」

「昏君!」楚耶可汗暴喝一声。「武状元头衔不给伟儿,我率兵杀了他。」

「你敢兴兵作乱,我第一个跟你拼命。」李龙儿马上出言顶撞。

「娘子,说说气话,你别当真。」楚耶可汗陪着笑脸。

静坐在李政腿上的龙公主忽然问。「那皇上什麽时候会做出决定?」

「冬猎,看谁在一个时辰内射到最多狐狸,就是武状元。」李政盘算道。「距离冬猎还有四个月,伟儿每天勤练箭,依我看,武状元非他莫属,到时你们一家人都要赴京一趟,好好庆祝一番。」

「应该的。」李龙儿巴不得现在就回京探王妃与伟儿。

「怎麽不见莲妃?」吟蓝顾盼四周,好奇地问。

「娘每天日出就去牧羊,日落才回来。」李龙儿知道牧羊是娘思念爹的方式。

吟蓝听李政说过,莲妃在进王府前是个牧羊女,龙王爷对她一见锺情,爱无关出身高低,无关民族大义,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力量,胜过刀剑,胜过仇恨,就像李政对她,可汗对龙儿,往事总教人回味无穷。吟蓝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就是二十年,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李政深情款款地凝望爱妻。「你一点也不老,美丽如昔。」

「我的龙儿比以前更美,多了份为人母的韵味。」楚耶可汗不甘示弱。

平常只会靠刀剑和拳头吓他的楚耶可汗,头一回靠嘴巴胜了他,李政不在意吟蓝不会生,却很在意楚耶可汗强调龙儿很会生,但他不敢攻击可汗将龙儿当母猪,等於间接攻击龙儿,依龙儿个性,肯定会把他嘴巴缝起来。

「我的念龙怎麽还没婆家?」李政改变话题。「该不是你这个做爹的用尽各种方法她吓跑追求者,想把唯一的宝贝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让她变成老姑婆!」

「是念龙吓跑追求者跟我。」楚耶可汗无力道。

「念龙排斥婚姻,不知道原因出在哪?」李龙儿叹了口气。

「念龙,你的婚事包在政叔身上,说,你喜欢什麽样的男子?」

「我要嫁跟政叔一样的男子汉。」龙公主毫不犹豫。

正在喝茶的楚耶可汗,噗了一声,茶水从口中溅出来,怒声道。「你头壳坏了

,李政当年是个自称小的,见人就腿软,贪生怕死的窝囊废,你要嫁这种人,是存心想把你爹和你娘活活气死,背上不孝的臭名嘛!」

李龙儿虽然也持反对意见,但李政有恩於她一家,不便出声。

原本李政还期望李龙儿知恩图报,开口指责可汗不是,但见她脸上有难色,李政自己替自己美言道。「当年,若不是我李政机智过人,堂妹早就以龙王爷身份寻短了,不要说为你可汗生下念龙和六个儿子,你现在不但一个孩子也没有,而且每晚咬着棉被,边哭边思念香销玉殒的龙儿。」

原本想以「男儿有泪不轻弹」,充满大丈夫的气魄回击李政,但楚耶可汗却没出声,因为李政说的没错,失去龙儿,他何止是落泪,早就哭瞎了双眼。

「爹能娶到娘,全是政叔的功劳。」龙公主附合道。

「这点,我举双手赞同。」吟蓝高举双手。

「你们夫妻俩当然一鼻孔出气,这我管不着。」楚耶可汗搥胸跺足道。「但念龙你是喝谁的奶水长大,身上穿的是谁买的衣服,你想清楚点,唉~~我怎麽生出个胳臂向外弯的大逆不道女儿!」

龙公主看都不看她爹一眼,更把他的怒话当耳边风。

气氛如此僵,李龙儿转移话题道。「堂兄,你再多说一些伟儿的事。」

「伟儿长得像你,继承你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封号。」李政道。

「什麽?伟儿怎可能不是像我?」楚耶可汗大为震惊。

「比较之下,念龙像可汗,伟儿像夫人。」吟蓝公平道。

「我才不像丑八怪!」龙公主石破天惊地大叫。

「看看你生的好女儿,一张李家嘴。」楚耶可汗没好气道。

「李家哪里不好?」李龙儿和李政不约而同地质问。

「太好了。」看到龙儿目光如怒箭射出,楚耶可汗不得不低头。

一看自己站上风,李政揶揄道。「念龙,政叔告诉你,当年李家只派了一个美女

,杀敌如宰羊的楚耶可汗立刻变成温驯的小绵羊,乖乖投降。」

「闭上你的臭嘴!李政!」楚耶可汗恼羞成怒。

「政叔説的没错,呼韩爷爷也是这麽告诉我的。」龙公主又给他一击。

「可汗当年为了你娘,成天躲在大棚里,就像黄花闺女般足不出户,完全不在乎军心涣散,也不理会呼韩将军忠言劝告,对如雪花满天飞的谣言,更是充耳不闻,

总而言之,你爹拜倒在你娘石榴裙下了。」吟蓝娓娓道来。

李政落井下石道。「你爹为了逼你娘就范,软硬兼施,无所不用其奇。」

在战场上,四面楚歌都不曾令楚耶可汗招架不住,但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每个字都像掺了毒针般刺向他的要害,楚耶可汗闷着声道。「我哪有逼龙儿!龙儿,你自己说,要诚实地说。」

龙公主百思不解地打插道。「什麽叫软硬兼施?」

「软的就是温柔体贴,硬的就是……等你有了夫君就明白了。」

「李政,你嘴巴放乾净点,别把我唯一的宝贝女儿教坏。」

「堂兄没恶意,他说的全是实话,当年你早也要,晚也要……」

「我可以做证人,不论何时,只要经过大棚,就可以听到呻吟声。」

李政、李龙儿、吟蓝,三人轮流进攻,攻势凌厉到令楚耶可汗疲於应付。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楚耶可汗一脸不悦。「你们干嘛联合起来,翻我旧帐!」

这就是可汗唯一的弱点,大家一拿往事刺激他,他就无力抵抗,其实,李政觉得可汗只要换个角度看这段往事,非但不会感到汗颜,反而会庆幸自己做了聪明的决定____抱得美人归。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龙公主突地加入舌战,酸她爹道。

此话一出,楚耶可汗双手紧抓着椅把,努力控制已如火山爆发的情绪,一旁的李龙儿也目露凶光,狠狠瞪着口无遮拦的女儿,坐在李政旁的吟蓝微蹙着娥眉,朝着李政直摇头,李政也是一脸苦相,念龙对她爹的态度实在不是为人女应有的态度

,但他不忍苛责她。

「不是坏事,是好事。」李政好言解释道。「项羽爱虞美人,吕布爱貂蝉,他们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武功高强,骁勇善战的英雄,但他们都逃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

』一劫,就像政叔对吟蓝婶也是如此。」

李政讲得头头是道,李龙儿和吟蓝十分满意。

「你明明是狗熊,居然敢自称英雄!」楚耶可汗打翻醋坛。

「我就像这台望远镜,能屈能伸,伸缩自如。」李政语气暧昧。

「夫君,祸除口出,你当心有人要抽剑出鞘了。」吟蓝急声阻止。

「堂兄,你嘴巴休息一下,白纸染黑,我也不同意。」李龙儿点到此。

「我懂了。」龙公主双眸发亮,语出惊人。「你们一直在讲床事,什麽软硬兼施

、伸缩自如,都是指男人的……」

李龙儿羞红了脸,赶紧起身,脚底抹油。「我去吩咐厨房,准备晚餐。」

吟蓝软腰一扭,尾随着李龙儿「。我陪你去。」

楚耶可汗找了个好藉口,急步奔出。「我去接岳母回来。」

李政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我跟你去…..去向莲妃打招呼。」

大厅里,四人一哄而散,留下龙公主一人静默地坐在可汗的大位上。

她抬高下巴,浑然不知自己思索的动作跟她爹如出一辙,一个模子刻出来。

好无聊,爹要管国事,娘要管家事,五个弟弟整天吵吵闹闹,莲妃奶奶成天对着羊群又唱又说,又哭又笑,呼韩爷爷三年前娶了个老伴,以前会陪她玩捉迷藏,现在只会关在屋里,怎麽叫都不应……

贵为公主,生活却单调无趣,她觉得自己像只快闷死的虫子。

对!飞出去!快飞出去!她要像破茧而出的蝴蝶,自由自在飞出去!

***

此时,大唐正处太平盛世,远从世界各地来的人络绎不绝。

大街小巷,奇装异服处处可见,百姓对外来民族早已司空见惯。

龙公主从大漠来,身着一身淡紫色幕篱,幕篱是种半透明的纱绢,自头而下,长度至膝,只露出面容的宽松披风,这是因为大漠风沙大,用来遮避沙尘,不过龙公主这麽穿另有目地,幕篱掩住她怀中的望远镜和头上两侧垂吊珍珠玛瑙的狐帽,珍珠和玛瑙是她这趟行程的盘缠,她打算到了京城後,政叔说,京城有两大市,东市是大唐商贾交易市,西市是外族商贾交易市,所以她的目标是西市。

以前听政叔说大唐女子作风豪放,今天她总算大开眼界,沿途看到不少女子头上戴着大牡丹,髻高一尺,穿着及腰的罗裙,酥胸半露,走起路来扭腰摆臀,头上的金步摇叮叮当当,胸前荡起一波波乳涛,完全不在乎男人的目光,还有些女子穿着窄袖长裤的大漠胡服,策马从路中呼啸而过,比男人更有男子气慨。

爹总是说她不守礼教,看来爹最该来大唐走走,就会明白她多知书达礼。

「姑娘是要寄物?住宿?还是交易?」夥计迎上前来。

「我要私下见老板。」龙公主压低嗓音,塞给夥计一锭银子。

「请跟我来。」夥计见她出手大方,立刻领着她穿过安静的大厅。

政叔说过,大唐对金银管制十分严格,一般金银店只供客人买,要卖金银又分官营的平准局和私营的邸店,平准局价格较公道,不过官员问东问西很烦,邸店虽然会跟客人杀价,但不过问金银来处,各有优缺点。

龙公主到的是一间规模很大、井然有序邸店,楼高三层,二楼以上是住房,一楼大厅有十数个柜台,柜台与柜台之间用长木板隔开,柜台前都挂了张木牌,写着寄物、住宿、交易,离柜台七步之远有长排的椅子,供等候的客人歇腿,服务周到,看来是家不错的邸店。

低着头,龙公主尾随夥计穿过大厅,越过拱门,来到花木扶疏,小桥流水、假山扇亭的花园,夥计领着她沿着墙边的穿廊,来到一扇雕了古铜钱标志的门前,从里面传喀喀作响的拨算盘声,显然老板正忙着数钱。

叩~~叩~~夥计敲了门後,声音洪亮道。「贵客上门。」

「等我一下。」拨算盘声乍停,好一会儿,老板才出声。「请进。」

「你看我这顶狐帽值多少钱?」进入,龙公主取下狐帽,搁在大桌上。

「我得仔细瞧瞧,你请坐。」老板大叫一声。「夥计,给姑娘来杯四号茶。」

「我不渴,你快点瞧,我有急事。」龙公主不耐烦地催促。

「监赏珠宝需要一段时间,姑娘,你就坐着歇歇腿,喝杯茶润润喉。」

听老板这麽说,龙公主只好按捺住急燥的性子,坐了下来,随即夥计端上酥油茶,原来四号茶是酥油茶。这是大漠人平日喝的茶,连日赶来大唐,住了几家客栈,喝到都是刚喝感到带点苦味,过了一会舌尖会感到甘味的茶,虽然茶味芳香,但龙公主还是比较习惯酥油茶浓郁的味道。

这老板不简单,见多识广,对客人的喜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龙公主喝了口酥油茶,味道没那麽香浓,毕竟不是突厥人亲手做的,无法抓到酥油茶的精髓……接着,龙公主打量四周,上好木料做的桌椅,摆设的字画也不错,茶杯上的彩釉十分精致,老板身後有一排矮柜,柜上放了精美的仕女唐三彩,显示出这间邸店财大气粗的气势。

唯独,龙公主怎麽瞧老板都瞧不顺眼,政叔教过她做买卖的要诀,直觉最重要,这老板脸颊上的肉又肥又油,大而红的酒糟鼻,眼睛细如针缝,眉毛稀薄杂散,粗短的十指戴了十种颜色的宝石戒指,一付奸商长相,她得提防点。

「姑娘第一次来大唐?」老板忽地问道。

「我来探亲。」刺探隐私,龙公主提高戒心。

「我做生意做很久,长安城内没有不认识的人,姑娘的亲人是?」

「舒离。」舒离就是和二弟争武状元的可恶男子,龙公主此行的目地。

「和龙王爷并列今年武举第一名的舒离啊!」老板惊呼一声。「姑娘,你听了别生气,我这人做人跟做生意一样诚实,虽然说皇上还没决定武状元属谁,但依我看,一定是龙王爷,平民百姓跟王孙公子争名夺利,想也知道皇上早已心有所属,武状元当然是姓李的拿走。」

若真如此,皇上就不会举办冬猎,老板以小人心度君子腹,肯定不是好人。

老板见龙公主没反应,继续说道。「不过,就算舒离只是榜眼也不错了,舒老爹一定高兴死了,多年的辛苦没白费,更重要的是,一堆媒婆虎视眈眈,等皇上朱笔一批,舒离有了一官半职,再加上舒离人品好,酒色财气都不沾,等着要嫁他的黄花闺女不在少数,姑娘要探亲,可要趁早。」话毕,老板暧昧一笑。

暗示他明白龙公主探亲是幌子,结亲才是真正目地。

云英姑娘猎夫,这在大唐不是鲜事,大唐律法还允许休夫。

龙公主面无表情问道。「我把他住址搞丢了,老板知道他住哪嘛?」

「他住城西,一个叫渔头村的小地方。」老板回答。

「他家干哪一行的?」龙公主再探。

「姑娘不是他亲戚嘛?怎麽对他家一无所知?」老板起了疑心。

「远房亲戚,了解不多,只知他功名不远,特来恭喜。」龙公主不动声色。

「舒离其实并不姓舒,是舒老爹在渭水边的芦苇丛中拣到的弃婴,所以他跟舒老爹姓舒,舒老爹是个的穷渔夫。」老板打量着她,从头到脚巡视一遍,细眼露出狐疑。「不过,姑娘一身大漠装扮,口音有突厥腔,据我所知,舒老爹祖宗八代都住渔头村,八代都单传,没有突厥亲戚。」

用那种不礼貌的眼神打量姑娘家,着实令龙公主感到愤怒,若是老板来到突厥

,肯定被父王砍掉脑袋,但龙公主只是冷冷地道。「我娘是大唐长安人。」

「喔。」老板摇头晃脑一下,显然不怎麽相信。

「你到底瞧够没?」龙公主走向大桌,不友善地问。

「姑娘,这珍珠颗粒太小,玛瑙色泽不够明亮…..」老板摆明欺侮她。

「瞎了你的狗眼!」龙公主大骂。「你看我是个姑娘家,形单影只,又是异族,

以为我好欺侮,是不是?」一边骂一边抽出袖剑,这把袖剑是楚耶可汗的宝剑之一,剑柄上镶了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但剑身的利光更胜夜明珠数倍。

「我再看仔细一点,姑娘你别动怒。」老板吓出一头汗。

「不用看了,我去别家邸店卖。」龙公主收回狐帽,往门口走去。

「且慢!」老板急忙冲到门前阻拦,陪着笑脸。「我人老眼花,刚才没看清楚

,现在看仔细了,珍珠和玛瑙都是上等货,我出五百俩。」老板是行家,一眼就看出那顶狐帽是突厥公主戴的,价值连城,不管是偷的、抢的、自己的,依照邸店规矩,不问客人来处。

「黄金?」龙公主当然知道狐帽值这个价。

「姑娘会错意了,我说的是银子。」老板撇了撇嘴。

「我还是去别家邸店好了。」龙公主不客气道。「闪开!」

「好好好,黄金就黄金。」老板涨红了脸,整张脸像块大猪肝。

「把黄金换算飞钱。」多亏政叔,龙公主对大唐的币制相当了解。

「没问题,不过依照规定,要扣手续费。」老板回到大桌後开飞钱(汇票)。

「手续费要扣多少?」龙公主听政叔说过手续费,故意刺探老板。

「一两黄金扣一银,所以是扣五百两银子。」

「老板,我已经打探过,一两黄金扣五百文钱,你别想蒙我。」

「你刚才向我打探解离的事,那也包括在内。」老板不慌不忙道。

打探消息,是该给赏钱,龙公主绝非小器之人,而是不想被当成冤大头,更何况身体里流着李家的血,嘴上功夫不在话下。龙公主不急不徐指出。「是你先探我的事,那我也要扣回来。」

老板蛮横道。「姑娘,你怎麽这麽不讲理!」

「你多扣一文钱,我就切下你一根指头,扣两文钱,就切两根指头……」

碰地一声,老板用力拍下桌面,表现出对龙公主十足的不满。「姑娘,突厥的律法我不知

,但这里是大唐,是有王法的地方,不要说切我手指头,就连打伤我,我到官府一告,你马上被官差捉走。」

「你看我这身装扮,全身包得密不透风,而且我一路走来都是低着头,只要我换上唐服,头插金步摇,足着如意履……」龙公主非但不受威胁,反而威胁老板。「除了你之外,没人认得出我的模样,但你死了,你的冤曲只能到地府,向阎罗王指出谁是杀人凶手……老板,你觉得我这主意如何?」

老板连忙下跪。「不扣不扣,是我不好,惹姑娘生气,请姑娘手下留命。」

这情景……好眼熟,龙公主这才发现自己跟爹好像,动不动就拿死威胁别人,叹了口气,龙公主幽幽道。「我也不好,遗传到家父的坏脾气,火一上来,只要杀人才能泄怒,失礼之处,老板莫见怪。」

「只要姑娘懂得『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道理,姑娘是做生意的上料。」老板见她颇有手腕,模样也不差,主动道。「朴玉需琢,姑娘若不嫌弃,我很乐意收姑娘为徒,将姑娘训练成京城第一的女老板,姑娘意下如何?」

「谢谢老板的美意,我已经有个好师父了。」龙公主笑道。

***

渔头村滨临渭水,家家户户都是靠水吃饭的渔人。

舒离沿着岸边跑步,享受着潮湿的晨雾,所带来的清爽感。

天色混沌,薄雾迷漫,但水上大型商船和渔船模糊的黑影隐约可见。

离冬猎还有百十来天,舒离不担心拿不到武状元的头衔,却担心家里的米缸存

量,就算只煮粥,也撑不到三天,偏偏这时养父风湿的老毛病发作,痛得连站都有问题,每天还嚷着样去补鱼,令他不由地放慢脚步。

自幼,养父就不让他上船帮忙,靠着补鱼挣来的钱,供他读书识字。

原本渔头村是个生活还过得去的小村庄,因为渭水泥沙淤积严重,只有小船往来,货物进出长安城都仰赖陆上运输,皇上为了让国外商船直接进入长安城,下定决心将渭水的淤沙全部清除,颁布禁渔令,广召搬运工。

无鱼可补,他也因此中断学业,加入搬运工行列,挣钱养家。

花了六年时间,总算将淤泥清除,渭水因此繁荣起来,但渔头村却逐渐凋零,不少年轻人纷纷远离家园,到外地打拼去了,舒离不忍养父无人照料,再加上六年搬运工所锻练出来的强健体魄,造桥、铺路、盖房,什麽卖劳力的工作都做,四处打零工糊口。

前年,振远镳局招募保镳,去一趟天竺可拿到三十俩银子,去应徵的壮汉有千人之多,他侥幸获选,经过三个星期的射箭和刀剑训练,虽然他是第一次手持兵器

,表现却远胜从小耍刀练剑的壮汉,总教头赞赏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术奇才,提拔他做护镳队长,加发五两银子给他。

从天竺回来後,得知养父为了买新船,三十俩银子全被骗光。

总教头知道他家情况後,主动上门来拜访他,劝他别再打零工,专心习武,来年报考武举,谋得武官一职,在战场上立功,升为将军,飞黄腾达,自然可改善家境,到时再娶妻生子,让舒老爹坐享含饴弄孙之乐。

一番话打动舒离,立刻磕头拜总教头为师,精进武艺,勤读兵书。

初试啼声,舒离不负众望,和龙王爷并列第一名,却因武状元花落谁家未决,赏赐也因此无法分配,话说不管是状元或榜眼,都算功名不远,但舒离却为眼前无米可炊而苦。

薄雾渐散,解离的目光被一位穿着幕篱的大漠女子吸引住。

舒离并非好色之徒,他之所以注视着她,是因为她站的位置有些危险。

龙公主没注意到远处有人盯着她瞧,她正在喂食脚边一只饿了不知多少天的大黑狗,大黑狗瞪大眼睛,直视她手中的馅饼,咧开嘴,口水顺着尖牙而下,突地,大黑狗前脚扑到龙公主胸前,想要强夺她手中馅饼。

突如其来的攻击,令龙公主猝不及防,一个不稳,身子一斜。

啪地一声,溅起大量的水花,龙公主和大黑狗一起跌落冰冷的渭水里。

龙公主生长在黄沙漫漫的大漠,不黯水性,冰冷的渭水使她四肢麻木,脑中一片空白,她的手里还握着馅饼,大黑狗拼了命地抢夺,将她越推离岸边越远,她惊觉双脚踩不到地,死亡的阴影笼罩她的脸。

她本能地拼命拍打水面,全身包裹的幕篱彷佛变成蔓生的海草,拖住她的身躯

,绊住她的脚,缠住她的手,使她的挣扎显得徒劳无功,张嘴想呼救命,冰冷的水反而一个劲地灌了进来,让她呛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她感到肺部的空气几乎快被抽光,胃难受到好像快跳出来之际,那只大黑狗还往她胸前一撞,她脚底一个打滑,整个人往下沉,大黑狗趁机抢走馅饼,啪啪地游上岸边,甩了甩身上的水,快乐地叼着馅饼跑走。

龙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骂。「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她快死了……龙公主好不甘心,昨天才买了一件低胸罗裙,还没来得及穿。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粗状的手忽然抓住她的衣襟,将她的头拉出水面,她伸手想要抓牢个什麽,双手却不听使唤地乱抓,一把抓破舒离的脸颊,舒离忍着痛,双腿踢着水,努力游上岸。

俩人瘫躺在岸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姑娘,你还好吧?」舒离坐起身子,关心地问。

「好,谢谢你救了我。」龙公主气若游丝。「恩公贵姓大名?」

「在下姓舒,单字一个离。」舒离十分客气。「举手之劳,称不上恩公。」

一听到他就是舒离,龙公主顿时将救命之恩抛到脑外,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年纪应该不大

,但长久的日晒使他皮肤黝黑,眉宇之间虽有英气,却有深刻的皱纹,

嘴角有着高傲的棱线,却很少笑,眼眸如黑潭,却有着很深的忧愁,鼻梁显示出他这人坚忍不拔,五官不差,不过整张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头戴两脚幞帽,上身穿着是褪色的灰衫,肩膀很广,胸膛结实,腹肌平坦,下身是件宽松的犊角裤,腰部没有赘肉,双腿修长,足下的乌头靴已洗了泛白,整体而言,只有一个字足以形容____穷。

像他这样的穷小子,居然敢跟二弟争武状元,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龙公主确认地问。「你就是和龙王爷今年武举并列第一的解离?」

「正是在下。」舒离并没有显现得意,表情平淡。

「你的脸给谁抓伤的?」龙公主望着他脸颊上鲜红的抓痕。

舒离迟疑了一下,随口道。「被猫抓花的。」

「长安城的猫狗全都该抓起来砍头。」龙公主恨声道。

「姑娘言重了。」姑娘家出言如此凶狠,舒离感到有些意外。

「我刚才就是差点被狗害死的。」龙公主气呼呼道。

「姑娘赶快回家换件乾衣服,免得着凉生病。」舒离好心道。

「我家在大漠,等我回到家已经病死了。」龙公主撇了撇嘴唇。

「也对,那姑娘快回客栈换衣。」舒离是个很闷的男子,不善言辞。

龙公主心目中的理想男人,要有政叔的幽默,政叔的专情和政叔的精明。

在她看来,舒离说话比水还淡而无味,脸上的抓痕一看就知是女人吃醋的指甲抓的,还有一付笨头笨脑的模样,没有一项符合她的标准,不过是个四肢发达,孔武有力的鲁男子罢了。

要让他丧失和二弟争夺武状元的资格,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客栈离这儿有一段距离,而且我不想让人瞧见我这身狼狈样。」

「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家就在附近。」舒离不知中计,好心被当驴肝肺。

「不嫌不嫌。」龙公主微笑,一起身,足踝一扭,痛得又跌坐回地上。

「姑娘,你脚是不是受伤了?」舒离发觉不对劲,趋向她脚边探视。

「痛死我了!」龙公主伸手摸向足踝,一碰就龇牙咧嘴地大叫。

「让我看看你的伤势。」舒离连忙蹲下身子,伸出手来。

龙公主还来不及反对,舒离已轻轻抬起她受伤的脚,轻轻拉下足靴。

碰触她足踝的手掌有如磨纱纸般刮肤,但他的动作却十分温柔,他的手指彷如绵纸从她皮肤上划过,极轻柔地按了按她的痛处,有一点酥麻,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但她对他的触摸感到反感,努力压抑住甩开他手的冲动,双眉不自觉地轻蹙。

舒离抬起头,将视线移向渭水上。「你看那边,有只燕子……」

「在哪?」龙公主跟着抬头,循着他的视线,忽地,听到咯的一声,是从足踝传出来,吃惊地问。「你干什麽?」

「姑娘足踝骨头有点移位,在下刚帮你接上了。」

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还懂医术,龙公主发现自己小看他了,眸光流露出不悦,是非不分地指责道。「下次你要对我动手动脚,请先通知一声。」

「在下是担心姑娘会害怕,所以没事先说,冒犯之处,还望姑娘原谅。」

明明是自己理亏,龙公主依然嘴硬。「这次原谅你,下不为例。」

连道声谢谢也没有,换做是别人,早就不理她了,但舒离心地非常善良,他常感念养父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却抚养没人要的他长大,这份无私的善念感染了他,使他从小就立志以养父为榜样,助人为乐。

帮龙公主穿上足靴,舒离体贴地问。「姑娘,你可以自己走嘛?」

「恐怕有点困难。」龙公主站起身,痛脚往前一跨,还是感到有点疼。

「姑娘可以靠在在下肩上,在下扶姑娘走。」舒离一片好心。

龙公主不得已往他肩上靠过去,宽广而坚硬的肩膀给她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使她心跳加速,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一个摇坠,痛脚用力地往地上一踩,浑然不知自己发出带点撒娇味的哀嚎声。「不行!会痛!」

半晌,舒离提出新建议。「在下背姑娘好了。」

「不要!」龙公主带着警戒的眼神,战战兢兢地瞪着他。

「姑娘放心,在下对姑娘并无非分之想。」舒离不带一丝感情道。

「男女授受不亲,我爹知道会杀了你。」他不想要她,令龙公主恼怒。

「这样吧。」舒离想了一下。「我去找村里的姑娘来帮你,问题就解决了。」

「不用麻烦。」龙公主咬着下唇,以命令的口吻说。「你背我,不过我先声明,我是不得已才跟你有肌肤之亲。」

「姑娘和在下都有穿衣服蔽体,不到肌肤之亲的程度。」

龙公主一听,脸颊立刻飞上两抹红晕,这下可好了,连心都在旋转。

趴在舒离的背上,一股暖流在龙公主胸口里沸腾,小时候,每当她晚上睡不着,吵着要娘时,呼韩爷爷就会跑来背她,哄她睡,但从没有一次像这次,她感到男人的背有种令人放心的安全感……不,她不能受骗,她要集中精神,找出舒离的弱点,击垮他,让他不能去参加冬猎,武状元自动落在二弟头上。

猛吸一口气,将杂念排除出去,龙公主刺探地问。

「你这麽早到岸边做什麽?」

「跑步。」舒离回答。

「一定是为了武状元而努力。」龙公主一口咬定。

「不是,睡不着。」舒离的声音透出烦恼。

「有心事?」龙公主听了出来。

「对。」舒离不善掩饰。

「是想怎麽赢武状元而心事重重?」

「不瞒姑娘,是为了下一餐饭没着落而心烦。」

「你参加武举,难道你不想得到武状元的头衔吗?」

「参加武举也是为了吃饭,状元对我来说,没那麽重要。」

真是个超级闷葫芦,问一句,答一声,简直快把龙公主闷死了!

不过,龙公主自以为是,认定舒离口是心非,跑步是锻练脚力,睡不着也是假话,其实是牺牲睡眠,用更多的时间加强练习,舒离的戒心比她想像得还重,看来她得想办法留在他身旁,阻挠他练武。

舒离停下脚步,推开破旧的门板,喊了声。「爹,我回来了。」

没人应声,舒离急忙冲进满是补丁的布帘内,将龙公主放在床上,转身出去。

第二章

叩~~叩~~

「王大婶,你在家嘛?我是舒离。」舒离来到隔壁。

「舒离,我在後面喂鸡,你过来这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声音清楚地传进龙公主耳里,这屋子木板很薄,还有潮湿的霉味。

龙公主昨天下午就到了渔头村,长安城繁华似锦,渭水上大船笛声响个不停,

但渔头村却十分落後,一栋接一栋窄小老旧的木屋,屋檐下晒满破烂的衣服,屋前挂满待补的破渔网,地上布满鸡屎狗粪,癞痢流鼻的小孩四处跑,肮脏的景象令龙公主感到浑身不舒服。

没待太久,她便又回到西市,将飞钱和望远镜存放到钱柜。

不过,舒离的房间倒是出乎意外地整齐,几本泛黄的兵书放在桌上,桌边有一个摆满木刻的人偶和动物偶的大竹篓,被子和枕头也洗得很乾净,刚才经过客厅时,她留意到虽然有不少补鱼工具,也是排放整齐。

男人比女人做家事还仔细,可见舒离心思缜密,龙公主又多了一层提防。

「王大婶,我刚回来,没瞧见我爹,你知道我爹去哪了?」

「我就是要告诉你这事,你爹不听劝,驾着他那艘破船去捕鱼了。」

「今天天气不好,过一会儿可能会刮风下雨,爹这趟补鱼恐有危险。」

「我也是这麽对他说,但你爹说家里快没米了,他一定得去捕鱼赚钱。」

「爹也真是的,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让爹操心,我真是不孝。」

「你爹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你辛苦赚的钱,都因他被骗和看病花光。」

「王大婶,你这是做什麽?」舒离忽地发出惊诧的声音。

龙公主好奇地扒在窗台,看到一位瘦小的妇人,塞了一个小布袋给解离。

从舒离表情显得意外看来,过去这个王大婶并没送过任何东西给舒离,龙公主立刻想到邸店老板说的话,舒离今非昔比,以前是个没没无闻的穷小子,武举红榜一贴,乌鸦成凤凰

,不少人抢着巴结他。

王大婶肯定有所图谋,龙公主猜,王大婶家里八成有个云英未嫁的女儿。

「没多少米,只够你和你爹吃一星期,你快收下,免得让人瞧见。」

「谢谢,我一定会尽快还王大婶。」舒离感激地深深一鞠躬。

「你别跟大婶客气,你平常帮邻右舍修屋补船,都没跟我们收一文钱。」

「王大婶,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

「你尽管说,咱们又不是外人,都十几年的老邻居了。」

「我救起一个掉在渭水里的姑娘,但没有姑娘的衣服给她换。」

「舒离,你总是这麽好心,你等我,我进去拿套春花的衣服就来。」

春花?一听就知道是姑娘的名字,龙公主不屑地撇撇嘴,心里有点吃味。

龙公主抬高下巴,和她爹一样的思考习惯,她想不透舒离这个男人,萍水相逢

,他为什麽对她那麽好?真的是心地好嘛?还是贪图她的美色?或是看出她出身高贵?她瞄了眼被她扔在地上的幕篱,上等的蚕丝,她懂了,舒离是为了这套幕篱才对她大费周章

,向王大婶借女儿的衣服。

哼!龙公主冷哼一声,她最讨厌伪君子,比真小人还可恶。

「谢谢王大婶。」舒离接过王大谂递上的衣服,再三点头道谢。

「不用谢,有空带春花去东市买胭脂水粉,她一个姑娘家出门多所不便。」

满街的姑娘家走来走去,也不见身旁有男子相伴,龙公主对王大婶的藉口感到可笑又幼稚

白痴也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是要撮合舒离和春花,就看舒离的意思啦,若他喜欢春花,应该会答应接下护花使者的任务。

舒离客气道。「春花姑娘哪天想去,我会尽量抽空陪她去。」

「就等你这句话。」王大婶笑得合不拢嘴,一付丈母娘看女婿的表情。

龙公主莫名地恼怒起来,她一点都不在乎舒离,但是,她却强烈地想和春花一决雌雄,看是春花美?还是她美?她就不信自己会输春花,就凭王大婶那付瘦如乾柴的身材,想必她女儿的样貌也好不到哪里去!

怪了……龙公主被脑中的想法吓到,她怎会想要勾引舒离呢?

「姑娘,委屈你先穿上隔壁大婶女儿的旧衣服。」

「我不要,我宁可借你的脏衣服穿。」龙公主赌气道。

「不太好吧。」舒离眉头微蹙,眼前的异族姑娘性情真古怪。

「罗嗦!」龙公主有如责骂仆人般斥道。「我都不嫌了,你嫌什麽?」

「在下人高马大,衣服不适合姑娘纤细的身材。」舒离完全是为她着想。

「我不管。」龙公主听到他说她身材纤细,当作赞美,心里乐陶陶。

「衣服在柜子里,姑娘自己挑一件还可以的穿。」舒离随便她。

「我换衣服时,你不准偷看。」龙公主厉声警告。

「在下这就去煮粥,让姑娘喝粥暖身。」

「你去忙你的。」龙公主颐指气使。

舒离愣了几秒,这是他家,她却像女皇般发号施令,实在失礼。

但,舒离并没纠正她,反而转身走到屋後,洗米烧柴,边炊饭边挂念爹。

龙公主打开柜子,这件颜色太丑,那件衣料太差,一件一件被她扔出来,到了底层,眼睛一亮,看到一件绸缎小衣服,是婴儿服,剪裁精致,边缘用金银线绣出如意图样,衣服里面有只麒麟图腾,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婴儿服不赀。

龙公主左思右想,诗离阮囊羞涩,却舍不得把婴儿服拿去卖,可见这婴儿服对他来说,意义重大…….龙公主仔细审视,发现婴儿服虽然看起来像不久之前买的,保存很好,但织法属早期鲁织技术,提花也显得单调些,和现在流行锦织与复杂的提花工法截然不同。

种种迹象,显示这婴儿服是舒离被抛弃时所穿的。

舒离出身非富即贵,应该不会错,但他为何被弃渭水岸边?

龙公主从地上拣了件连身长袍换上,心里一直想着这个百思不解的问题。

帘外传来舒离的叫声,打断龙公主的思绪。「姑娘,粥煮好了。」

「听到了。」龙公主抱起扔在地上衣服,全塞回柜里,手里捧着自己湿濡的衣服,走到帘外,桌上有一锅热粥,一碗一匙,连一碟配粥的小菜都没有,若怪他待客不周,不如概他没赚钱本事。「湿衣服该怎麽办?」

「晾起来乾。」这异族姑娘对家务事一窍不通,舒离心里已有数,她应该是大漠贵族千金,从她说话语气,使唤人的态度,都是一声令下,一付理所当然的神情

,舒离并不计较被当下人支使,反正等她衣服乾了,她自然会离去。「外头快下雨了,就晾在屋里吧。」

舒离在客厅的两端拉起绳子,将衣服一一披上,然後回房换件乾衣服,一见柜里衣服凌乱,摇了摇头,对龙公主冒失的行为感到无奈,他不喜欢凌乱,自己动手把衣服折成四角形状,接着换好衣服,拎了块乾布把木板床上的水渍抹去,这床是养父睡的,他平常是坐在椅上睡。

回到客厅,舒离直接走向窗前,背对着嫌粥热的龙公主。

「我刚找衣服时,看到柜有婴儿服,是谁的?你有孩子嘛?」

「是在下的。」舒离感到胸口有如被尖锥刺了一下。

「我听说你是弃婴。」龙公主小心翼翼。

「对。」舒离没回头,窗外乌云密布,他的脸色也是。

「你可能出身不凡的家庭。」龙公主断定道。

「是不凡,把刚出生的婴儿扔进渭水,这种家庭当然是不平凡。」

望着他的肩膀微颤,龙公主心一窒,怜惜起他来,他吃了不少苦,一个聒聒落地的婴儿,被无情地弃至在水中,摆明是要这甫出世的婴儿去见阎罗王,他心中的痛,他心中的恨,她能理解,没来由地跟着他一起痛恨起来。

一阵酸楚,龙公主眼眶泛起一层泪水,原本坚如铁石的心软了下来。

「那套婴儿服十分昂贵,少说值一百银钱。」龙公主以生意人口吻说。

「对在下来说,一文不值。」舒离紧咬着牙,恨声从牙缝迸出来。

「你若那麽讨厌那件婴儿服,为何不卖?换些钱好过生活。」

「我爹不准。」舒离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我懂了,舒老爹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和家人团聚,所以才妥善收藏。」

「姑娘,在下的事,跟你无关。」舒离叹气,这异族姑娘怎麽嘴闭不起来?

「也许你家人有不得已的苦衷……」龙公主想到二弟,感同身受道。

「别说了。」舒离阻止道。「在下的家人只有一个,我爹。」

「我有个弟弟,爹娘也是在不得已情况下,把满月的他过继到大唐。」不管舒离想不想听,龙公主硬把话说完,这张嘴深得李家真传。

舒离转过身,脸上有微愠的表情,但见她眼眶泛红,睫毛还是湿的,一付楚楚可怜模样,让他想生气也不是,要叫她闭嘴也不是,要安慰她又不知说什麽才好,看她还没喝粥,转移话题。「姑娘快趁热喝粥吧。」

龙公主急忙低下头,勺了匙热粥,顺着喉缓缓滑下去。

被他瞧见噙泪的模样,使她感到有点难为情,她很想向他解释清楚,她是思念二弟才落泪

,不是为了他的身世而哭,但她现在脑里一片混乱,不可否认地,她确实很同情他,可是二弟是她的至亲,她不能因一时心软乱了方寸。

该怎麽做呢?一个抬头,龙公主见他已背过身,痴痴地望着窗外。

龙公主嘴闲不下来,明知故问。「你一直望着窗外,在担心你爹是吧?」

「是。」虽是简单的一个字,但却包含舒离满满的忧忡。

「你很孝顺。」龙公主倒不是赞美他,而是顺口说。

「为人子应该的本份。」舒离以严肃的语气道。

「你也过来喝碗热粥暖暖身。」那句话令龙公主面有愧色。

「在下不冷,也不饿。」舒离一点胃口也没有,眼巴巴地望着窗外。

「我一个人喝不了这麽多。」龙公主看他这样乾着急,自己也食不下咽。

「留着,我爹回来,我再热给他喝。」舒离整颗心全系着他爹的安危。

看到舒离这麽孝顺养父,龙公主被他感动,想到她爹,不管她如何顶撞爹,忤逆爹,除了念她两句,爹从没打过她一下,倒是弟弟们顽皮,反而会被爹狠狠打一顿,娘说爹舍不得打她,因为她是爹唯一的掌上明珠。

这趟来大唐,没留下只字片语,爹和娘现在一定是担心得半死,可是,她还是不能捎封书信慰藉爹娘,也不能和二弟见面,等事成之後,爹娘自会明白她的苦心

,全是为了让二弟顺利摘得武状元头衔,一洗爹败在石榴裙下的羞辱。

整个大漠,都拿楚耶可汗不敌龙王爷当笑话传扬沸沸,令她耿耿於怀。

哗的一声,大雨倾盆而下,斗大的雨滴灌进破窗里,猛往舒离身上浇去,舒离不为所动,看在龙公主眼里,心底一阵天人交战,让他淋雨重感冒,二弟不费吹灰之力赢得武状元,这本来是她想要的结果。但是,不知为何原因,她深深地感到於心不忍,他像个呆子似的任由雨淋,需要人提醒他。

「你站在窗前让雨淋,万一感冒了,你爹回来会难过的。」

「姑娘说的对。」舒离走来,拉了个板凳坐下,目光仍向着窗外。

「春花姑娘是怎样的姑娘?」龙公主迫不及待地问。

「普通姑娘。」舒离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喜欢春花姑娘嘛?」龙公主语气中有些敌意。

「没有。」解离果断地回答。

「那你为什麽要陪她去买胭脂水粉?」龙公主咄咄逼人。

「邻居,互相帮忙,彼此照应,没什麽不好。」舒离心如清水澄澈。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懂吧。」看他一付呆头鹅样,连她土生土长的突厥人都懂这话的意思,他居然听不懂,龙公主用力解释道。「你陪她去,她会误以为你对她有爱意,痴痴地等你去提亲,等到头发都变白,一生都被你耽误了。」

舒离不当一回事地喃喃。「姑娘想太多了。」

龙公主嘟嚷道。「是你太单纯,不懂王大婶的意图。」

只有她可以算计舒离,别人都不可以,龙公主已定下规矩。

***

「舒老爹出事了!」一个上了年纪的渔夫跑进来。

「张伯伯,你说我爹怎麽了?」舒离吓得从椅上弹起来。

「我看到你爹的船支离破碎,却没见着你爹。」张伯伯说道。

「我去找爹…..」舒离一股脑儿地要往外冲,被张伯伯伸手拦住。

「外头打雷又下雨,浪头高涨,你去了也是送死。」张伯伯直言不讳。

「我不能乾坐在家里,我一定要去找爹,张伯伯请你放手。」舒离恳求。

「你又不会驾船,光靠游泳是找不到舒老爹的。」张伯伯明白指出。

舒离的心揪痛了起来,脸上的血色顿失,嘴唇发白颤抖,强壮的身躯忽地摇坠

,整个人显得弱不经风似的,张伯伯想要搀扶他,但被他拒绝,他靠在门边,眺望波涛起伏的渭水,希望能有奇蹟出现。

坐在桌前,门口彷佛被一群乌鸦占满,一片漆黑,虽然看不见外头景象的龙公主,但光是用听的,雨声夹杂着浪声,声势浩大,就令她感到心惊动魄。不久前她才掉进渭水里,河水冷透心扉,余悸犹存,但当时还没下雨起浪,此刻落水的舒老爹,恐怕凶多吉少。

屋里一片死寂地静悄悄,这时候,任何言语都无法让舒离宽心。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一下又多了两个渔夫挤进窄小的屋内。

「有消息了!解老爹有消息了!」年纪梢长的渔夫脸上带着笑容。

「叶伯伯,我爹人在哪?」舒离激动地抓住他的肩膀。

「被外国商船救起来,送到城里的邱大夫家治疗。」叶伯伯说。

「邱大夫的看诊费是出了名的贵,你快去把你爹接回来。」中年渔夫道。

「谢叔,邱大夫是城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我爹在他那儿比较好。」

「话是没错,这看诊费加医药费,你打算怎麽付?」

四个男人面露难色的同时,龙公主不急不徐。「包在我身上。」

大家将目光转向气定神闲的龙公主,她正一口一口勺着稀粥喝下去。

舒离救了她,她救舒老爹,在她脑中彷佛有个算盘,往上一拨,向下一拨,一

切归零,两不相欠,这样她就不会有先前那些奇奇怪怪的同情和怜悯,她振了振臂,做出全力打败舒离,蓄势待发的姿态。

「这女的是谁?」张伯伯打量地问。

「她怎麽穿你的衣服?」叶伯伯满眼狐疑。

「这里还晾着幕篱,她是打哪来的?」谢叔不友善地质问。

「她跌入渭水,舒离刚好看见,救了她。」王大婶也来凑热闹。

「我想……」舒离想请大家回自个儿的家,他急着要去探望他爹。

王大婶不待他话说完,他们是老邻居了,对舒离温和的个性十分了解,长辈说话,一定会耐心听完,趁这机会,王大婶话中带刺道。「这女的来历不明,而且她一来,舒老爹就出事,是扫把星,得快赶她走,你被她带衰,大家都看到了,她再不离开,整个渔头村搞不好都被她带衰,弄得鸡飞狗跳。无一宁日。」

龙公主愣住了,不明白『扫把星』是哪一颗星星?

「别这麽说,王大婶,姑娘听了会难过。」舒离以为她难受。

「王大婶说的对,这女的身上有妖气,不是好女人。」张伯伯附合。

「她还穿你的衣服,肯定不是好人家女孩。」叶伯伯鄙弃道。

「对!舒离!赶她走!越快越好!」谢叔连声催促。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表面上看是围攻龙公主,其实是向舒离施压。

除了舒离因为挂念养父安危,完全没注意到龙公主长相,其他人看得很清楚,

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宽松衣服,但掩盖不住婀娜的身材,皮肤虽不白皙,但罕见的麦色皮肤,微卷乌发和一双茶褐色的眼眸,反而令她更引人注目。

她的出现,对他们来说,是女儿飞上枝头当凤凰的阻碍。

「什麽叫扫把星?」龙公主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

「就是会带衰运给别人的坏女人。」王大婶尖酸刻薄。

「王大婶……」舒离实在不明白,为何大家要联合起来刁难异族姑娘?

「我会带好运给舒离,你们等着瞧。」龙公主冲动地脱口而出。

「我们会视目以待,会吹牛的扫把星。」王大婶嗤鼻。

「吹牛?牛用吹得就会长大嘛?」龙公主抬了抬长睫毛。

「你们看,她一脸勾引舒离的模样,真不害臊!」王大婶指控。

两个泼妇吵架,男人往往没有插嘴的余地,只有一旁纳凉乘快的份。

龙公主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眸光透着找死的杀气,跟姓李的斗嘴,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王大婶才有赢的可能,跟姓楚耶的斗嘴,算她命大,爹不在这,不然王大婶的脑袋,咻的一声,肯定飞到渭水上。

光是这股冷冽的杀气,就已令王大婶不寒而栗。

「你才是急着把春花硬塞给舒离,还送一点塞牙缝都不够的米讨好舒离。」龙公主极尽嘲讽之能。「怎麽?春花是断腿?还是缺胳臂?要买胭脂水粉,自己不会走去买,强逼舒离当护花使者,不觉得可耻嘛?」

王大婶涨红了脸,不甘示弱地回嘴道。「我跟舒离是多年的隔壁邻居,他自愿陪春花去,我哪有强迫他!」王大婶求助地望向舒离。「舒离,你说句公道话啊!」

「干嘛问舒离!问你自己的心,你是不是想把春花嫁给舒离?」

「他们郎有情妹有意,我做娘的当然是乐观其成。」

「是坐享其成吧,你还不是看在舒离功名不远,才打这如意算盘。」龙公主目光一扫,直朝着舒离愁容而去,她早就告诉过他王大婶有所图谋,他偏不信,这下他应该知道自己多蠢。「舒离,你现在可以说话了,你对春花有意?抑是无意?你自己说。」

「现在不是谈情意的时候。」舒离两边都不愿得罪。

龙公主气炸了,这个白痴此刻不表明立场,只会生出更多麻烦。

果然不出龙公主所料,大家都认为自家女儿有希望,抢着毛遂自荐。

窄小的客厅,充斥着七嘴八舌的争论声,脆弱的屋顶被隆隆声想几乎快震垮下来,舒离真的很想叫大家住口,可是这麽做有违他敬老尊贤的原则,他一心想着他爹的伤势,完全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混乱的争论声停止,邻居们围住舒离。

「舒离,春花又乾又瘪,不如我家冬梅有福气。」

「你家冬梅远看还以为是母猪会走路,不如我家银杏身材适中。」

「你家银杏脸比马长,各位的女儿,没一个比得上我家的宝珠标致。」

张伯伯、叶伯伯、谢叔轮番上阵,舒离再好的性子,也不免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原本想开口,王大婶抢先一步。「宝珠已经跟柳家公子订亲了,虽然还没进门,但我多次撞见过他俩人躲在芦苇丛里,衣衫不整,舒离才不会娶不懂洁身自爱的姑娘为妻。」

「最毒妇人心。」谢叔恼羞成怒。「宝珠自订亲之後,成天在房里绣花,王大婶,你坏我女儿名节,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我听来,各位的女儿,不是太瘦,就是太肥,再来就是太长,最好的一个却名节有问题。」龙公主俨然是个高坐堂上,明辨是非的知府大人,拿着汤匙往桌上一敲,咚的一声,众人呆住,她不慌不忙地指责道。「你们当舒离是没主见的笨蛋,你们叫他娶谁,他就得娶谁嘛!」

平常,除了跟她爹顶嘴,龙公主从没一次像现在这样斗嘴斗得痛快,在突厥,她和平民百姓接触的机会不多,即使偶尔外出,大家见到她都是必恭必敬地低着头,今天一张嘴对四张嘴,不但没居下风,嘴功还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屋子里,最没说话资格的就是你,异族扫把星。」

「你赖在舒家不走,你的目地,我们都知道。」

「生米主成熟饭,你想得美!」

三个老男人轮流攻她一个女子,龙公主不看在眼底。

「舒离是我救命恩人,我留下来,是想报答他救命之恩。」

「你们听听,她说得可真白,以身相许,真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王大婶没读过书,净拣难听的字眼辱骂人,浑然不知自己的对手是脾气火爆的龙公主。「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这麽不要脸的女人!」

「你再骂我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龙公主将袖剑搁在桌上。

「别再吵了,我急着要去邱大夫家看我爹,大家请自便,恕我不奉陪了。」

舒离按捺不住,脚跟一旋,火速远离是非之地,他真想不通,他的婚事怎麽会成为众人的焦点?除了异族姑娘之外,其他人都是二十多年的街坊邻居,过去从未有人关心他成不成亲,现在却……

功名,舒离叹了口气,只是为了让爹过好日子,才去争取的。

窗外依旧下着大雨,不过是酉时,天黑得像已到深夜子时。

亮出袖剑後,那群贪生怕死之辈,个个像见到凶神恶煞般逃之么么。

龙公主提起痛脚,一跳一跳地找到烛台,点燃蕊心,微曦的火光照她的脸。

手肘拄着桌面,手心撑着脸颊,视线始终不离门,整个人像石头般一动也不动,连脑袋里面也是一片空白,只是挂念着舒离没带油伞,就这样冲了出去,淋坏身体,舒老爹肯定会难过,她当然也有点难过。

她告诉自己,她难过的原因,是她还没玩够。

舒离必需是一尾活蹦乱跳的大鱼,像条死鱼就不好玩了。

刷地一声,门被推开,舒离手里拿着一把油伞,看到她,一脸诧异。

「解老爹情况如何?」龙公主胸口一阵凉,感觉出他不乐见到她。

「我爹没大碍,你怎麽还没走?」邻居刺耳的话,犹在舒离耳畔徘徊。

「外头雨下那麽大,你叫我走进那里?」龙公主噘着小嘴嘟嚷。

「姑娘,在下替你叫轿夫,送你回住处。」舒离无动於衷。

「今晚我就睡你家……」龙公主执意跟他唱反调。

「不行。」舒离打断道。「你留下会落人口实,姑娘,名节为重。」

「我不在乎闲言闲语。」龙公主略为宽心,原来他是为她好才下逐客令。

「姑娘,人言可畏,你应该在乎的。」舒离摇摇头,好言劝道。

「别说废话了。」龙公主直接了当。「看诊费和医药费加起来多少钱?」

迟疑半晌,舒离脸上有些腼腆。「在下不能…….」

龙公主微笑,义正辞言道。「受人点水之恩都该回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一声喟叹,舒离斩钉截铁道。「在下救姑娘,并不奢望姑娘回报。」

「你一直愁眉不展,难道不是为钱所苦?」龙公主一语中矢。

「是,姑娘料的没错。」舒离搓着双手,不安地承认。

「明天一早,你陪我去西市如意钱柜,我拿几张飞钱出来……」龙公主环顾四周,政叔说过,不管再怎麽乾净的人,抖抖衣服,都会掉下灰尘,所以每个人都有弱点,舒离的弱点就是舒老爹。「你去邱大夫那儿结清费用,我去买张软床和几条暖被,让舒老爹好好养伤。」

「谢谢姑娘。」一提到他爹,舒离就无力招架,只得接受龙公主的好意。

「你好歹也读过书,姑娘姑娘,怎麽叫,你不累呀!」龙公主暗示道。

「对不起,在下忘了请教姑娘芳名。」舒离歉然地讪笑。

「我姓呼韩,叫小文。」龙公主早已准备好假名。

四目交接,舒离平常很少跟异性对坐相视,只有渔货大丰收时,村里家家户户抬出桌椅,摆上好酒好菜庆祝,不过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当年他十一岁,还是个男孩,这是他头一次成年後和姑娘相望,还个不寻的异族姑娘。

以大唐标准,圆润丰腴是为美女,她瘦了点,但身材却是凹凸有致。

他对茶褐色感到不可思议,像猫的眼睛,清澈中带着神秘,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很难捉摸,她的突然出现确实令他猜不透,不过,小麦色的肌肤充满活力,她的鼻梁和薄唇都透着高傲,看得出来她是个惯於发号施令和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最後,他下了结论,她虽不是美人胚子,却是走在路上,会让人忍不至多看几眼的奇女子,浑身上下散发一种难以忽略的魅力。

***

雨,越晚下得越大,夹带着寒冷的海风吹进屋里。

窗外不断地有雷声大作,一道又一道银白色闪电如长龙甩尾般划窗而过。

龙公主蜷缩着身体,躺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一下嫌雨声和雷声吵,一下嫌被子怎麽盖都暖和不起来,心里直是後悔没去客栈睡,有柔软的床不躺,乾净的被子不盖,睡这种烂房子,真是活受罪。

帘外静悄悄的,舒离睡得还真熟,龙公主愈想愈生气,她睡不着,岂容他一觉好睡到天亮…..决定了,去吵醒他。套上足靴,裹着被子,像偷儿似的蹑手蹑脚来到帘外,看到舒离坐在椅上,身上只盖了件棉袄,双手环胸,脸色苍白。

迟疑了一会儿,龙公主伸手轻触他额头,好烫,原本她想扭头就走,可是脚像生了根似的钻进地里,拉都拉不动,她知道他会发烧都是因为她,他穿着湿衣服一直到煮好粥才换掉

,放着他不理,她感到良心不安。

深深吸了口气,龙公主拉高嗓音喊道。「舒离,快醒醒。」

累了一天的舒离睡眼惺忪地望着她。「呼韩姑娘?有什麽事?」

「你不能睡在椅子上,快起来,听到没?」龙公主推了推他肩膀。

「不睡椅子?要睡哪?」舒离处在半昏半醒状态,口齿不清地问道。

「去床上睡。」龙公主不情不愿地说。「因为你发烧了。」

「在下睡床,那姑娘要睡哪?」舒离困惑地问。

「只好跟你挤一挤。」龙公主鼓足勇气道。

「绝对不行。」舒离大叫,睡意全消。

一道蜿蜒的闪电劈向渭水,银光映照龙公主铁青的脸上,怒火在眸中燃起。

舒离这家伙个性比茅坑里的石头更臭更硬……她是何等身份,愿意纡尊降贵,与他同床共眠,违反男女有别的体统,全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他居然一口拒绝她,让她面子里子尽失,不管他了,让他病死活该!

龙公主正欲转身,咳…..咳咳……一叠剧烈的咳嗽声,又把她留住。

意念一改,柔能克刚,龙公主轻声道。「你病倒了,明天谁去接你爹回来?」

「在下托邻居去就好了。」舒离瘫在椅子上,没力气道。

「就让你爹回来见你病倒的模样,为你操心好了。」龙公主激道。

「在下是顾虑呼韩姑娘……咳……」话还没说完,舒离又咳了一声。

「我不说,你不说,没人会知道今晚的事。」龙公主强调。「你爹为重。」

「呼韩姑娘,你考虑清楚了嘛?」这句话倒像舒离在问他自己,爹一向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比任何一个渔夫都早去补鱼,也比任何一个渔夫晚收网回家,禁渔令发布後,爹在家刻木偶挣点蝇头小利,一待他下工回来,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在桌上,爹对他的爱,他这辈子也无法回报。

见他紧绷的脸部线条松动,龙公主做势打了个哈欠。

掀帘的一瞬间,再补上一句。「我困了,要不要上床睡?你自己决定。」

舒离硬着头皮爬上床,身子一半在床外,整个人像块大木头。

原本的睡意已消失,烧烫的脑袋却十分清醒,心跳和呼吸都控制得很平稳,天晓得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努力保持理智,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和一个他生平所见过最美的姑娘躺在一张床上,若说他完全没有一点遐思,绝对是骗人的。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她只是为了报恩才留下来,等到一定程度,她将头也不回地离去,如果他不小心些,很可能会爱上她,当她走後,他想他会心碎,他宁可表现得像只呆头鹅,也不愿流露感情,甚至不可以多看她一眼。

忽地,龙公主好奇地问了声。「你睡着了嘛?」

「还没。」舒离尽量使声音听起来自然。

「你不必怕我,睡那麽远,我不会对你毛手毛脚的。」

「在下担心碰到姑娘,惹你生气,袖剑一抽,死得冤枉。」

「袖剑放在柜里。」龙公主有点沮丧。「在你眼里,我脾气很大嘛?」

「大得吓人。」舒离知道这麽说很伤人,但他不得不拣些令人厌恶的字眼说。

「你还真不会说好听话。」龙公主心陡地一沉,一抹悲伤挂在嘴角。

「我爹从小教我做人要诚实。」黑暗中,舒离看不见她的表情。

「实话有时很伤人,你不懂嘛?」龙公主语带苦涩地教训。

「骗人的谎话,被拆穿时杀伤力更强。」舒离低语。心一悸,龙公主顿时感到不安,她的名字是假的,目地也不单纯,报恩更是谎话,难道舒离早就看穿她了?望着他的侧面,像根木头一动也不动,虚惊一场,龙公主松了口气,反击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听你说话,耳朵会生茧。」

「听呼韩姑娘说话倒是很有趣。」舒离发出愉快的轻笑声。龙公主正感到高兴,突如其来的一声雷吼,吓她一跳,身体本能地一颤,碰到舒离的脚,震惊中带着关心。「你的脚冰死了!」

舒离背过身子。「在下很好,呼韩姑娘早点睡吧。」

「你要保持体温才行。」龙公主不经考虑地贴近他的背部。

「呼韩姑娘你在做什麽?」舒离坐直身子,心脏几乎快从喉里跳出来。

「被子不够宽,我们都靠近点睡,互相取暖,才不会着凉。」龙公主平静道。

「这…..不太好吧!」舒离感到脸颊比额头还烫,胃部一阵翻搅。

「别说废话了,快点躺下来,闭眼睛睡觉。」龙公主命令道。

舒离想要起身离开,但龙公主伸手让过他胳臂,一脚压在他腿上,强迫他躺下来,内心一阵挣扎,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乖乖地躺下来,任由她头枕在他手臂上,依偎着他的身体,毫无戒心地贴着他睡。

放松,他告诉自己,她不是随便的女人,这不是引诱,只是报救命之恩。

她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异族姑娘!她的行为快把他逼疯了,这使她感到有点痛苦,他想要她,但他不能,光是那把袖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把价值连城的稀世宝剑,他悲哀地想,他配不上她,他不知道该怎麽办……

烦恼压着他的眼皮逐渐沉重,但是她的身影却在他脑里挥之不去,连梦里也纠缠着他不放。

微曦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雨仍持续下着,滴答滴答地打在窗棂上。

雨声把龙公主吵醒,迷迷糊糊中感觉有点不一样,她慵懒无力地撑开眼皮,猛地惊觉她正躺在舒离敞开衣襟的胸膛上,娘说过她睡不好时像个陀螺,翻来转去,但她不敢动,怕他醒来看到她这种不害臊的睡姿。

经过一晚,她转了转痛脚的足踝,已经毫无痛楚了。

不知道他感冒好一点没?龙公主感到脸颊传来暖暖的体温,心里一阵舒坦,不过她很快地责备自己让这件事发生,昨晚,她不该提议俩人同床共眠,她应该让他睡在椅上,反正他身体强壮,小小的感冒不至於要他的命。

她犯了不该犯的错,痛苦啃噬她的心,他一定会瞧不起她,认为她投怀送抱,把她当不正经的女人……天呵,她居然是因为担忧他对他的看法而痛苦,这表示什麽?她急忙伸手摀住嘴,防止自己尖叫。

糟了!她怎麽会爱上他?她不敢相信一见锺情发生在她身上。

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发现她的心情,而且要尽快摒除这该死的爱意。

身下忽地一动,舒离缓缓睁开眼,龙公主赶紧移开身子,俩人腼腆地相视。

舒离佯装没事地问道。「呼韩姑娘,昨晚,你睡得还好吧?」

「嗯……好。」有生以来头一遭,龙公主舌头打结。

「在下去煮早餐。」舒离快速地双脚移到床下。

「等一下。」龙公主紧张地咬着指甲。

「怎麽了?」舒离装傻地望着她。

「昨晚……」龙公主一付难以启齿的为难表情。

看到她的样子,舒离几乎无法呼吸,他应该把持好自己的,可是他却藉着发烧和她急於报恩的机会,忝不知耻地和她共享一张床,他伤害了她,这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他对自己所作所为感到厌恶。

舒离深锁眉头,十分懊恼。「是在下的错,在下不该冒犯呼韩姑娘的名节。」

「我没怪你。」龙公主轻颤着手,极力控制自己想抚平他眉头的渴望,她垂下眼睫,目光不偏不依落在敞开的衣襟内,结实的胸膛使她意乱情迷,但她仍努力地说出违心之话。「我的意思是,昨晚,能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舒离目光坚定。「昨晚,在下睡在椅子上。」

「对天发誓!」龙公主不敢正视他,低着头喃喃。

「在下,舒离对天发誓,如果露出半点口风,天……」

「这样就可以了。」最近雷雨交加,龙公主急忙阻止他讲下去。

「对了,在下先去打盆水给呼韩姑娘洗脸。」舒离走到帘边,想起来似的说。

「早餐不用煮了,我们到外面吃。」龙公主双手合十,恳求他别再煮淡而无味的粥,昨天三餐都是吃那锅粥,她打出生还没吃过这麽寒伧的三餐,虽然对舒离有些过意不去,但她真的很想换口味。

「好,王记的胡饼很好吃。」舒离了然於心。

「你身上有钱嘛?」钱柜还没营业,龙公主担忧地问。

「几文钱而已,在下有,姑娘不需担忧。」舒离不禁莞尔。

「舒离,我们吃完早餐之後,先去钱柜,然後去接你爹回来。」

「都听你的。」舒离同意地点点头。「没别的事了吧,我去打洗脸水来。」

舒离快步走到屋後,心湖泛起一阵波澜,他看出她後悔昨晚同床共眠,他不可能掳获她的心,他痛下决定,在她面前,他要表现出呆头鹅的模样,关上心扉,不再泄漏对她的真正感受。

第三章

「爹,这位是呼韩姑娘,医药费是她付的。」

「谢谢,呼韩姑娘,老朽真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舒老爹躺在龙公主新买的软床上,盖着味道清新的软被,左脚被两块木板夹住,脚足踝处绕过一条粗软绳,软绳的另一端绕过横梁,软绳再垂到床边,可随时调整脚的高度,木板中间的左腿抹上厚厚一层带有值物味的白粉。

白粉叫「万应百宝丹」专治外伤,可生肌长肉,是从云南来的上好药材。

除了外用要药,邱大夫另开了帖内服的「大补丸」,包含肉桂、鹿茸、人蔘、灵芝、燕窝、枸杞子…..说是给舒老爹补精养气,早日康复。光是看到药帖,舒离就脸色骇白,每种药材一般人都吃不起,何况是贫苦人!

去到药材舖,龙公主眼也不眨一下,一口气抓了二十包「大补丸」。

前前後後,含买床被的钱,一共是三两黄金,龙公主没杀价,一次付清。

杀价是生意人的原则,但在舒离面前,龙公主刻意想显现她大方豪气的一面,至於缁珠必较的另一面,以後自然会流露出来。

龙公主微笑道。「不客气,舒离救了我一命,我做这点事不算什麽。」

「我听离儿说了,救人是应该的,不足挂齿。」舒老爹和善道。

「哪的话,知恩图报,才是做人根本。」龙公主轻声反驳。

「爹,我去煎汤药。」舒离拿了一包「大补丸」。

「又要辛苦你了,离儿。」舒老爹惭愧地叹了口气。

「爹,我又不是外人,是你儿子,你用不着跟儿子客气。」

「有你这麽好的儿子……」一声哽咽,舒老爹眼前一片湿漉馍糊。

「爹,你别哭,呼韩姑娘看了会笑你的。」舒离赶紧被被角为爹拭泪。

「人老了,眼睛容易流油,不是泪,呼韩姑娘莫见笑。」舒老爹难为情道。

「我怎麽会笑,这麽感人的父子情深,我还想陪着老爹哭呢。」龙公主望着床上面容憔悴的老人,满头灰发,双颊凹陷,眼角和额头有多条细纹,只要他一抬头,一眯眼,细蚊便会加深犹如尖刀刻在他脸上留下的伤痕,这老人饱受命运折磨,吃足苦头,但他当注视舒离时,眼神带着满足炯炯发亮。

要伤害这苦命的老人,陷害舒离,龙公主知道自己做不到。

她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中,一时之间没有盘算,只能静观其变。

「我去煎药,回房时,可不想见到你们两哭成一团。」舒离取笑道。

「快去吧!小心别让烟雾呛着眼睛!」舒老爹对舒离的疼爱,溢於言表。

舒老爹对呼韩姑娘报恩,并没有太多意见,换作是他,他也会倾他所有报答恩公,不过,他看得出来呼韩姑娘非富即贵,一身领口、袖口、裙摆都滚狐毛边的胡服,一般的胡服是滚绵絮边,有钱人才会以狐毛做滚边。

望着她手细指纤,指甲尖长,不曾做过家事的证据,还有,说话总带着命令口气,应是家中仆丁至少百人,习惯指挥仆丁,再加上她出手阔绰,蛛丝马迹,显示出她很有可能是个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

只是,千金大小姐为何一个人跑来穷乡僻壤的渔头村?

但他看出她眸中没有恶意,却有很深的迷惘。

「恕老朽多嘴,呼韩姑娘怎麽会独自跑来渔头村?」

「我来长安探亲,没找着亲人,随便乱逛,就逛到渔头村。」

「既然姑娘寻亲未遇,接下来打算怎麽办?」舒老爹不动声色地问。

「我还没想到。」龙公主脑中一片茫然,她确实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

「呼韩姑娘不打算回家?」这是人之常情,舒老爹并无赶她走的意图。

「老爹你去过突厥嘛?」龙公主反问,压抑住紧张的情绪。

「老朽这一辈子没离开过长安。」舒老爹实话实说。

「突厥除了黄沙之外,一无所有,是个既无聊又无趣的地方。」龙公主暗自松了口气,突厥还有青山绿洲,突厥人多半是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看来舒老爹一无所知,龙公主就靠一张嘴,掰了起来。「所以我想留在长安,长安好热闹,东西好吃,还有好玩的杂技表演,我还没吃够玩够。」

「呼韩姑娘的爹娘不担心姑娘只身一人留在异乡嘛?」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且我不在家,爹和娘乐得耳根清静。」

「怎麽说也是个姑娘家,做爹娘的不可能放心。」舒老爹难以置信。

「老爹,你是不是讨厌我?」龙公主眼一湿,挤出几滴泪珠挂在眼角。

「没这回事。」舒老爹急声解释。「我是站在姑娘爹娘的立场想。」

舒老爹也是个老实人,难怪舒离脑不会转弯,为人太正直,未必是好事。

只不过几滴眼泪就让舒老爹手足无措,龙公主不是不明白舒老爹劝她回家是出自善意,不过,留在长安吃喝玩乐,并非长久之计,她总不能每天拉着舒离陪她玩耍,舒离也未肯,她得找个正当的理由绊住舒离的脚。

灵光一闪,龙公主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好点子。

「跟老爹这麽一谈,我对自己的下一步有了计划。」

「是什麽计划?」舒老爹好奇地问。

「为报舒离救命之恩,我决定送百两黄金当谢礼。」

「呼韩姑娘,你为我花了那麽多钱,已经算是报恩了。」

「老爹,我的命不是用几两黄金可以买到的,百两黄金已经是自贬身价了。」

「救人是义不容辞,为了贪图钱财而救人,有失道义。」舒老爹正色道。

「舒离成天愁眉不展,为钱所苦,我赠金解他燃眉之急,天经地义。」

「舒离绝不会接受。」知子莫若父,舒老爹断定道。

「这样好了,我留在渔头村做买卖,舒离来当我夥计。」遶个大圈子,总算遶到龙公主的陷阱里,就凭李家有名的一张嘴,龙公主舌灿莲花道。「老爹你放心,我知道再百十来天,舒离要参加冬猎,为武状元头衔而努力,所以我不会给他吃重的工作,反而会派轻松的工作给他,一来他可以继续练功,二来他为我工作,没白拿我银子,三来老爹有伤在身,无法补鱼赚钱,由舒离挣钱,老爹就可以好好养伤,四来我能就近照顾老爹和舒离,如此才算报恩,我也能心安理得地睡觉。」

「这……」舒老爹听得很仔细,欲拒还迎地喃喃。

「就这麽说定了。」龙公主笑靥如花绽放。

「渔头村不是适合做买卖的地方,大家都穷到捉蝨子。」

「不,以生意人眼光来看,渭水充满无限商机。」龙公主信心满满。

舒老爹打量着充满自信的呼韩姑娘,他似乎被她感染,相信曙光就在眼前。

打从出生就饮渭水迄今,舒老爹对渭水自有一份深厚的情感,渭水两岸皆是浩浩平原,北岸多农家,南岸多渔家,极目所及,群山起伏,苍苍莽莽,尤其是夕阳西下,余晖映照,渭水彷如一条巨大的黄金蟒蛇,蜿蜒在如绵如帛的大地之间,杨柳随风垂摇,燕群人字飞舞,此情此景,每每令舒老爹感动莫名。

渭水之美,呼韩姑娘第一次来就发现,舒老爹打心底佩服她的眼光。

这时,门帘掀起,王大婶笑嘻嘻地端了个陶锅进来。

「我下午宰了只肥鸡,细火慢炖,熬了锅鸡汤来给你补身。」

「王大婶,我担当不起,你带回去给老王补身吧。」舒老爹推拒。

「老王的份,我有留,这锅是给你的。」王大婶十分坚持。

「鸡汤有毒。」怕舒老爹难以拒绝,龙公主语出惊人道。

「什麽毒?你胡说什麽?」王大婶怒火中烧。

「老爹,你喝下鸡汤,就等於欠了王大婶人情。」龙公主分析道。「欠钱好还,欠人情是最难还的债,依我之见,王大婶是想藉机向老爹提亲,要舒离娶春花为妻

,所以我说鸡汤有毒,而且还是剧毒。」

呼韩姑娘,我和王大婶是几十年邻居了,她不是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龙公主对舒老爹跟舒离一样善良,感到可悲。

看到舒老爹站在她这边,王大婶壮着胆,鼓起勇气道。「老舒,这女的扫把星,她一来,你就出事,你得赶她走,不然……」王大婶冷眼一瞄龙公主,仿傚她的口气道。「依我之见,她会给舒家带来更大的灾难,到时候想赶她走就迟了。」

舒老爹诧异又困惑地聚拢眉头,他看着呼韩姑娘,又看着王大婶,明显地感觉到俩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好像有一股……敌意的暗流在俩人眼神中交会,他想了一下,问题似乎是出在舒离身上,最近王大婶频频示好,觊觎舒离功名不远的可能性很高,但呼韩姑娘出身高贵,舒离的功名对她来说,应该看不在眼底,但他不懂呼韩姑娘图的是什麽?

「呼韩姑娘是为报舒离救命之恩,才留下来照顾我的。」

「报恩是幌子,老舒,你和舒离一样好骗。」王大婶咋舌惊呼。

「是呀,你就是算准老爹和舒离好骗,所以才来骗婚。」龙公主接口道。

「你才想骗舒离娶你,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王大婶反唇相稽。

「两位,舒离的事,舒离自己作主,我这做爹的不会干涉。」

「反正鸡汤我留在这,老舒你趁热快喝,我不打扰你了。」

「不稀罕。」龙公主抓起陶锅,往窗外扔出去,舒老爹和王大婶都看傻了眼,

龙公主一付金钱万能的表情。「老爹想吃山珍海味补身,只要开个口,我叫城里最有名的龙凤酒楼送过来,大厨的手艺比你王大婶强上数百倍。」

「请神容易,送神难,老舒你可要提防瘟神。」王大婶铁青了脸。

龙公主面带笑容,她完全不知道瘟神是啥,只觉得被当成神看,还不赖。

舒老爹哭笑不得道。「抱歉,王大婶,是我没口福,你别怪呼韩姑娘鲁莽。」

王大婶不好再说什麽,更怕留下来会招惹杀身之祸,头一扭,门帘一掀,气呼呼地走了出去,待隔壁传来重重的摔门声,舒老爹松了一口气,反而向龙公主轻声说出实情。「呼韩姑娘,谢谢你帮老朽解危,其实我一吃鸡肉就全身起疹子。」

王大婶连老邻居对鸡肉过敏都不知道,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龙公主和舒老爹相视,噗地一声,同时爆出哈哈大笑声。

***

门外传来吆喝声。「老舒,你死了没?」

舒老爹立刻反击回去。「我会活得比你久的,老莫。」

小心翼翼端着汤碗进来的舒离,背後跟着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

老头穿着过时的半臂对襟,长度及膝的袍子,腰前打了个结,和舒离一样穷人穿的犊角裤,脚下是足履,蓄了一脸灰白的落腮胡,头上罩着褶成帽状,有点脏的大方巾,动作有些迟缓,灰长的眉毛下有对和善的眼睛。

虽然他一开口就是诅咒,但舒老爹一点也没生气,反而很高兴看到他,不像王大婶突然闯进来,舒老爹当时脸上只有惊讶,并无喜悦之色,不知怎地,龙公主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很对味。

「他是莫伯伯,我爹最好的朋友。」舒离坐在床边,边喂他爹汤药边介绍。

「去!谁跟他好了!我是来看他辫子翘起来没!」莫老爹也是毒舌一族。

「莫伯伯,她是呼韩姑娘,爹的医药费就是她慷慨解囊。」

「你好,莫伯伯。」龙公主嘴角漾着浅浅的微笑。

「我一看到姑娘就搥心肝。」莫老爹做势往胸口一搥。

「我哪里不对劲?」龙公主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糊涂了。

「刚好相反,是我不对劲,年纪太大,个头太小,高攀不上姑娘。」

「你别理这个老不修,他从小见到姑娘都是这付德性。」舒老爹揶揄道。

「你这臭老头没比我强到哪,小时候一见姑娘就满脸通红,跟关公没两样。」

舒老爹和莫老爹在女人缘方面差异甚大,年轻时,舒老爹个高腿长,忠厚老实

,莫老爹个小腿短,油嘴滑舌,一个是被姑娘追着跑,另一个追着姑娘跑,到头来

,两个都打光棍,下场一模一样。

看两个年过快半百的老头互揭疮疤,龙公主和舒离一旁陪着笑脸,不敢打断俩位老人家,这是他们的乐趣,斗嘴中透露着对彼此的关心,还有从儿时到迈入老年的点点滴滴,对他们两位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珍贵的回忆。

龙公主想到政叔和吟蓝婶来时,也是和爹娘拿「龙王爷出嫁」斗嘴鼓,那时她总爱插嘴,现在她才明白她应该静静坐在一边,分享他们那段爱恨交织的往事,她真是对不起爹,被女儿糗,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我可比你强多了,我有儿子陪伴我,你连条狗都没有。」

「唉~~」莫老爹叹了口气。「这点倒是事实,看来我该养只狗了。」

「你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哪来的钱养狗?」舒老爹是劝他省着点。

「我养狗是为了训练牠,来你家随地大小便。」莫老爹不领情地反讽。

「你怎麽不顾店,跑来我这嚼舌跟干嘛?」舒老爹流露出关切。「店倒了?」

「承你贵口,是快关门大吉了。」莫老爹耸了耸肩,双手一字摊开。

这趟来长安来对了,在突厥,每个人都对她唯唯诺诺,她都不知道人心就像花一样,有盛开的花,有枯萎的花,也有含苞待放的花,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昨天那几个人令人讨厌,今天的人教人喜欢,她想帮莫老伯的忙。

政叔说,有钱能使鬼推墨。

龙公主忍竣不住。「莫伯伯做什麽生意?」

「小生意,卖鱼钩、鱼竿、车卷之类钓鱼用具。」

「滨临渭水,这生意应该不错。」

「现在大型渔船哪用得着我的小玩意。」

「我有办法让莫伯伯生意兴隆。」龙公主夸下海口。

「呼韩姑娘,我很感谢你的美言,不像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有口臭。」莫老爹捏着扁鼻子,龇牙咧嘴地瞅了眼躺在床上的舒老爹,然後收敛戏谑的表情,一脸生意人的正经态度对龙公主说。「但你应该先来我店看过再下定论。」

「如果你不怕老鼠的话,你就去他店里走一走。」舒老爹警告道。

「就算有老虎,我也不怕。」龙公主天不怕地不怕道。

「这姑娘,我喜欢,舒离啊,你手脚可要快一点。」莫老爹朝舒离眨眨眼。

舒离只顾着喂他爹喝汤药,没听清楚莫老爹的暗示,还以为莫老爹眼皮不舒服

,倒是龙公主感到脸颊发烫,心跳得好厉害,抖着唇,想要否认她对舒离有一丝情意,但声音却怎麽也发不出来……

舒老爹看在眼里。「老莫,你害呼韩姑娘脸红了。」

「呼韩姑娘,你该不会是着凉了?」舒离不解风情地问。

「老舒,你是怎麽教儿子的,教出一只呆头鹅!」莫老爹摇摇头。

「你不是自比情圣嘛!」舒老爹求救地望着莫老爹。「你来想办法开导他!」

莫老爹拍拍胸膛,一付包在他身上的架势,接着,他挤身在舒离旁边,一手夺过汤碗,一手从裤子口袋里取出钥匙,趋赶舒离如赶苍蝇般道。「你带呼韩姑娘去我店里,我留在这,想办法气死你爹。」

舒离傻愣愣地起身,看了眼僵在原地的龙公主。「要去看嘛?」

龙公主咬着下唇,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跟着舒离共撑一把油伞出门。

屋内,舒老爹和莫老爹击掌庆贺,俩人都很中意呼韩姑娘,并不是因为她模样长得好,也不是看上她的钱财,而是她有一付助人为热的好心肠,这点,跟舒离很合,俩位老人家人打算竭尽所能,撮合小俩口。

外头,雨势已不像昨天下得又猛又急,一滴一滴如垂泪般洒落,每一滴落在渭水上都形成一个小圈圈,远处飘起山岚,河上浮现淡烟,走在烟雨蒙蒙的景色中,颇有一种令人分不清是梦是真的错觉。

伞下,俩人谁也没开口,只有雨落伞上和窸窣的轻足声。

来到渭水边,小白菊花和杂草分种两旁的空地,眼前有一间三合板拼盖的简陋平房,暗绿色爬墙草从墙角一直蔓生到屋顶上,门的右边挂了个「老莫的店」的长形木板,舒离上前打开门,先行进入,点燃油灯,龙公主见屋内有光,随後进入。

店内空间比外表看起来宽敞,屋内空气却十分混浊,屋角结了一张大蜘蛛网,龙公主想推开窗户让空气流通,才发现爬墙草阻碍了窗户打开,店里有一排排布满灰尘的木架陈列着钓鱼用具,角落处有一个大箱子,箱上有针孔大的小洞,打开箱盖,里面铺了层软土,蚯蚓探出头来张望,吓了龙公主一跳。

舒离误以为她吓一跳是因为莫伯伯的店乏善可陈。

「你一定很失望。」舒离将油灯放在柜台上。

「不会。」龙公主诚恳道。「陈列的方式满好的。」

「莫伯伯很用心经营,可惜时不予我。」舒离有点泄气。

「花点钱,整修一下店面,自然会有客人上门。」龙公主安抚道。

「就是因为没钱,才会经营不善。」对莫伯伯的困境,舒离完全使不上力。

「钱,我有。」对舒离来说,金钱万能,没钱万万不能,这是现实,但龙公主

却不希望他将她视为全身铜臭味的女人,她以生意人口吻解释。「爬墙草使莫伯伯的店绿意盎然,别具特色,固然是好事,但长在窗外的爬墙草必需剪掉,让窗户打开

,店里的光线和空气才会好,还有店里需要打扫,整齐乾净是吸引客人上门的第一要件,还有木架要换新的,最好用有清新味道的原木做。」

「修剪爬墙草和打扫的事交给在下来做。」

「不,你负责监工,这些琐碎的小事,我会请人来做。」龙公主脑中已有让莫伯伯的店起死回生的蓝图。「更重要的是,我打算从莫伯伯的店外修建一条长堤,买六艘钓鱼船,四艘给男客用,两艘布置得美伦美奂,给女客用,莫伯伯店里的钓鱼用具除了出售,另订出租模式,依次计费,让没有钓具的客人以最省钱的方式,享受钓鱼之乐。」

舒离的眼神公开流露对呼韩姑娘生意头脑的赞赏。

「呼韩姑娘的点子很棒,不过还是得先问过莫伯伯的意思。」

「我会说服莫伯伯的。」龙公主发现有到後门。「门後是什麽?」

「以前,生意兴隆,给夥计睡的房间。」舒离提起油灯,打开後门。

里面凌乱不堪,一张几乎快朽坏的木板床,床上的被子长满绿褐色的霉,衣柜有一扇门不见了,散乱的几件衣服上有咬囓的破洞,突然间,一群老鼠从床下窜了出来,一只老鼠从龙公主的足靴上跑了过去。

「啊~~」龙公主尖叫一声,转身想冲出去,整个人撞进舒离怀中。

「没事了,老鼠都跑了。」舒离感到胸前一片软香柔玉,舒服极了。

「吓死我了!」龙公主惊魂未定,赖在他怀里,无法动弹。

「幸好不是老虎。」舒离情不自禁地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抚。

「是老虎的话,你打算怎麽办?」一股暖流在龙公主内心流窜奔腾。

「当然是挡在呼韩姑娘前面,跟老虎拼命。」舒离认真道。

「那我就欠你两次救命之恩,下辈子还得还你恩情。」

「呼韩姑娘已经做很多了,在下深感受之有愧。」

「我才是对你有愧於心。」龙公主抬起头,凝视他的眼眸。

「呼韩姑娘言重了,在下救姑娘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舒离目光坚定不移。

没有一丝情意,龙公主感到有些失落,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会看上舒离,他一点也不风趣,人也呆呆的,骨子硬梆梆的,里面找不到温柔,但他到底有什麽魔力?让她魂萦梦回,脑里全是他的身影……

龙公主努力将自己拉离舒离的怀抱,语气平稳道。「我们回去吧。」

舒离提着油灯,让呼韩姑娘先行,他随後,那一抱唤醒他体内难以抗拒的热情

,虽然他把持住,但他愈来愈难故作正经,她令他心醉神迷,他想吻她,他想抚摸她,他更想得到她,不止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她的一生……

这些想法,他知道,不过是痴人说梦。

***

回到家,龙公主将改造鱼具店的想法告诉莫老爹和舒老爹。

两位老人家大吃一惊,这点子太棒了,而且她还愿意倾全力资助。

莫老爹感激到双膝一跪,还不准龙公主拒绝,硬逼她接受大礼,以报恩德。

行完大礼,莫老爹这时才注意到两位年轻人之间,气氛有点不寻常,他看着舒离从小长大,他一向寡言,但还不至於沉默不语,而活泼的呼韩姑娘,虽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她的眼眸里少了之前的生气。

对感情向来敏锐的莫老爹,灵机一动,又有了新点子。

「舒离,你家就这麽一张床…..」才说到这,舒离忽然脸红。

「莫伯伯,我昨晚睡椅子,呼韩姑娘睡床。」舒离越描越黑道。

「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不会趁四下无人时,占呼韩姑娘的便宜。」莫老爹看了眼龙公主,她一付三魂六魄飞出去的模样,似乎对任何声音都没反应,他猜想昨晚一定有什麽,但莫老爹不打算戳破。「我的意思是,天色已晚,呼韩姑娘也累了

,与其去找家客栈睡,还不如睡我那儿。」

舒离无法作主。「这要问呼韩姑娘意下如何?」

「问我?要问我什麽事?」龙公主悠忽地回过神来。

「我家离老舒家不远,我留在这陪老舒,呼韩姑娘可去我家睡。」

「你家乱七八糟,跟猪倭没两样,我看舒离你还是送呼韩姑娘去客栈睡好。」

对爱情,舒老爹和莫老爹刚好相反,反应迟钝,他没看出端倪,纯粹是为呼韩姑娘着想,话一出,莫老爹朝他使了个「闭嘴」的眼色,不急不徐道。「舒离,呼韩姑娘今晚睡我家,你去打扫一下,就这麽决定了。」

「莫伯伯,这儿只有一张床,你年纪大,不可以睡椅子。」

「没生意上门,我成天都在睡觉,足足睡了一个星期,少睡一晚没事。」

「我想……」舒离面有难色,他知道莫伯伯心里打什麽如意算盘。

「你别再想了,舒离,听莫伯伯的话。」莫老爹端出长辈架势。

「还是先徵求呼韩姑娘同意吧!」舒离莫可奈何道。

「我睡哪都好。」龙公主陷入自身的沉思中,未察觉出莫老爹的用意。

「舒离,今晚你甭回来了,留在莫伯伯家,保护呼韩姑娘。」莫老爹命令。

龙公主望着那张刚正不阿的脸孔,一股恨意油然而生,她无法接受莫老爹操控她和舒离的关系,他对她一点情意没有,昨晚和刚才,俩人相拥,他已明确表现出拒人於千里外的冷漠反应。「我不需要舒离保护。」

「呼韩姑娘,舒离的为人不用我多说,你应该清楚。」

「我知道舒离是好人,但是……」龙公主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别但不但是了,再这麽争论下去,鸡都叫了。」莫老爹捉狭道。

舒老爹总算弄懂了老莫的意思,他总算看出来舒离和呼韩姑娘哪里不对劲,他们两个有意避开对方,连眼神都不敢相接,彷佛是害怕对方发现自己的心意,既然郎有情,妹有意,为何要逃避呢?

这点,等他们离开後,他得好好向老莫请益。

「舒离,你就陪呼韩姑娘去吧,我相信你会好好照顾她。」

「孩儿听爹的话。」舒离从小到大不从忤逆他爹,只好默默接受。

「快去吧!」莫老爹一手拉着舒离,一手拉着呼韩姑娘,将他们推到门外。

来到莫老爹的家,外表比舒家富裕,屋里却是杂乱不堪。

到处是空酒瓶,臭袜子乱扔,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床至少三年没整里,枕头下还有鲜艳的肚兜,龙公主不善打扫,舒离倒是手脚利落,先将地上的杂物拿走,拎了块布弄湿,擦拭地板,然後将床单、枕头套和被子拿到浴室洗涤,又用湿布将木板床里里外外擦拭一遍,换上乾净的床组,请呼韩姑娘先就寑。

龙公主坐在床沿,掉进渭水里已过一天,原本想找家客栈梳洗一番,但忙着张罗舒老爹的事,一直腾不出时间,眼看舒离比她更忙更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道。「我想洗澡。」

舒离体贴道。「呼韩姑娘忍耐一下,在下立刻去烧柴。」

「谢谢。」龙公主觉得事情都他在做,自己只出一张嘴,十分过意不去。

「不客气。」舒离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精神抖擞。

「我跟你一起去。」龙公主坐立难安,有些话一定要跟舒离说。

「好。」龙公主跟随着舒离来到杯盘狼藉的厨房。

厨房里有个很大的灶,舒离将锅子洗乾净,放到灶上,舀满水,然後将乾柴放入灶里,升火点燃,接着他挽卷袖子,开始清洗肮脏的碗盘,龙公主背靠着门,看着他每一个动作,如此熟稔,对自己只会袖手旁观,感到内疚。

爹偶尔也会下厨,做几道大漠口味的菜肴,她不但不知感激,反而拿「君子远庖厨」嘲笑爹,娘训斥过她好几次,说她完全不会洗手做羹汤,将来一定会後悔,此刻,她才明白娘的意思,为心爱的人下厨是件乐事。

心爱的人…..望着他的侧面,眼神专注到只注意碗盘,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到底她该怎麽做才能让他对她产生情意……她的脑子突然冻结来,刚才的想法就当是她太累了,脑子不清醒。

「舒离…..你为什麽是舒离?」龙公主紧拢着眉,一脸痛苦地喃喃自语。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是不是累坏了?」舒离转过头,关心地问。

「我很好,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龙公主伸手在垂落的发丝拢在耳後。

「问。」舒离回过头,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碗盘上,不敢正视她。

「你一定要参加冬猎嘛?」龙公主满心期望他说____不。

「不去就是违抗圣旨,要杀头的。」舒离指出。

「说你染重病,这样不就行了。」龙公主自以为聪明道。

「龙王爷跟在下有约,冬猎时分出高下。」舒离直接了当。

说完,舒离走向浴室,龙公主亦步亦趋跟在後头,见舒离将洗好的被单放在一旁的木桶里,然後刷洗浴池,又走回厨房,从储水槽里勺出两桶冷水,再走回浴室

,冷水倒入浴池里,忙进忙出,好几趟,最後将大锅里的热水分次倒入浴池内。

他还没忙完,来到房里,在衣柜里翻翻找找,莫伯伯身材过於矮小瘦弱,他的衣服全不适合呼韩姑娘穿,只好拣了一条好久没用的毯子,凑近鼻下,嗅了嗅,确定没有异味。

「莫伯伯这儿没合适你的衣服,委屈你裹这条毯子。」

「随便。」龙公主一心放在冬猎比试上,从他手中接过毯子,下定决心似的要说服他放弃和二弟较量,苦口婆心劝道。「他姓王,身份是王爷,皇亲国戚,你就识相点,让他赢得武状元头衔,这麽一来,皆大欢喜。」

舒离是死脑筋,完全搞不懂她那麽努力,所为何来?

「这麽做有违君子之争,胜之不武,龙王爷未必会高兴。」

「说到底,你就是非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龙公主气炸了。

「不会有人受伤的,冬猎是比赛射狐狸。」舒离眼底有着笑意。

「狐狸也是有生命的,有家人的……」龙公主气急败坏。

「去洗澡吧!」舒离此时只关心洗澡水冷掉。

「笨蛋!」龙公主低咒一声,整个人连头潜入热水里。

呼地一声,颈项以上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这麽做就会让理智回到她脑袋里,但一点效果也没有,真是该死,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哪一点,善良?很多人都具备这项美德,老实?她觉得老实人最容易受骗上当,勤劳?她又不是在选服侍她的仆役……想了老半天,她想不到一项令她满意的,真是奇怪!

难道,是因为救命之恩?不对,她摇了摇头,她已经在做报恩的事了,甚至为了报恩违背她当初来大唐的目地____陷害他、铲除他、杀了他……这些念头早在她发现自己爱上他时,忘得乾乾净净。

她快疯了!她悲伤地想,被那只没情趣的呆头鹅逼疯了!

泪水涌上她的眼眶,她一方面感到无助,一方面又感到愤怒。

堂堂公主,舒离居然看不上眼,他嫌她不美嘛?他嫌她不温柔嘛?他嫌她脾气大嘛?不管他有什麽理由,生平第一次爱上男人,她无法忍受被他拒绝,对,她不再烦恼,不再挣扎,她要将他视为对手,而且她绝不认输,她非赢他不可。

跨出浴池,故意将毯子裹在胸部上一点的位置,斗志高昂地大走出浴室。

舒离正坐在大厅喝着热茶,一看到她诱人的模样,立刻把脸别过去,他感到耳根发烫,心跳狂奔,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此刻已溃不成军…..急忙抽了一口气

,以低沉的声音道。「时间很晚了,快去睡吧!」

龙公主故意走近他,他愈是不看她,她愈要让他看。

「晚安。」龙公主站在他面前,俯低头,朝他额头吻下去。

「你这是干什麽?」舒离吓得跳起来,慌乱中,踩到拖在地上的毯子。

「你怕什麽?那个吻不过是谢谢你为我准备洗澡水。」龙公主故做轻松状。

「在下心领了,呼韩姑娘,拜托你,快去睡。」舒离粗喘着气道。

「你要睡哪?」龙公主偏要让他多看一下,逗他满好玩的。

「椅上。」舒离感到颈部的血管急速的博动。

「莫伯伯人虽矮小,但他的床很大,足够我们两个睡。」

「这玩笑开不得!」舒离惊讶地睁大眼睛,明白她是故意挑逗他。

「又不是第一次同床共眠!」龙公主嘴角漾着妩媚的微笑。

「在下……还是回家好了。」舒离一个转身,背後传来嘶地一声。

龙公主整个人呆住,眼睁睁地看着毯子滑落到脚边,来不及做出反应。

那是什麽声音?舒离纳闷地回过头,无法自己地将她从头看到脚,小麦色的肌肤,凹凸有致的曲线,修长的双腿……最後他的视线停在她胸前,饱满的乳房和玫瑰色的蓓蕾,他的身下蠢蠢欲动,猛烈的欲火使他唇乾舌燥,无法言语。

龙公主感到他的目光有股强大的力量,彷佛在爱抚她的双峰。

第一次交手,她赢了,但她却退缩起来了,担心玩火自焚。

「你是故意的!」龙公主赶紧拾起毯子,掩盖娇躯。

「是我的错,我没注意脚踩到毯子。」舒离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

「好吧。」龙公主故作大方,明明是她起的头,却怪罪他。「这次原谅你。」

「谢谢呼韩姑娘宽宏大量。」舒离背过身,默声不吭地走到屋外,藉着雨水浇熄激动难平的欲望,他双手用力揪扯着湿濡的发丝,厌恶脑袋里挥之不去的狂野遐想,不断地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该对高贵又好心的呼韩姑娘存有贪念…..

房里,龙公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实在太坏了,害舒离站在雨中自我惩罚,这不是她希望见到的,她要他,她爱他,但她表现出来的却是讨厌他,埋怨他,叛逆的劣根性,使她难过得流下泪来。

第四章

一个月后……

大红鞭炮如雪花般洒满一地,老莫的店重新开张。

新筑的长堤上,舒离指挥若定,依序将钓客们请上新船。

店外,空地两边的杂草全数拔除,除了原有的小白菊花,还种了金盏花和一串红,白、黄、红三色长生花朵,互相争艳,又再空地中央做了个水池,池里有几朵盛开的淡粉色荷花,还有几朵含笣待放的荷花,碧绿的荷叶下有几尾富贵锦鲤游来游去,还有一只象徵长寿的大乌龟正趴在石头上,探出头来晒太阳。

店内,舒老爹手拿着盛满瓜子甜糖的圆盘招呼客人,莫老爹则穿着木架之间,忙着向客人解说各种钓鱼用具的用途,龙公主负责一边收钱,一边安排下一趟去钓鱼的客户名单,大家都面带笑容,好不开心。

来大唐的目地,早被龙公主抛到脑外,整个人沉浸在开创事业的成就感上。

舒老爹和莫老爹忙归忙,但还是注意舒离看起来将全副精神放在改造计划上,白天监工,日落後去总教头那儿,晚上回家睡椅子,两位老人家心里知道他刻意避开呼韩姑娘,就算俩老有心为他们制造机会,但舒离反常地拒绝,时间久了,俩老明白儿女私情,只能任其自然发展,旁人使不上力。

一天过去,莫老爹拉着舒老爹到他家喝酒,打佯的事交给年轻人。

「今天生意很好。」龙公主一边拨算盘,一边找话题,吸引舒离注意。

「嗯。」舒离藏身在木架之间,一手持簿一手持笔,清点存货。

「看来得请个夥计,免得累坏两位老人家。」龙公主好心道。

「暂时不用,节省开支,也是赚钱的不二法门。」舒离满口生意经。

「不错,你开窍了。」龙公主收好算盘和帐簿,伸了伸腰,望向木架空隙。

这一个月以来,她心无旁骛地和舒老爹、莫老爹挑选钓船,学习分辨钓鱼用具的好坏,跟商人讨价还价,因为这是关系到「老莫的店」成败的第一步,不容半点闪失,但她并没忽略舒离躲得远远的情况,为此,她常难过得半夜偷偷拭泪。

不过她不是轻言放弃的女人,她有顽强的毅力和数不清的点子。

一个月前的那夜,让她误以为舒离对她,只有肉体的幻想。

来到舒离身边,龙公主细声问。「晚上去酒馆吃饭庆祝如何?」

「在下跟师父约好了。」舒离往柜台走去,将存货簿和笔放入抽屉里。

「一天不去练武,不会少块肉。」龙公主脸一沉,拉高嗓音叫道。

「在下去师父那儿时,顺道为呼韩姑娘叫外送,让呼韩姑娘早点歇息。」

「你要躲避我到什麽时候?」见他往门口走,龙公主抢先一步堵住他去路。

「不,在下没躲你,只是在下最近很忙。」舒离板着脸孔道。

「忙完了没?」龙公主一脸不满,气得头上几乎要冒出一缕青烟。

「麻烦呼韩姑娘让路。」舒离一个轻拉,将龙公主拉离门口,快速离去。

望着舒离逃命似的飞奔,龙公主倚在门边,伫立良久,喜欢上这麽乏味的家伙

,算她倒霉。但她才不会笨到受他影响,把一天的好心情弄糟,转过身去,往後门走去,原本的房间已整修成她暂时的栖身处。

站到梳妆台前,铜镜里反射出一个衣着平凡的女子。这些日子,她忙到只能到市集买几件轻便的胡服换着穿,圆领、窄袖、衫襦、长裤,头上也只是用素色的头巾随便一包,一点女人味都没有,难怪舒离看都不看她一眼,拉开抽屉,抓了最後几张飞钱往袖袋里塞,决定了,去东市,找家布庄量身订制新衣。

「欢迎欢迎,姑娘里面请。」夥计热络地做出「请进」的手势。

「我想做几套居家、游玩、睡觉时穿的漂亮衣服。」龙公主开门见山道。

「谢记布庄」,刚才龙公主去长安城最大的「龙凤酒馆」饱餐一顿,顺便向夥计打探哪家布庄最有名,夥计告诉她「谢记」是老字号,王孙贵族,富绅千金都是「

谢记」的顾客,要买好衣服,来「谢记」准没错。

眼前,龙公主端详着夥计,长相斯文,风度翩翩,顶顺眼的。

「姑娘来对地方了,本店各种绫罗绸缎都有,而且裁缝师手艺称霸长安。」

龙公主只晓得要装扮漂亮,却无法形容衣服的款式,她视线扫向店里的女客,每个女客都像花一样娇艳,薄而透明的软裙上有着细如发丝的金银线锈的花鸟图形

,还有不同颜色重重叠叠的长裙,也有用羽毛和丝罗捻成的裙子,她看了又看,对夥计指着其中两名女客人。

「我要两套像那位姑娘穿的,两套像那位夫人穿的,再几套柔软的睡衣。」

「那位姑娘穿的叫花笼裙,另外那位夫人穿的叫繝裙,都是用上好的单丝罗织成,而颜色则是用郁金香草染成。」夥计见她眼珠是茶褐色,心里明白她是异族,简单地向她介绍大唐服饰。「姑娘有没喜欢的颜色和绣饰?」

「现在流行什麽颜色和绣饰?」夥计很专业,龙公主对他信任有加。

「绯、青、黄、紫是目前最流行的颜色,以金银线绣的花鸟图样是最多姑娘的喜好。」夥计打量着她的身材和肤色,建议道。「恕小的斗胆,姑娘肤色偏小麦色,最好是用淡色系的单丝罗。」

「我要淡青色和淡紫色,图形选荷花和喜鹊好了。」

「睡衣款式,姑娘有没有想好?」夥计拿着纸笔记下来。

「要穿得舒服,又能展现万种风情那种。」龙公主红着脸道。

「没问题。」夥计往下一瞧。「依小的之见,姑娘还需要几双锈花鞋。」

「都听你的。」龙公主感到买衣服是件快乐的事,不由地笑容灿烂。

「小的向姑娘担保,绝对会为姑娘做出最完美的搭配。」话一说完,夥计领着龙公主到布帘後,一位小姑娘拿了布尺进来,细心地替龙公主量身画脚型,将尺寸记录好之後,掀开布帘,夥计和裁缝师站在帘外等她,小姑娘将记录交给裁缝师,裁缝师要她稍待片刻,他去画几张样本图让她挑选。

龙公主眼睛忽地一亮,指着一条细带问道。「这是什麽?」

「这叫蹀躞带,是腰带的一种,上面可挂刀子、钱袋、火石袋、钥匙、手绢之类的随身物品,文武百官正盛行带蹀躞带。」夥计娓娓道来。「最近姑娘们也赶流行,在蹀躞带上串珍珠,就像金步摇,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摇曳生姿,姑娘有没有兴致做几条蹀躞带?」

龙公主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条上面的麒麟图形很特别。」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条是范阳节度使订做的,麒麟是节度使的家徽。」

「节度使官大嘛?还有,范阳节度使住在哪里?」龙公主眯细眼,仔细瞧看,确定蹀躞带上的麒麟跟舒离那件的婴儿服上的麒麟一模一样。

「节度使是军职,相当於将军,不过,节度使不仅管军队,也管辖地的民政、财税和政事

,是非常大的官。」夥计见多识广,竭尽所能地满足龙公主。「范阳节度使姓单,当然是住在范阳,范阳离长安很远,骑马要五、六天才能到,不过单节度使在长安城有栋大宅院

,上朝时偶尔会来住天。」

龙公主迫不及待地问。「长安的宅第现在有人在嘛?」

「一些打扫的仆役在。」夥计虽不知龙公主打探范阳节度使的目地,但还是很热心地告诉她。「如果姑娘想了解范阳节度使,最好去找一位胡老伯,他是长安大宅第的管家,在节度使家中待了超过三十年,人很不错,忠心耿耿。」

「谢谢你知无不言。」龙公主露出感激的笑容。

「能为姑娘服务,是小的荣幸。」夥计能言善道。

「对了,我要的衣服什麽时候会做好?」龙公主话锋一转。

「看姑娘赶不赶时间,赶的话多派几个裁缝师做,加点钱就是了。」

「我一口气买这麽多套,应该有折扣吧!」龙公主露出斤斤计较的本性。

「本店标榜不二价,恕小的……」夥计眸中闪过一丝亮光。

「我去别家看看。」脚根一旋,龙公主做势转身离去。

「且慢!」夥计低声道。「小的给姑娘打九折,姑娘别说出去。」

「你能作主,看来你不是一般的夥计。」龙公主察觉出来。

「在下是少东。」少东久仰大名道。「呼韩姑娘是出了名的杀价高手。」

谢少东引着她到贵宾室等待裁缝师拿样本图来,又派人端来一套精致的茶组。

龙公主听政叔说过,大唐茶道十分讲究,她今天终於见识到,茶组包含装茶叶,形似乌龟的锡罐,白玉青磁的茶杯,勺茶叶的银制茶则,勺水的竹制茶荷,像佛塔的高脚风炉,三脚足架的银盐台,还有用来打碎木炭的炭挝,盛着南零之水的银盆,谢少东一一向她解释。

风炉发出细微的声响,水面浮出如鱼珠般的水珠,谢少东拈了些盐到水里,很快地锅边水泡如涌泉连珠,谢少东以茶荷勺出一瓢水,以茶则勺了些茶叶进去,再待水沸如吼,将一瓢水放入锅里,分成出五碗,这样就完成了煎茶的程序。

看他手指修长,动作优雅,完全无法像像他是个生意人。

龙公主一边啜着香气清幽、汤黄明亮、滋味醇浓的茶,一边配上由玫瑰花、九支梅、绵白糖做成的粽子糖为茶点,第一次感受到道地的大唐茶道,对谢少东的多才多艺,留下深刻的印象。

「谢公子,你将来要继承布庄嘛?」龙公主打发时间地问道。

「不,我想当官,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谢少东志气不小。

「你要怎麽当官?花钱买官位嘛?」

「大唐没有买官这回事,当然是要经过科举考试。」

「难怪我觉得你不像生意人,倒像个读书人。」龙公主恍然。

「呼韩姑娘,我俩真是有缘,我难得来店里帮忙,一来就遇见你。」

这话里蕴含有很深很浓的意思,龙公主不是听不出来,虽然他的眸里有炽烈的火苗,但她却无法感动,只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不过时机不对,一切都惘然,龙公主心已有所属

,对谢少东的暗示只好装傻。

「是我运气好,相信谢公子为我搭配的衣服,一定会让我满意。」

「光有衣装是不够的,呼韩姑娘还需要首饰和胭脂水粉,才算完整。」谢少东是聪明人,明白她拐弯抹角地拒绝了他,但他自视甚高,当然不会被一句话打败,他再接再厉道。「呼韩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可陪姑娘去选购首饰和胭脂水粉。」

「等衣服做好,我再来麻烦谢公子。」龙公主有些迟疑。

「在下有一疑问,想冒昧地请问呼韩姑娘。」谢少东一脸正经。

「请问。」龙公主再拿块粽子糖,这糖酥而不硬,甜而不腻,可口极了。

「呼韩姑娘为何要帮舒离?」谢少东如临大敌般表情十分严肃。

「谢公子认识舒离?」一提到舒离,隆公主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

「他在今年武举和龙王爷并列第一,声名大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舒离对我有救命之恩……」龙公主将掉落渭水一事,钜细匪遗地陈述。

「原来如此。」谢少东听得极为仔细,越听心情越沉重。

「你打算何时参加科举?」龙公主看他紧绷着脸,改变话题。

「已经考完了,结果差强人意,只拿到探花。」谢少东面无喜色。

「第三名,已是万人之上,恭喜谢公子金榜题名。」龙公主诚意道贺。

「还比不上舒离。」谢少东叹了口气,心想若是状元,她就会他另眼相看。

不是这样……龙公主把想讲的话吞了回去,舒离对她有没有情意?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更何况,舒离处处不如谢少东,手心粗如磨砂纸,还长了厚茧,跟他说话像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即使如此,她还是对他情有独锺。

就在气氛沉闷之际,裁缝师拿着画好的样本图进来,每一张图都无可挑剔。

决定样本後,敲定七天之後做好衣服,龙公主婉谢谢少东亲自送她回家的好意,她不想让他误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但她却想跟他做朋友,起身之前,龙公主不忘推销生意。「欢迎谢公子有空来「老莫的店」,我一定会给你最优惠价。」

以朋友的身份表达,谢少东心里明白,自己没指望了。

***

「你怎麽来了?」龙公主回到店里,看到舒离坐在柜台後,深感诧异。

「酒馆说没人应门,所以在下过来看看。」舒离见她平安回来,松了口气。

「我去逛街。」龙公主一心想着七日後的新衣服,保证让舒离惊艳不已。

「逛街散心是好,但别这麽晚回来。」舒离严肃地绷着一张脸。

「你担心我?」龙公主茶褐色眼珠骨碌一转,俏皮地问道。

长安城治安良好,夜不闭门也不会有小偷闯入,舒离明知道她多晚回来都不会有事,但他担心的是她不回来了,虽然她露出洞悉他心思的眼神,不过舒离依就保持冷淡的表情。「呼韩姑娘只身来长安,人生地不熟,最好不要乱跑。」

今天,实在很累,龙公主没力气跟他斗下去,除了……..

「舒离,你听过范阳节度使嘛?」龙公主转移话题地问道。

「大唐有好几位节度使,听过名号,但一无所知。」对她唐突地一问,舒离一脸茫然,左思右想,难不成她打算离开长安,去范阳……他听说范阳也很热闹,繁华不输长安,舒离起了疑心问道。「姑娘问这做什麽?」

「没什麽,随便问问。」龙公主耸了耸肩。

「呼韩姑娘吃过晚饭没?」舒离掩藏不住对她的关怀。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会饿着自己。」龙公主一时不察。

「那好,在下告辞。」舒离明白再赖着不走,又会出大乱子。

「你一定要这样来去匆匆嘛?」龙公主被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惹火了。

「大家都累了一天,在下困了,想早点回家睡觉。」舒离急忙绕过柜台。

这次,龙公主不想阻拦他,她从谢少东身上学到一件事,那就是感情,他越表现明白,她越会装傻,同样地,她越逼舒离,舒离越是疏远她,再说,积压了一个月的工作压力,确实令她身心俱疲,她也想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处理。

「明天,店里交给你负责,我有事要去办。」

「呼韩姑娘要去哪?」舒离脸色骇白,急声追问。

「我不是要回大漠,只是想出去透透气。」龙公主粲然一笑。

龙公主总算弄清楚了,舒离跟她一样为情所困,只不过……龙公主皱皱鼻子,没想到舒离演技精湛,把呆头鹅演得如此逼真,害她白白流了不少眼泪,算了,先不跟他计较,不待舒离关上店门,她悄然地回到房里,碰地一声,把自己扔到床上,头一碰地枕头,就带着甜蜜的笑容睡着了……

隔天,接近正午,龙公主才缓缓酥醒,一旁的架台上放着乾净的洗脸水盆,一番梳洗,步出房门,店里的客人比昨天还多,见她出来,舒老爹和莫老爹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她,在两位老人家狐疑的目光注视下,面带微笑,朝他们摆了摆手,然後莲步轻移,走到店外。

正在长堤上招呼客人的舒离,背对着她,没注意到她逐渐走远。

龙公主依照谢少东的指点,来到正对皇门的朱雀大街,金黄色琉璃瓦的八角形皇宫屋顶,远远眺望,好不壮观,一想到自己身体流着和高坐殿堂之上的皇帝,同一个祖先的血脉,顿时头一抬,骄傲起来,跟爹比起来,还是娘的血统高贵。

顺着朱雀大街,街道两旁都是达官显贵的宅第,每座宅第都有高墙和红门,外人无法窥视里面华丽的程度,难怪要叫大唐,想到突厥的皇宫,是用黄土混着泥浆砌成,而贵族们多半住羊皮搭建的大鹏,气势就差了一大截。

「有人在嘛?」龙公主来到一栋豪宅前,敲了敲门上的铜环。

「姑娘,有什麽事嘛?」大门微开,瘦高的老翁探出头来。

「我找胡老伯。」龙公主怀抱着旧布包裹的婴儿服。

「老朽就是胡老伯。」老翁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想请你看看这个……」龙公主掀开旧布一角。

「姑娘,我们到偏僻的地方谈。」老翁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

老翁朝屋里交代一声,随後领着龙公主在闾里之间打转,每到一处,都人来人往,找不到清幽之处,老翁意念一转,朝着高处走,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来到青龙寺,这里进出的多是从东瀛渡海而来的学问僧。

俩人并未步入寺内,而是走向伽蓝殿後,密布的枣林内。

老翁要求让他看仔细一点,龙公主点头同意,将婴儿服交给他。

半晌,老翁沉痾地喟叹一声。「这件婴儿服,姑娘从哪里得来的?」

「胡老伯,你先告诉我它的故事。」龙公主并不打算先招。

「这……」老翁有所顾忌,面有难色地沉吟,许久说不出话来。

「我猜想,婴儿的主人跟范阳节度使有血缘关连。」龙公主单刀直入。

「姑娘是异族人,何以一口肯定?」老翁惊讶地颤抖双唇。

「我昨天在谢家布庄,看到和这一模一样的麒麟绣饰,问过店家。」龙公主和悦道。「胡老伯,我没有不良企图,纯粹是好奇,范阳节度使的後人怎麽会流落民间

?范阳节度使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做出遗弃亲生骨肉之举?」

「婴儿服的主人可好?」老翁没正面回答,看得出来他还在考虑,说或不说。

「他很好,但是个呆头呆脑的家伙。」龙公主翻了翻眼皮,撇了撇薄唇。

「他头部有问题?」老翁大惊,眼神流出自责的罪恶感。

「没有,我指的是,他人太老实,不知变通,不懂情趣,不识好歹……」

「我懂姑娘的意思了。」老翁打断。「总之,他是个正直的好人。」

「现在,胡老伯,你可以告诉我,这件婴儿服背後的故事了吧!」

「他是如夫人所生,如夫人在怀孕时,身体一直不好,那时楚耶可汗兴兵作乱,皇上召集文武百官,商量对策……」听到这,龙公主心陡地一沉,事情的源头竟跟她爹牵连上关系。「所有的节度使都从辖地十万火急地赶赴长安,老爷带着夫人和如夫人一起来,虽然皇上後来决定派虎王爷去应战,但就在老爷上朝之际,如夫人因腹痛难产,生下男婴後撒手人寰,夫人没生儿子,担心地位不保,趁老爷还没回来,毒杀接生婆,又逼我把男婴扔进渭水里。」

「最毒妇人心!」龙公主气得咬牙。

「我不忍心断送老爷的香火,故意用绣有麒麟家徽的婴儿服给他穿上,然後将他放在渭水边的芦苇丛里,希望能有善心人士发现他,抚养他长大成人。」老翁悲伤道。「姑娘,少爷虽然已平安长大,是该让他认祖归宗,但夫人那一关……」

「节度使夫人有何後台?」龙公主恨不得教训母老虎似的。

「她是郡主,现任龙王爷的阿姨。」老翁指出。「姑娘是异族人,对大唐应该不是很清楚,老龙王爷功勳彪炳,是个受到皇上信任,百姓爱戴的好王爷,王妃又是开国功臣,公孙世家的嫡系後裔,夫人是他们的大女儿,仗着老龙王爷为国捐躯,和上一任龙王爷打败楚耶可汗,皇上对龙王一家有感激也有愧欠,所以夫人跋扈蛮横,不把老爷看在眼里。」

「节度使现在人在哪?」原来是大阿姨,龙公主觉得事情好办多了。

「镇守范阳,今年的武举状元难产,老爷应皇上之邀,回京当冬猎评审。」

「谢谢你冒着生命危险吐出实情,胡老伯。」龙公主收回婴儿服,直接了当。「

今天,你就当没见过我,回去後继续过你的日子,也不要对少爷的事耿耿於怀,假以时日,我会安排他们父子相认。」

「姑娘?你有通天本领?」老翁满眼惊诧。

「可以这麽说。」龙公主欠了欠身,先行离开。

***

解开舒离身世之谜,龙公主感到身轻如燕,整个人快飞起来了。

本来要去龙凤酒馆大快朵颐,犒赏自己,但,忽然传来一阵迷幻的音乐声,龙公主循声走进「向阳酒楼」,规模虽不如龙凤酒馆,不过布置华丽,三层楼高的天花板上从中心向八方垂挂七彩透明丝帛,在座的清一色是男客,打扮不是富商巨贾就是王孙公子,看来这家酒楼是有钱人宴客的高级酒楼。

龙公主毫不在意夥计的惊诧目光,找了个好位子,迳自坐下。

大厅中,有五名穿着天竺服的舞娘,露着肚脐,眉心、手心和脚底都有一点红

,足踝系了圈银铃,随着蛇腰扭动,丰臀摆动,脚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再加上媚惑的眼神勾来勾去,男客们个个如痴如醉,一脸色相,看了令人生厌。

已经入座的龙公主,打算要起身离开,音乐忽然停止,舞娘们瑟缩在一起,一个肥胖的男子从门口直朝大厅中央走去,身後跟着七个家丁,肥胖男子穿着紫色袍衫,前有鸟兽花纹,背有铭文,头带八字乌纱帽,足蹬黑皮靴,政叔告诉过她大唐官服,这身妆扮代表三品以上的官位。

「这些女人,统统给我捉回去。」肥胖男子命令道。

「西王爷,欺压善良百姓,国法不容。」一名男子出声阻止。

「我当是谁那麽大胆,原来是龙王爷,好久不见。」西王爷陪着笑脸。

龙王爷……是二弟!龙公主站起身,看到一名身形挺拔,独坐一桌的男子。

龙王爷起身,龙公主紧盯着他的背影,肩跟爹一样宽,身高也跟爹差不多高,唯独修长的身材不似爹那麽威猛,光是背影就足以令姑娘神魂颠倒,龙公主又惊又喜地咬着拳头,深怕自己叫出来,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

「身为王爷,蒙受皇恩,众目睽睽之下,你最好节制点。」

「龙王爷,今晚本王府里有宴会,特来此请舞娘们去献舞娱宾。」

「你可以用说的,邀请她们,为何要用抢夺的方式,吓着姑娘们?」

「我这不是说了嘛!」西王爷大喝一声。「班主,今晚带舞娘们来王府。」

「抱歉,西王爷,今晚要去礼宾司府上献舞,欢迎外宾。」班主唯唯诺诺道。

「你这该死的家伙!本王比礼宾司大,你居然敢一口回绝本王!」西王爷一拳挥向瘦弱的班主肚上,班主抱着肚子,连退数步,撞到椅子,脚一绊,应声倒在地上,刚好离龙公主不远,她见没人敢扶他,冲了过去,搀扶他起身。

龙王爷脸朝着龙公主颔首致意,龙公主吓了一跳,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巴掌大的脸,确实是娘的翻版,幸好没遗传到娘的樱桃小嘴,而是跟她一样像爹的薄唇,那张脸比女人还美。

「礼宾司是为了大唐迎接外宾,是正事,西王爷理应以国家大事为重。」

「本王今晚设宴也是为了招待嘉宾,这班天竺舞娘理当随本王走。」

「敢问西王爷,你所谓的嘉宾是哪些人?」

「你管不着,龙王爷,反正嘉宾名单上没你就是了。」

「谁不知道西王爷夜夜笙歌,酒後还对姑娘们霸王硬上弓!」

「龙王爷,你给我记牢了,今天在众人面前污辱本王,此仇不报非君子!」

「君子?西王爷声名狼籍,明明是个小人,要怪只能怪自己不懂爱惜羽毛!」

「好歹咱们都姓李,你居然敢骂姓李的小人!」西王爷恨声道。「礼宾司算老几!品级比咱们低,哪有王爷礼让礼宾司这种荒谬的事,传了出去,咱们王爷的脸往哪摆,依我看,咱们别做王爷了,乾脆去帮礼宾司洗脚好了!」

「你真是无药可救,只知吃喝玩乐,欺凌百姓,强抢民女,丑事做尽。」

「对了!」西王爷贼眼一溜。「本王差点忘了,龙王爷出嫁,滑天下大稽,你们龙王一家,从不在乎成为百姓的笑柄,丢人现眼的事,一向是你们龙王一家的习惯,难怪你不顾身份,参加今年武举,结果呢,跟一个做粗工的平民打成平手,哎呀呀,若不是皇上念在你是龙王爷後人份上,给你加分,你早就输了。」

「皇上向来英明,西王爷你这麽说,是对皇上大不敬。」

西王爷羞辱爹娘,二弟居然未做出强烈反击,龙公主气到差点吐血。

唇枪舌战就像真的打战杀敌,要快、狠、准,这是基本三要素,可以说粗话,说脏话,说谎话,但绝对不能羞辱彼此的爹娘,越过这条界线,就不需遵守「君子动口,小人动手」的规矩,像二弟这样慢条斯理,满嘴的大道理,连爹娘受辱都还没给西王爷几拳教训,光明磊落的性格跟舒离一模一样,难怪舒离不肯放水,即使舒离肯,二弟也未必欣然接受,她总算弄懂舒离的坚持不是没道理。

状元之争,她决定不再插手,但眼下之事,她管定了。

二弟需要一个诱因,迫使他出手教训西王爷……她突然想起莫老爹的钓鱼术,只要饵好,再聪明的鱼都会上钩,对了,她来做饵,引诱西王爷上钩,只要她当众羞辱西王爷,以西王爷蛮横的个性,一定无法忍受被异族女子羞辱,出拳打女人,二弟就有了充足的正当理由,英雄救美。

龙公主出声怒斥。「狗屁西王爷!你给我听清楚,当年,皇上下旨,龙王爷出嫁,楚耶可汗退兵,不再有战端,从此天下得已太平,你扭曲是非,颠倒黑白,污辱英明的皇上,若让皇上知道,保你人头落地。」

果然不出龙公主所料,西王爷恼羞成怒地暴喝一声。「贱人!」

眼看西王爷快步奔向龙公主,拳头猛地高举,说时迟那时快,拳头就要落下的一瞬间,肥胖的拳头被身後速度比他更快的龙王爷大掌一抓,牢牢包住,西王爷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五官全挤在一块,像个包子似的,急声向他的家丁求救。「快来帮我!」七个家丁围住龙王爷,龙王爷气定神闲,一手将长衫的下摆撩起,塞进裤头里,那潇洒的模样,令龙公主满心欢喜,二弟实在太帅了,她要牢牢记住二弟的一举一动,把今天的事跟爹、娘、政叔、吟蓝婶和五个成天只会吵闹的弟弟说。

这时,七个家丁蜂拥而上,一时间,只见家丁们个个像冲天炮飞了出去,有的撞到墙,有的摔在桌上,杯碗盘碟,乒乒乓乓碎了一地,只见龙王爷依然一手紧握住跪在地上西王爷

,只用一只手加足下功夫,轻而易举地打败七个酒囊饭袋。

在座的客人们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没有一个舍得离开,大家不但留下来欣赏龙王爷的英姿,顺便看西王爷的丑态,毕竟,这是花再多钱也看不到的热闹,更何况,能够亲眼目睹____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风采,三生有幸。

「饶了我吧!龙王爷!」西王爷低声下气地哀求。

「可以,你先跟班主和姑娘道歉。」龙王爷公私分明道。

「本王怎能跟平民和异族道歉,这样有失体统!」西王爷嘴硬道。

「视民如子,一向是皇上对咱们王爷的期望。」龙王爷训道。

「对不起两位,原谅小王鲁莽。」虽然千万个不愿,西王爷还是说了。

「老板!」龙公主一声大叫,她这人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都是加倍偿还,可不像她二弟那麽好说话,只让西王爷嘴巴说声「对不起」,不痛不痒的,不能满足她。「你还不快拿算盘过来,算算损失多少,西王爷要赔偿你。」

「小的真的可以嘛……」老板吓得肩颤腿抖。

「西王爷,你说话啊!」龙公主眼一瞪,胁迫道。

「赔……本王全赔。」西王爷咬着牙,话从齿缝间透出来。

「姑娘是突厥人?」出了向阳酒楼,龙王爷戴上帷帽遮面。

「对。」龙公主赶紧岔开话题。「龙王爷,你怎麽会来看艳舞?」

「其实是礼宾司托本王来看表演,他担心舞娘跳得不好,有损颜面。」

隔了一层黑网,也隔开路人的目光,龙公主想起娘,二弟有着和娘一模一样的姣好面容,她以前还怨娘没把她生一张国色天香的脸,现在才知道,太好看是个麻烦,像娘打战时要戴面具,二弟出门要戴帷帽,躲躲藏藏,遮头遮脸,真是不便,还是像爹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蚊子苍蝇不会飞来她身边打转,如今想来

,她应该感谢娘,让她长得像爹。

二弟对爹没有印象,所以认不出她,只要她说话小心点,就不会露出马脚。

「龙王爷,那个西王爷,为什麽嚣张到连你都不怕?」龙公主纳闷。

「王爷中,以西王爷一脉跟皇上的血脉最近。」龙王爷道。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龙公主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别担心,皇上不是昏君。」龙王爷发出轻笑声。

「这话好熟悉…..」政叔和娘常这麽说,龙公主发觉不对,连忙辩解。「我是说

,听到好多百姓都这麽称赞大唐皇帝,原本我以为是畏惧皇权才说,但是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长安繁华似锦,我想唯有圣君才能让国家有此太平盛世。」

这异族姑娘很会说话,王妃奶奶说,娘也是舌灿莲花,龙王爷对她感到胸口有股亲切的暖流,他想了解她,特别是她是突厥人,应该会知道爹和娘是怎麽样的可汗和王妃?或许,也会听过些姐姐和弟弟们的传闻,老百姓向来对王室充满好奇,

而且宫中丫环仆役甚多,难免会有流言绯语传到民间。

龙王爷礼貌地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呼韩,名小文。」

「可汗有名大将也姓呼韩。」龙王爷低声轻呼。

「呼韩在突厥是很普遍的姓氏。」龙公主不动声色。

「本王还以为你跟呼韩将军有关,正想问你可汗和王妃的事。」

「我听说,冬猎时,可汗和王妃会带全家人来为你加油。」龙公主喜孜孜道。

「不,龙公主已经来大唐了,再几天,五位王子也会来,寻找龙公主。」龙王爷叹了口气。「本王真不懂,龙公主为什麽来大唐,却不来看本王?我们姐弟从小就分开,她为什麽不像本王……日日夜夜盼望一家团聚?」

龙公主别过脸,指着桥头下的人群。「那儿为什麽围那麽多人?」

「他们在看杂技,很精彩,你有兴趣,我们也去看。」龙王亲切地领路。

***第五章

龙公主一进店内,就嗅到空气中有浓浓的酒味。

柜台上,灯火如豆,微光如晦映照在舒离泛红的脸上,他先是瞅了她一眼,然後低头拨动算盘,一声慢过一声,零零落落,完全不符标准,拨算盘要声声切切,如流水般清脆,如击鼓般响亮,如弦音般美妙,珠颗分明,精打细算。

舒离心情不好,是店里出事了?还是舒老爹生病了?龙公主摇了摇头,好像都不是,舒离是那种遇到困难会想办法解决,而不是独自喝闷酒的人,她实在想不出是那里不对劲?

龙公主心心翼翼地走向柜台前。「你怎麽还没回去?」

「帐还没算完。」舒离没好气地回答。

「你喝酒了?」龙公主看了眼帐簿,乱七八糟。

「一点,还不到醉的程度。」舒离头低到几乎快碰到帐簿。

「帐搁着,明早我来算,你早点回去休息。」龙公主一片好心。

「呼韩姑娘,玩了一天,看来心情不错。」舒离忽地抬头,语气刻薄。

「是啊。」龙公主抬高眉尾,她出钱出力,费尽心思,就去玩这麽一天,回来还得看他的臭脸,好好的心情被他弄坏,他愈是不爽,她愈想惹恼他。「桥头下有好多杂技,喷火、吞剑、胸口碎大石……」

舒离打断道。「是看杂技令你心情愉快?」

龙公主面带笑容,杂技确实很精彩,再加上二弟陪伴,快乐得无法形容,但她并不觉得她有义务告诉他,她又不是他老婆,出去得向他交代行踪,她甚至觉得他连问她的资格都没有,她的事,他根本无权干涉。

「对,有什麽问题嘛?」龙公主反问。

「一个人看杂技?」舒离十分不友善地追问。

「为什麽这麽问……你跟踪我!」龙公主恍然大悟。

「我去办事,正好路过桥头,看到你和龙王爷在一块。」舒离道。

「龙王爷?他头戴帷帽,你怎麽看出来的?」龙公主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我认得他身形。」舒离知道自己不该过问,她跟谁在一起,去哪玩都不是他能该关心的事,但他却无法控制,他根本不是路过桥头,而是四处寻找她,当他看到她和龙王爷站在一块,他难过得几乎死掉。

龙王爷,京城第一美男子,地位和相貌远在他之上,更重要的是,他不止风度翩翩,而且为人正直,不像有些王爷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骄恣跋扈,欺压百姓,龙王爷完全没有缺点可挑剔,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可是他做不到。

「没错,龙王爷因我是突厥人,感到亲切,陪我看杂技。」

「有京城第一美男子做陪,你是不是感到幸福?」

「你不需要吃醋。」龙公主平静地说。

「我替你感到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吃醋?」舒离挖苦道。「能和龙王爷共游长安,是每个姑娘梦寐以求的事,虽然呼韩姑娘是异族,但龙王爷不会介意,他娘就是嫁突厥可汗,呼韩姑娘又是突厥人,人不亲土亲,依我看,呼韩姑娘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日子,不了。」

平常要舒离讲话,他嘴巴闭得像被针线缝死,今晚话还真多!

龙公主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他的身世,她的来历,可是他喝太多酒了,意识不是那麽清楚,今晚,只能将话藏在心底,等待最佳时机再告诉他。但她不想让他误会她对龙王爷有意思,一旦误会产生,舒离会她更远。「龙王爷确实英俊,有礼貌

,身份地位高,讨人喜欢,但是…..」

舒离讥讽道。「瞧你眉飞色舞,一付未来王妃的位子快坐到了的模样。」

「随便你怎麽说。」龙公主板起脸孔,大声宣布。「我好累,我要去睡了。」

见她无情地转身回房,舒离手臂一横,将柜台上帐簿移到一边,从柜台下拿出一壶白乾,对着嘴猛灌下去,想要一醉解千愁,反而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一颗心掉到谷底,难以自拔。

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呼韩姑娘,更比不上龙王爷,为何还要自寻烦恼?

是她先挑逗他,是她先勾引他,都是她的错,她激起他的渴望,让他陷入她罗织的网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地挣扎,当他是可怜虫般嘲笑,然後,一个转身,游戏结束了,她找到了托付终身的龙王爷,完全不在乎他的死活。

不!他虽然贫穷,身份低微,但也不是任由她摆布,没有反击力的可怜虫。

他要向她证明他是男子汉,他愤愤地走向房门,一脚踹开,怒视着被他吓醒的龙公主,一股脑儿地破口大骂。「你这可恶的女人!三番两次故意勾引我,看我痛苦是你的快乐,折磨我是你的乐趣,现在可好了,遇到龙王爷,头一转,立刻投入龙王爷的怀抱。」

龙公主不自觉地拉高被子。「舒离,不要这样,你喝醉了。」

看在舒离眼中,顿时觉得她终於露出原形了,狐狸的尾巴再怎麽藏,也会有藏不住的一天……一个月前,她毫无防卫地让他看光光,现在这麽做,无疑是在为龙王爷保住贞操,对他失去兴趣。「我没醉,我看清了你,你是只狐狸精。」

「我拜托你,别闹了,快回去睡觉,明天我们再谈。」

「谈什麽?谈你伟大的计划,就像生意经一样,如何赢得王妃宝座?」

龙公主无奈地叹口气,她曾经那麽想了解他的心意,强迫他正视对她的感情,她成功了,但胜利的滋味并不甜美,反而是苦涩的难过,她逼他逼太紧了,他终於泄漏了隐藏许久的真心,可是这份真心却是不必要的妒意引爆。

又不能告诉他,龙王爷是她二弟,只好吞下这个秘密,龙公主以沉痾不忍的语调说。「以後,不许你喝酒,你一喝酒,像九官鸟叽叽喳喳,吵得我头都痛了。」

「以前嫌我闷,现在嫌我吵,你转变得可真快!」舒离不屑道。

「你先去洗把脸,清醒一下,然後你就会发觉藉酒装疯是不智之举。」

「我会疯……也是被你逼疯的!」舒离狠狠吐出。

「够了!快回家睡觉!」龙公主大声命令。

这声命令如针一样刺进舒离心里,他非但没有转身离去,反而踉跄地扑到床上

,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大腿紧紧地压住她双腿,坚硬的胸膛使她无法动弹,浓浓的酒味伴随着热气拂过她脸颊。「我又不是你养的狗,招之即来,挥之则去。」

龙公主脸色骤变,本能地害怕使她不断挣扎。「你要干嘛?」

舒离一手掐住她细颈。「把男人玩弄於手掌心中,是不是很快乐?」

「舒离……我快不能呼吸了。」龙公主发出虚弱的哀求声。

「你喜欢玩,那好,我陪你玩。」舒离手向下移。

「不要……」龙公主感到双峰被他牢牢握住,欲火迅速燃烧全身。

「你明明想要,现在才装淑女,太迟了。」舒离粗暴地封住她的唇瓣。

龙公主紧闭双唇,她受不了他嘴里的酒味,但她的胸部正热情地反应他的手掌

,隔着衣衫,胸部逐渐涨大,彷佛是邀请他更进一步探索,强烈的渴望使她的身体背离她的意志,任由他双手将她衣衫拉了下去。

饱满的双峰接触到冷空气,她先是一阵瑟缩,但他很快地握住她的双峰,从他手心传来的热气使她不再感到寒冷,他指尖夹着玫瑰色的乳头来回抚摸,肉体的愉悦使她喘不过气来,软绵绵地闭上双眼,享受着激情的爱抚。

他俯低头,吸吮着挺立的乳头,并用舌尖挑逗,她几乎快叫了出来,不自觉地伸手围抱他的肩膀,将他整张脸埋进她胸前,她感到全身酥软,在他的爱抚下,她想得到更多,更多的温柔和爱意。

她感到他突然抬高身体,她有些失望地睁开眼,看着他快速地褪自己的衣衫,在他再次趴向她之前,顺手褪下她的衣衫,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两具赤裸的身体紧紧拥抱在一块,他的双腿很自然地分开她的双腿。

当他的手包住她大腿之间,一片温热的湿意使她身体轻微痉挛,她浑然不知这是女孩成为女人的第一关,只是感到她喜欢他的搓揉,舒服得令她发出呻吟,他的一直向下移,吻遍她的身体,来到柔软的幽谷,舌尖探了进去。

她瘫软在床上,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离不开他了。

可是,一生很长,她想到今晚他喝醉了,这不是她要的时机,她要他是在清醒状态让她变成女人,她愿意无条件奉献她自己,只求他是在爱她的情况下和她共享肉体愉悦,而不是现在……

「不是这样…..我要的不是这样……」龙公主喃喃道。

「你嘴巴说不,可是你的身体却配合我。」舒离不齿地说。

「舒离,就算你说对了,我想要你,但我要的是清醒时的你。」

「我会让你改变想法。」舒离身子向前一挺,坚硬的下体来势汹汹。

「看在老天的份上,舒离,你快醒醒!」龙公主吓得身子往床头退缩。

舒离双手抓住她肩膀,满脸通红的他已经控制不住体内欲火迸流,他想要她,他认为只有占有她,她才会属於他,对龙王爷不再存有幻想,虽然他的脑里出现阻止他的微弱声音,可是他假装没听见,端详着她的娇躯。

她的双峰是那麽圆润,她的皮肤发红,交缠着双腿中有着诱人的性感,他看得出来她喜欢他的爱抚,他的指尖还留有浓稠的蜜液,那就是她要他最好的证明,他忽地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坚硬上。

「我要你……」舒离粗浊的嗓音浑着酒气道。

「不要是今晚,好嘛?」龙公主感到紧握着他的坚硬的手心发烫。

「就是今晚,不要再拒绝我了,我快受不了了。」舒离苦苦恳求她。

「我可以取悦你,让你快乐,但到此为止。」龙公主羞红了脸,爱抚他。

沉溺在柔软的手心爱抚下,舒离越来越坚硬,身体随之越来越放松,他再也无法压抑,无法隐藏,无法逃避对她日渐壮大的爱意,不是酒使他失去控制,是他的心,他只是借酒壮胆,他打算事後再向她表白,对她的所作所为愿意负起全责,是出自他爱她。「我要你,我一定要你,不管我会不会後悔……」

「我说今晚不要就是不要!」龙公主有如电光火石般甩了他一巴掌。

「我一定是疯了!」舒离一怔,双手抱着头,眼中满是悔意。

「你只是醉了。」龙公主抖着手,抚着他脸上的红印。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舒离挥开她的手。

「舒离,你听我说……」龙公主急促道。

「我该走了,希望你能原谅我。」舒离捧着衣服,快速跳下床。

***

一连几天,舒离一句话也没有,彷佛舌头被猫叼走了。

龙公主人在柜台後,眼神却常飘向店外,一付心不焉的模样。

舒老爹和莫老爹谁也不好说什麽,他们大概猜到什麽事发生在他们身上。

那晚,舒离带着酒味,衣衫倒还整齐,脚步也算稳健,人虽显得清醒,但头发凌乱,眸中流露着晦光,舒老爹将此事私下告诉莫老爹,俩老一致认定这是舒离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而且险些酒後乱性。

过些日子就没事了,俩老相信时间会治癒伤痛,他们会和好如初。

接近日落时分,店里的客人只有两三个,舒离正在屋後加盖的厨房炊饭。

龙公主悄悄地来到舒离身旁,待会她要去谢记布庄拿衣服,怀里还藏着夜明珠

,飞钱已用尽,她想了好几天,女为悦己者容,为了舒离,她只好对不起爹,把宝剑上的夜明珠挖出来,拿去邸店卖掉,好去买首饰和胭脂水粉。

昨天,店里来了个客人,问她是不是突厥人?她立刻心生警戒,矢口否认。

五个弟弟八成人已到了长安,放出风声,重金悬赏,寻找突厥姑娘,虽然弟弟们拿她这傲慢的姐姐没辄,但消息传回爹耳中,爹一定会冲来长安,不分青红皂白

,一剑杀了舒离,她得赶在爹来之前,生米煮成熟饭。

龙公主打破沉默地问。「舒离,我待会有事外出,你能不能等我回来?」

舒离用力地翻炒锅里快炒烂的青菜,打从她站在他身旁,他就无法处之泰然,

他为妒意所苦,更恨那晚行为鲁莽,但她却主动跟他说话,声音是那麽自然,而且话中透露令他心悸的暗示。「不吃过晚饭再出去?」

「我现在不饿,回来时我会买些宵夜,你陪我吃好不好?」

「好。」舒离点了点头,像个丈夫叮咛妻子般。「别太晚回来。」

「你今晚要去你师父那儿嘛?不去行不行?」龙公主暗自希望他保留体力。

「我跟师父说一声,就回店里等你。」她的坦率令舒离耳根发烫。

「舒离,那晚……」龙公主紧张地舔舐下唇,她想化开心结。

「别再提了,那晚是我不好。」舒离羞愧地抬不起头。

「你没有不好,只是我不喜欢你喝酒。」龙公主急声解释。

「我答应你,以後不喝酒。」舒离如释重负地望着她。

「谢谢。」龙公主粲然一笑,茶褐色的眼眸不再隐藏爱意。

「快去快回吧!」舒离露齿微笑,深邃的眼眸一样也露出爱意。

龙公主穿了一身淡青色单罗纱,肩披水绿色帔帛,轻柔的裙摆锈着粉色荷花,梳着高髻的乌发上插着一朵时下流行的牡丹花,一支凤形金步摇挂在发边,酥胸半露,胸上系了条大蝴蝶结,使她双腿显得更加修长,整个人彷如从水中走出来的荷花仙子,美得令人目不转睛。

脸儿扑上细粉,唇儿抹上荳蔻,额头点上五片樱花瓣,媚眼勾动,朝着柜台前走去,半露的酥胸随着莲步荡起一波波乳波,发间金步摇发出碰撞的叮叮响声,一只三层竹篮放在柜台上,打开篮盖,取出一碟碟香味四溢的点心,坐在柜台後的舒离被她迷人的身影深深吸引,难以自拔。

「你怎麽不说话?」龙公主风情万千地凝视着他。

「你美得让我说不话。」舒离心里小鹿乱撞,蠢蠢欲动。

「你喜欢嘛?」龙公主一个旋身,轻飘飘的百花裙如花绽放。

「喜欢,不过太暴露了。」舒离的声音粗嗄中带了点男人的独占欲。

「我只会穿给你一个人看。」龙公主感到这笔昂贵的置装费花得十分值得。

「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麽?呼韩姑娘?」舒离绕过柜台,目光落在她鲜雁欲滴的软唇上

,熊熊欲火燃起,可是他害怕这只是暂时的欢愉,一场梦,一场游戏,或是她另一次考验

,她究竟是在捉弄他?还是真心的示爱?

「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嘛?」龙公主有点不悦。

「我明白就好了…..」舒离轻搂着她的肩膀,将她背轻推向柜台靠着,结实有力地双腿紧贴着她的双腿,热气如夏日微风轻拂过她的脸颊,唇角挂着一抹苦涩的微笑。「自从你来了之後,我每天都感到度日如年,我无时无刻都想着你,又担心自己轻率的行为吓跑你,尤其是那晚……」

「那你什麽总是逃避我?」龙公主望进他眼底,他的眼神令她感到安心,她很确定他是爱她的,她渴望得到他的心,这渴望已经实现了。

「因为我吓坏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对你却有非份之想。」

「当我发现我爱上你时,我也吓坏了,但你一直逃避着我,让我好伤心。」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看上我,我以为只是我一厢情愿。」舒离声音透出一丝痛苦。「表面上我尽可能地远离你,但我的心却从来没有一刻不留在你身旁,你可知道…..逃离你,几乎快使我心痛到碎裂成千片、万片。」

「我也以为是我单相思……」龙公主圈住他颈项,主动吻他的唇。

舒离眼底有些惊愕,随即发现这不是一场梦,也不是一场游戏,她的吻充满深情,他激情地回吻她,舌尖挑逗起她阵阵欲火如潮,俩人彼此拥着对方,热情使空气中充满暖意,这一刻,天和地都不存在,只剩下相爱的俩人……

一声清咳响起,俩人赶紧弹了开来,脸上都有难以一手抹掉的红晕。

「抱歉,我来得不是时候。」莫老爹站在门口,眯眼睛带着笑意上弯。

「我去个洗手,你们慢慢聊。」龙公主不敢面对莫老爹,编了个藉口走开。

「莫伯伯,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用宵夜?」舒离低沉着嗓音,脸上有些窘迫。

莫老爹人矮腿短,但快步如箭地走到柜台後,拉开抽屉,申手抓起一些碎银子往袖袋里塞去,然後若无其事道。「我是来偷钱的,今晚打算跟你爹小酌一番,你就当没看到我,我也当没看到你们。」

舒离故作镇静。「我包些宵夜给你带回去跟爹当下酒菜。」

莫老爹看着柜台上一碟碟点心,都是好料,美色当前,秀色可餐,心想小俩口哪有胃口吃,与其搁着,不如让他带回去跟老舒一起享用。「我看你全给我好了,反正你们俩也不会吃,糟蹋了可惜。」

「呼韩姑娘还没用晚饭……」舒离面有难色。

「人家现在只想一口吃下你,你今晚要好好满足人家。」莫老爹学姑娘的语气撒娇,然後话峰一转,以过来人的身份训道。「你就别傻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早点把店门锁好,早点上床去陪呼韩姑娘,别让人家望穿秋水,苦苦等候。」

「莫伯伯……」莫老爹讲得这麽白,舒离颇难招架。

「舒离,要不要我回去挑个黄道吉日,让你好正式迎娶呼韩姑娘。」

「我想要先问过呼韩姑娘的意思。」舒离考虑片刻。

「这还要问,呼韩姑娘的意思一定是越快越好。」莫老爹直接道。

「莫伯伯,我想冬猎时我会好好表现,以武状元身份迎娶呼韩姑娘。」

莫老爹同意地点点头,虽不知呼韩姑娘的来历,但出手阔绰,掷金如掷骰,连眼皮眨都不眨一下,显然不是小家碧玉,而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舒离若赢得武状元,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这样更好,那我就找个冬猎之後的好日子,办个盛大隆重的婚礼。」

舒离将篮盒盖上,催促道。「菜都放好了,莫伯伯,你慢走。」

「臭小子,过河拆桥,你居然赶我走!」莫老爹怒道。

「我是怕菜冷了。」舒离面红耳赤,努力挤出一个可笑的理由。

「这麽多菜,莫伯伯提不动,你帮我提到门外。」莫老爹语带玄机。

「莫伯伯…..」舒离还没反应过来,莫老爹忽地拧着他耳朵,拉着他往外走。

「别让你爹知道,他那人死脑筋。」莫老爹压低声音,对着他耳朵说。

「谢谢莫伯伯醒。」舒离猛地回过神来,抖着唇,僵硬地点头。

「年轻真好。」莫老爹松开手,拎着竹篮,喃喃地离开。

望着莫伯伯渐行渐远的身影,舒离缓缓将店门锁上,背靠着门板,下颔肌肉牵动,内心天人交战着,爹虽没读过书,却很重视传统礼教,可是,呼韩姑娘在房里等他,他不能让她失望,爹若知道他做出有违礼教的事一定会很失望……

两者择一,沉吟一声,他做出困难的决定,选择了呼韩姑娘。

来到房里,舒离紧张得五脏六肺缩成一团,见到呼韩姑娘坐在床沿,低垂着头,大朵的牡丹红艳显目,再见她双手放在罗裙上,十指交缠,原来她也会紧张,俩人急遽喘气,空气中响起有如风吹过草原的呼呼声。

舒离挨着她身边坐下,闻到一阵阵淡雅的香气随着她颈部血管搏动中散发出来,一触即发的欲望使他呼吸困难,但他不想表现得太急躁,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温柔地抚摸她僵硬的手指。「抱歉,宵夜都给莫伯伯和我爹了。」

「没关系,我没那麽饿。」龙公主神情显得飘忽不定。

「你看起来好像心事重重。」舒离察觉到茶褐色的眼眸有些黯淡。

「我们的婚事…..」龙公主担她爹不同意,语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我懂了,你要我等道洞房花烛夜才行周公之礼。」舒离会错意道。

「不…..我不想等,舒离,我现在就要。」龙公主赶紧表白。

「你有时真是大胆到胜过男人。」舒离捉狭地咋舌。

龙公主不服气地瞪大眼睛,她承认是自己用尽心思勾引他,但,这都要怪他禁锢自己的感情,若不是她意志力惊人,将他筑得比城墙还高的心墙一砖一瓦拆除,换做是别的女人,早就放弃这不解风情,又爱装傻的呆头鹅。「我不主动点,等你采取行动时,我已经满头白发了。」

舒离微笑地点头,她说的都对,是他顾忌太多,裹足不前,差点错失良缘。

本来想向她赔不是,但目光却落在迷人的乳沟上,意外发现罗衫轻薄而透明,

挺立的蓓蕾在胸前凸了出来,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饱满的双峰,揉捏她的柔软,看着她咬着下唇,微眯的眼眸流露出喜悦,欲火迅速遍燃全身。

忽地,一个探手,他将双峰捧了出来,一阵挤压,令她发出丝丝吟哦,他迫不及待地以温暖湿润的唇吸吮一只乳房,另一只乳房则在他手心下发烫,他为她几乎快融化的神情倾倒

,更为自己能取悦她而感到骄傲。

爱抚许久,俩人双双躺在床上,四片唇辫如胶似漆地黏合,汲取爱意。

舒离抬起身子,跪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取下她头上的牡丹花和金步摇,放在床边的梳妆台上,然後卸下弄皱的肩披,解开腰间的蝴蝶结带,褪下罗衫,当双手来到裙上,他陡地询问。

「我真的可以嘛?你不会後悔?或许突然喊停?」

「先说好,不管将来发生什麽事,你都不能後悔,一辈子做我的男人。」

「要我一辈子做你的仆人都行。」舒离立刻褪下纱裙,凝视着动人的胴体。

「反正,你这辈子休想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龙公主将他拉到身上。

***

几天下来,舒离总是等她带着满足的笑容熟睡後,回到家里。

虽然,清晨醒来,床边空荡荡的,不免让龙公主感到失落,但她能体谅他的心情,绝不能让舒老爹发现他们已经结合为一,偷偷摸摸摸的贪欢倒有一番刺激,让俩人每晚都狂野不已,沉溺在偷情的强烈快感中。

龙公主飞快地拨打着算盘,帐怎麽算都算不完似的,令她有点烦。

一阵清淡的味道飘向她,龙公主猛地抬起头,看见刚梳洗过的舒离使她鼻子一皱,她正忙着算帐,他却舒服地洗澡去了,微湿的乌发随意紮在脑後,衣襟故意没闭拢,露出结实的胸膛,看来一付不怀好意的模样钻进柜台後,龙公主将视线拉回柜台上的帐簿,原本已经昏沉的脑袋更加混乱。

耳畔的发丝被吹了起来,颈项被湿滑的舌尖舔舐…….

「你闹够了没?」龙公主一拍桌,努力地使声音听起来带着怒气。

「我没闹你,我是在吻你。」舒离亲吻着她纤项,轻声呢喃。

「你这样,我怎麽算帐?」龙公主缩着颈子,阻止他。

「你今天算好慢。」舒离突地将她抱起来,他坐在椅上,她坐他大腿上。

「大家都赶在冬天来前钓鱼,帐比以前多三成。」龙公主叹道,生意太好也烦,生意不好也烦,最烦的是她的心不在帐簿上,想跟他亲热,但今天不把帐目算清

,明天又要新的帐进来,越积越多,永远也算不完。

舒离双手环住她的腰。「你算你的帐,我吻我的女人。」

「舒离,你为什麽好几天没去你师父那儿?」龙公主想起似的问。

「师父保一趟镳,去了犁轩国。」躲藏在她身後,舒离心虚地吐了吐舌。

距离冬猎还有两个月时间,武状元头衔虽是志在必得,但他现在一分一秒都离不开她,向师父谎称店里生意忙,抽不了身,而且听说龙王爷最近也无心练功,四处寻找翘家的龙公主,他想俩人都没练习,到时,各凭本事,一争高下。

那晚,龙公主亲耳听到他跟莫老爹说的话,她担心他拿不到武状元头衔,对他们的婚事又会退缩,她得驱策他努力点,免得婚事拖延,弄到最後,求婚这事又得她主动提出。「你还是可以自己练功啊。」

今天她穿的是淡紫色繝裙,上衣没那麽暴露,裙长曳地,舒离缓缓地撩高裙子

,从赤裸的大腿往上游移,手心感受到她双腿微颤,当他来到核心地带,高涨的欲火使他勇往直前,贪婪地搓揉。「休息几天无妨。」

「舒离!」龙公主猛然一惊,赶紧夹紧双腿,但为时已晚。

「小的在。」舒离没有松手的打算,反而更加激烈地爱抚她。

「你再不停手!我可要揍你了!」龙公主欲拒还迎地瘫在他胸前。

「让你揍,你那花拳绣腿揍起来比搔痒还舒服。」舒离撩拨着她无力抵抗。

愉悦的颤栗使龙公主娇喘不已,如浪涛般的热流一波波冲击着她,她醉眼迷离地起身,正面迎向他,双手攀在他肩上,看着他将长裤褪踝上,抱着她的腰将她朝着他的坚硬放上去。

坐在他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征服感使她骄傲起来,原来她也可以掌控他,让他欲生欲死,恳求她给他更多的爱,她喜欢这种居高临下,有如驾驭野马的的胜者之姿,随着她的节拍,纵情恣意,登上云端。

正当俩人呼吸缓缓回复正常,门外响起严厉的声音。

「舒离,你出来。」是舒老爹,连名带姓喊舒离,表示他在盛怒中。

「我马上出来。」舒离急忙穿上裤子,一个箭步冲向门外,不忘把门关好。

啪地一声,十分用力,声音大到在店里的龙公主吓一跳,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後,一颗心从云端摔到谷底,犹豫着是不是该出去请求舒老爹原谅……毕竟是她挑起舒离的欲火,但此时她却没有勇气面对舒老爹。

舒老爹怒声从紧咬的牙间迸出。「你居然做出丑事!」

「孩儿…..」舒离对自己所做的事并不後悔,而是後悔欺骗他爹。

「呼韩姑娘有恩於我们,你怎麽可以欺侮她?」舒老爹眼冒怒火。

「孩儿不会辜负呼韩姑娘,孩儿一定会娶她为妻。」舒离信誓旦旦。

「左邻右舍传得很难听,呼韩姑娘的名节被你糟蹋了!」舒老爹指出。

「爹,我问心无愧,我不在乎别人的闲言闲语。」舒离理直气壮。

话一说完,又是一巴掌掴在舒离脸上。「色迷心窍!」

舒离急声解释。「爹,不是色,我和呼韩姑娘是真心相爱。」

「相爱就不能等到洞房时再行房嘛!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大婶那张嘴!」

发现舒离某晚从店里回家的就是王大婶,一想到到嘴的肥肉被异族姑娘叼走,新仇加旧恨,只这麽一个晚上,王大婶却四处张扬,添油加醋,说她在钓鱼船上、芦苇丛、柜台上……多次看到两具赤裸裸的身躯交缠,谣言沸沸腾腾如野火蔓延开来,传到舒老爹耳里,心如刀割,可想而知。

舒老爹虽不相信舒离色胆包天,但他不能忍受呼韩姑娘名节受损。

「正因为如此,你更应该好好保护呼韩姑娘,让她不受到一丝伤害。」

「老舒啊……」莫老爹突然窜了出来,才开口喊一声,立刻遭到舒老爹斥骂。

「都是你搞的鬼!我会不知道嘛!一定是你这老色鬼怂恿离儿!」舒老爹激动得满脸涨红。「离儿一向守规矩,洁身自爱,从未做过有违礼教的事,他之所以变坏

,都是你……你也不想想看,现在你荷包满满,是谁帮助你?是谁资助你?你怎麽可以恩将仇报,教他们俩偷情,这麽做不但害了离儿,也害了呼韩姑娘!」

莫老爹异常冷静,他让舒老爹骂得淋漓尽致,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出来,这才不急不徐道。「感情的事,你一辈子没碰过,你根本无法了解他们的感受,感情会使人盲目,使人失去理智,使人……」

「闭嘴!」舒老爹斥道。「我教训我儿子,没你插嘴的余地。」

「我偏要说!」莫老爹毫不客气地反唇相稽。「你眼睛又没瞎,离儿和呼韩姑娘成天眉来眼去,你非但不作声,反而让呼韩姑娘留在这儿,你心知肚明,迟早会出事,现在事情发生了,你才大犼大叫,开口礼教,闭口礼教,这算什麽?你根本是个伪君子!」

舒老爹一个踉跄,羞愧地低垂着头,步履蹒跚地往家里走去。

舒离想跟在他爹身後,莫老爹朝他使了个眼色。「我去开导你爹就行了。」

见到舒离双颊红肿地回到店里,龙公主扑进他怀里,都是多嘴的王大婶,嫉妒老莫的店生意兴隆,眼红舒老爹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去捕鱼,又有个功名不远的好儿子孝顺他,用那种酸葡萄的心态说长道短,害他们父子失和。

以前的龙公主,一定会不折手段,让王大婶吃足苦头,但受到舒离宅心仁厚的影响,她不想跟无知又坏心的王大婶计较,眼前,她只关心舒离和舒老爹,她要怎麽做才能让父子俩尽释前嫌呢?

「舒离,你爹还好吧?」龙公主忐忑不安地问道。

「过几天,爹气就会消了,你别担心。」舒离幽幽地说。

「我去跟舒伯伯请罪,是我勾引你,你是无辜的。」龙公主鼓足勇气。

「就让爹怪我,你去了只会让他更难过。」舒离紧搂着她,不让她离去。

他心里明白,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她不勾引他,迟早他也会诱惑她,他们之间的爱就像长在石头地上的野草,虽然艰难,但任何人都无法将野草连根拔除,野草会不断再生、茁壮,甚至湮没石头,成为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

成天气可汗的龙公主,一点也不在意她爹消受不了,在她心目中,楚耶可汗如同大树般强壮,不像舒老爹受尽岁月摧残,虚弱的身体怎堪受气。「舒伯伯年纪大,把气搁在心里几天,我怕他身体承受不了。」

「莫伯伯会想尽办法让爹消气,爹其实很听莫伯伯的话。」

「你痛不痛?」龙公主心疼不已地望着他的脸。

「脸不痛,心痛。」舒离苦笑道。

「我能为你做什麽?」龙公主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早点休息,今晚我回去陪爹。」舒离毫不考虑道。

「舒伯伯气还没消,见了你无疑是上加油,会不会痛殴你一顿?」

茶褐色的眼眸落在他唇上,舒离猛地恍然大悟。「原来你舍不得我走!」

龙公主静静瞅着他,那欲诉还休的眼神,那微微蠕动的嘴唇,充满了爱意和疼惜,她舍不得舒老爹责备他,看他痛苦,她也跟着痛苦,留他并不是为了肉体欢愉

,而是两颗受苦难折磨的心彼此安慰。

舒离拥着她回到房里,俩人合衣躺在床上,相互依偎。

像这样宁静的俩人世界,分享着对方的体温,感受空气中散发着浓情的甜蜜味道,还能持续多久?龙公主枕在强壮的臂弯上,聆听着均匀的心跳,窗外只要有脚步声经过,她都会有如惊弓之鸟般神经紧绷。

爹快来了!这预感十分强烈,她不由地害怕起来…….

「舒离,如果有很多人反对我们在一起,你会怎麽做?」

「带着你私奔,虽然对不起我爹,但莫伯伯会替我照顾爹。」

「放下一切,逃到天涯海角,我赞成。」这是唯一的办法,龙公主心想。

「对了,不曾听你提过你爹娘,他们也会反对嘛?」舒离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我想……」龙公主明白比她爹火爆的脾气,肯定一剑刺向舒离的心脏,但她绝对不会让这事发生,政叔说过,娘以身护爹的故事,她也有这种勇气,为舒离牺牲再所不惜。「可能比莫伯伯反应还激烈。」

第六章

两天过去,舒老爹还是绷着一张脸,面对客人,一点笑容也没有。

秋风带着冷飕飕的凉意催黄岸边的杨柳,生意一下子少了五成,稀稀落落的客人,再加上舒老爹的脸色,店里气氛简直比渭水还要寒凉,除了莫老爹把笑容挂在嘴边,舒离和龙公主都提不起劲,连偷看对方都不敢。

龙公主往店後的茅屋走去,没一会儿,一个头戴帷帽的客人跨了进来。

莫老爹立刻向前,笑脸相迎。「公子要买鱼竿?还是要坐船钓鱼?」

男子摘下帷帽,俊俏的长相着实令莫老爹看傻了眼,他眯着眼端详男子,温文儒雅中带着矫健,身上散发高贵的气息,眉宇间有一股人中之龙的威风,这男子比女人还美……莫老爹立刻联想到京城第一美男子____龙王爷。

「我是来找我姐,龙公主。」龙王爷四下张望。

「龙公主?」莫老爹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呼韩姑娘。」龙王爷质问。「我姐人在哪里?」

「啊!」莫老爹和正在木架中补货的舒老爹同时发出惊呼声。

舒离正好从长堤走进店里,看到龙王爷,露出敌意。「你来这做什麽?」

「找我姐,龙公主。」谣言已传到龙王爷耳里,见到舒离,怒火熊熊燃起,但他是个有风度的君子,再怎麽生气,也不会像他爹那样拔剑出鞘,只是以怒目瞪着舒离,不齿他对他姐做出令人愤慨的苟合之事。

「这里没有龙公主。」舒离做出赶他走地手势,摆了摆手。

「我姐自称呼韩小文。」龙王爷紧拢双眉,表达对舒离的反感。

舒离屏住呼吸,下颔的肌肉牵动了一下,脸上很快地回复镇定的表情,他不知道该对龙王爷说什麽才好,此刻说什麽似乎都不对,他犯了大错,他只是一介平民,却玷污了公主,真是罪该万死!

事态严重,舒离第一个想到他爹,视线一移,看到他爹脸色骇白,一旁的莫伯伯也是面无血色,舒离赶紧请罪。「龙王爷,千错万错都是小的一个人的错,跟其他人无关,要怎麽处置,请冲着小的一个人,小的只有这点要求。」

龙王爷嗤之以鼻。「要求?你以什麽身份跟我谈条件?」

龙公主在茅屋旁发现一朵蓝色小花,采了下来,兴冲冲地想拿给舒离看。「舒离,你看…..」话未落定,看到二弟和舒离对峙,当下明白身份被揭穿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一付措手不及地僵在原地。

「姐,我找你找得好辛苦。」龙王爷沉痛道。

「二弟,你跟我进来。」龙公主脚根一旋,转身走进房里。

龙公主静默地坐在床沿,目光落在手中转动的小蓝花上,看起来好像天塌下都与她无关的模样,其实内心煎熬着,口中咀嚼着苦涩,头更是痛得快炸裂,她不但欺骗了二弟,也欺骗了舒离……所有人都被她蒙在鼓里。

「姐,上回,你为什麽不跟我相认?」龙王爷语带不谅解。

「我有我的盘算,时机未到,所以原谅姐没跟你相认。」龙公主轻喃。

「为什麽你要待在这儿?」龙王爷环顾房间,比王府的茅房还小,简陋的梳妆台、一张床、一个衣柜,就连床上的被子也不是上好的蚕丝被,他无法相信堂堂龙公主居然栖身如此狭小的房间,太委屈了,太不像话了。

「我喜欢舒离。」龙公主直接了当。

「你疯了!」龙王爷大吼一声。

「我很正常。」龙公主对他的吼声反应极为冷淡。

「舒离出身低微,他没有一点配得上你。」龙王爷轻蔑道。

「二弟,你怎麽说出这麽势利的话?」龙公主抬起头,讶异地挑高眉尾。

「我说的是实话。」龙王爷紧握着拳头,努力压抑胸口的怒火,「姐,你有大唐王室的血统,又有突厥可汗的血统,你身份尊贵,就算舒离冬猎胜过我,得到武状元头衔,他还是高攀不上你,龙公主。」

龙公主脸上讶异的表情被失望取代,二弟眼高於顶,目中无人,完全是因为在优渥的王府长大,随心所欲惯了,从来没吃过苦,无法体会舒离从出生就被遗弃,舒老爹虽然疼爱他,但能给他的十分有限,可舒离人穷志不穷,靠着自己努力不懈,跟二弟在武举比试场上相较量,毫不逊色。

这麽一个力争上游的男子,二弟却不看在眼里,只执着地位高低。

论地位,龙公主马上想到吟蓝婶出身歌妓。「爱情没有贵贱之分,像政叔为了吟蓝婶,放弃东王爷,俩人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满生活,难道你不觉得政叔选择不爱江山,只爱美人,是对的?」

龙王爷摇头。「爹说的对,姐中政叔的毒太深!」

「爹还不是一样,为了娘放弃国仇家恨,与娘结为连理,更胜我爱舒离。」

「就像姐之前说的,龙王爷出嫁,从此天下太平……」龙王爷自幼受到王妃奶奶的严格管教,只知忠孝节义,不懂情爱,对爹娘的事有独特见解。「娘委曲求全是为苍生着想,姐跟舒离只是男欢女爱,哪比得上爹娘深明大义!」

龙公主气得跺脚。「明明是爱使爹娘放下仇恨,不信你去问爹和娘!」

「爱?」彷佛这个字很刺耳似的,龙王爷不屑地撇了撇唇。「就算姐和舒离真心相爱,但姐你是公主,舒离也读过几年圣贤书,你们也该懂『礼』这个字吧,外面传姐和舒离没拜堂成亲就有肌肤之亲,是真的嘛?」

「我的事…..轮不到你教训我。」龙公主脸色一沉。

「姐,你该不会是为报舒离救命之恩,笨到以身相许!」

「二弟,我真没想到你是心胸狭窄,目光如豆的昏庸之辈!」

「爹和娘很快就来了,到时看姐怎麽向他们交代!」龙王爷气急败坏。

在龙公主还来不及想出更多反驳时,龙王爷连声道别的话也没有,忿忿地拂袖而去,留下枯坐在床上,形如凋谢的花朵,一瓣一瓣剥落,她再也忍不住压抑在喉中的啜泣,一声哽咽,扑倒在床上,被子盖住全身,放声大哭。

没有舒离,没有爱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

店里,没人有心情做生意,提早把门关了,两位老人家相伴去买醉。

舒离站在长堤上,感到一条毒蛇正在啃噬他的心,龙王爷说的每个字都像尖锐的刀刃刺向他,千疮百孔的身躯,彷佛经不起寒冷的秋风摧残,整个人明显地颤抖着,他觉得好累,眼前的景像像快睡着前般朦胧幽暗。

半晌,悲伤的感觉汹涌而上,使他几乎快喘不过气,但他的脑袋犹如冬日清晨被冷水浇醒般,他发现折磨他的不是她的谎言,不是她的身世,也不是龙王爷的轻蔑,是他没看楚她的心意,她纡尊降贵,委身与他,全是因为爱,他竟然忽略这最重要,最宝贵的爱。

舒离匆匆来到房里,掀开被子,看到她双眼红肿,心疼不已。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表现他的来意,也没有露出关切的眼神,双臂交握,钢硬的手指深陷手臂,他用点肉体的疼痛阻止拥她入怀的冲动,最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明知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却仍渴望与她缠绵温存。

吁了口气,舒离平静地问。「为什麽要骗我?」

「我并不以身为公主为傲,我宁可自己只是个平凡姑娘。」

「有那麽多仆役服侍你,茶来张嘴,饭来张口…...」舒离难以置信。

「像笼中鸟,生活很无趣。」龙公主截断他的话。

「不,你来渔头村绝对不是偶然。」舒离的心中有个问号。

泪水迷蒙中,她看不清他的痛苦,只感觉到他态度冷淡,彷佛有个大铁锤往她胸口重重一击,她的心碎了,她告诉自己,就算他气她隐瞒身份,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再说谎,她不再畏惧,她要让他知道她是抱着猎杀的心情来大唐,见到他之後

,爱使猎杀变成猎夫。

「一开始,我确实心存不轨,想影响你,妨碍你,阻扰你,甚至不惜杀了你,好让我二弟赢得武状元头衔…..」龙公主战战兢兢地迎向他的目光,深怕他听到这些话发怒,但他没有,表情很平稳,似乎已猜出她最初的来意,最後她发出如梦呓般呢喃。「现在,我的目地只剩下____爱你。」

「我和你天差地远,你爱我是大错特错。」

「你不是说过,所有人都反对,你会带我私奔。」

「我以为你只是一般的富家千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公主!」

龙公主坐直身子,指尖轻轻抚平他紧皱的双眉,痛苦挣扎的黑眸中有火苗在闪烁,她知道是公主的头衔压得他喘不过去,她无法改变过去,但她可以改变未来,只要有爱就足够了。

「舒离,我可以不当公主,只要有你陪伴,今生无憾。」

「我何德何能…..」舒离声音如风吹过草浪般发出沙哑喃喃。

「你的善良,你的温柔,你的体贴,你的孝顺……你的一切都很棒。」

「谢谢你赞不绝口。」四目交缠片刻,舒离缓缓吐出。「我爱你。」

「我也爱你,可是……」龙公主话还没说完,唇瓣就被封住。

龙公主吞下想说的话,但脑中却浮现她爹盛怒的脸孔,手中长剑杀气腾腾,瞪大的眼睛,彷佛要一口将舒离的心刺出来吃掉,她的身子泛起一阵轻颤,但在他热情如火的吻中,恶梦般的影像瞬间化成灰烬……

***

隔天,紧闭的门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____楚耶可汗与李龙儿。

舒老爹和莫老爹胆颤心惊地垂低头,不敢正视眼前气势澎湃的可汗和前龙王爷

,不过,当他们俩人走进店里的刹那,俩位老人家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觉得楚耶可汗威猛的模样和前龙王爷美丽的身影令人屏息,顿时觉得以舒离的身份,即使赢得武状元头衔,还是没资格当他们的女婿。

这门亲事不成也罢,只怕是捅到大蜂窝,难以善了!

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舒离已经看出楚耶可汗坚决的态度,虽然一旁的前龙王爷不发一语,嘴角挂着和善的微笑,但她柔美的眼神中有着反对的拒光,舒离整个人彷佛被掏空般空虚,然而他却以大无畏的神情迎向他们的打量。

龙公主照常坐在柜台後,对爹娘突然出现,脸上没有喜怒哀乐的情绪。

楚耶可汗冷眼打量着舒离,意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他,他没被他的杀气吓住,傲然地挺立,是条好汉,不过他无法忍受龙公主不把爹娘放在眼里的叛逆,以前都是女儿跟他唱反调,现在换他让她尝尝作对的滋味。「你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他死

,二是你跟我回龙王府。」

「不要。」龙公主简单的回答。

「无媒苟合,你已经成为众人的笑柄了!」楚耶可汗指责道。

「爹!你自己当年和娘……」龙公主鄙夷地看着她爹,翻旧帐道。

「住口!我不想听你说废话,你快选,一?还是二?」楚耶可汗急声制止。

「我选三,我死给你看。」龙公主拿出袖剑,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着她。

「你这不肖女!」在众人还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什麽事,楚耶可汗眼明手快地夺下袖剑,怒火烧红他的脸,高举的手掌,似乎是要打龙公主耳光,意念一转,用力地拍在柜台上,桌面凹陷的五指印清晰可见。

「这把袖剑是你爷爷亲手打造的宝剑,你居然毁了它!」

「我会把夜明珠买回来的。」龙公主嘴上不服输,心里很歉疚。

「破镜难圆,再镶回去也不是原来的宝剑。」楚耶可汗搥胸跺足道。

「爹你那麽讨厌我,为什麽还要阻止我自缢?」龙公主没好气地回嘴。

李龙儿实在无法再保持沉默,龙公主是唯一的女儿,可汗忙於国事,一回到宫里,头一个关心的就是念龙,他们父女一讲话就吵架,所以可汗都是问她,六个孩子中,可汗最疼念龙,才会让念龙顶嘴顶成习惯。

「念龙,别再惹你爹生气了,王妃和莲妃奶奶都在王府等你。」

「我自己会去龙王府,向两位奶奶请安。」龙公主不为所动地端坐柜台後。

见温情攻势打动不了念龙,楚耶可汗不再客气,一手按在柜台上,飞身跃起,如轻燕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跳到柜台後,有如拎小鸡般将念龙拎出柜台後,对着念龙的耳畔叨叨念着。「你都几岁了,这麽不懂事,还有,你身上穿的是什麽鬼衣服,脸上还涂那麽厚的粉,妖艳得不像话,你究竟要叛逆到什麽时候?」

龙公主像只小老虎发威似的对她爹拳打脚踢,但一看到舒离轻轻地摇头,她立刻放弃挣扎,顺从地被可汗拎出店里,小声哀求道。「爹,我已经二十岁了,我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你让我自己作主,好不好?。」

楚耶可汗一怔,念龙第一次求他,但他并没心软。「不好。」

舒离、舒老爹和莫老爹尾随在後,李龙儿回过身道。「各位,请留步。」

「爹,放下我,我不会逃的,让我跟他们告别。」龙公主眼巴巴望着她爹。

「好吧。」楚耶可汗迟疑了一下下,松开手,嘱咐道。「长话短说。」

「谢谢你们把念龙照顾得那麽好。」李龙儿抢先一步道。

「龙公主,等我……我一定会去接你。」舒离心头涌上酸涩。

「离儿向来说话算话,龙公主。」舒老爹已不在生气。

「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快乐。」泪水在龙公主眼眶中打转。

「每星期我会把帐算好,付给你投资的利息钱。」莫老爹暗示地眨眨眼。

这样,舒离就有藉口,每星期到龙王府去,和龙公主相见,一解相思之愁。

好一个李政的翻版!李龙儿没吭声,陷在沉思中,她自己是过来人,明了念龙的心情,但身为母亲,对女儿的婚姻大事自然极为看重,她想考验舒离……是不是值得念龙托付终身的男人?能不能给念龙幸福?

来到龙王府,王妃端坐大厅主位,脸上丝毫没有初次见到外孙女的喜悦,嘴唇紧抿,嘴角两旁的法令纹深刻,显示出她是个严肃的王妃,笑容在她脸上找不到,

但多年礼佛诵经使她炯炯的目光少了锐利,多了祥和。

龙公主随着爹娘对王妃行大礼,王妃请她爹娘入座,唯独没她的份。

伫立在原地,龙公主没有不安的表情,腰间的大带里藏着舒离的婴儿服。

王妃已从伟儿那儿听到传闻,一眼就瞧她小腹微凸,误以为她已有怀有身孕,紧握着椅把的双手轻颤着,多年礼佛使她看开世事,但她实在无法忍受念龙做出有辱家族的丑事,心头一凛,脸色如骨灰一般惨白。

「念龙,我听你爹说你很叛逆,没想到你简直是忤逆!」

「王妃奶奶,我又没做丧天害理的事,为何你要把我说得那麽难听!」

「念龙!不得对王妃奶奶无礼!」一旁的李龙儿轻斥。「娘,都是我不好。」

「都是我教女无方,娘要怪就怪我好了。」楚耶可汗请罪道。

「罪过。」王妃双手合什,闭目诵念。「阿弥陀佛。」

「我没说错,爹娘你们不需要自责。」龙公主伸手探入腰带里,政叔说过,王妃奶奶念人如念经,长篇大论,没完没了,所以她早有准备,转移焦点,取出婴儿服,走向大位。「我有样东西请王妃奶奶过目。」

王妃接过婴儿服,眼前一花,泪光如烛光摇晃,不敢相信似的再看仔细,嘴唇颤了颤,声音始终发不出来,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勉定心神。「这是……大女婿,范阳节度使的家徽,你从哪弄来的?」

龙公主直言不讳。「这件婴儿服上面有大阿姨为非作歹的证据。」

李龙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速冲上前去,一旁的楚耶可汗没敢阻止,念龙口无遮拦,是该挨打了。「放肆!念龙!你污蔑大阿姨,该当何罪!」

正当李龙儿抬手欲教训这她连手心都舍不得打一下的女儿时,王妃急声道「不,龙儿,别打念龙,念龙说的事,我知道,你大姐来跟我忏悔过……」王妃沉痾地道出和胡老爹一样的故事,一边说,一边瞅着李龙儿,脸上难掩惭愧,心魔也曾经蛊惑她,若不是马将军尽忠守护,她差点犯下悔恨终生的罪孽。

「大姐……怎麽会……」李龙儿难过地太息。

「婴儿服的主人在哪?」王妃追问。

「就是舒离。」龙公主的嘴角漾着灿烂的微笑。

「说谎!」顾不得王妃在座,楚耶可汗怒声暴喝。

「我承认常跟爹顶嘴,但我从不说谎。」龙公主心平气和道。

是诡计?是实情?一时之间,楚耶可汗难辩真伪,忽见他抬高下巴,做出思索的表情,他是了解爱情的,可他不想宝贝女儿未经他允许,私定终身,他若轻言答应,他这个做爹的被女儿牵着鼻子走,将来,连女婿都瞧不起他,堂堂可汗,多没面子……左思右想,把心一横,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就算舒离是范阳节度使的後人,我也不答应这门亲事。」

「这里是大唐,成年女子有自己选择夫君的权利,不须听从父母之命。」

楚耶可汗冷哼一声,不怀好意道。「你以为你能留在大唐,我告诉你,等伟儿冬猎结束,我会抓着你回突厥,除了嫁可汗,其他人你甭想,你不愿意,就一辈子留在我身边,每天跟我斗嘴也好,惹我生气也好,我就是不准你嫁舒离。」

「你强逼我,我就让你带我冰冷的屍首回突厥安葬好了。」

「不像话!真是不像话!」楚耶可汗大叫。

「念龙,以死威胁爹娘是不对的。」李龙儿纠正。

「娘,你当年不也是以死威胁过爹和马大爷!」龙公主激道。

「你这孩子……坏透了!」李龙儿耳根热了起来,窘得无地自容。

从门口飘来熟悉的声音。「你们何苦硬逼念龙?船到桥头自然直!」

一见政叔,龙公主如见到救星般扑进他怀里,龙王府里,没一个人站在她这边,政叔不同,政叔会使出全力,独排众议,就像当年冒死回京,说服皇上赦免娘欺君之罪那般英勇神武,只要政叔出面,一定可以是马到成功。

「王妃,李政有礼了。」政叔拱手行礼。

「你来正好,我想听听你对念龙婚事的看法。」

「都是堂兄带坏念龙,老是灌输她歪理。」李龙儿先声夺人。

「财富和地位都是过眼云烟,唯有与心爱的人相伴,才是永恒。」

「你别以为人在大唐,我就不敢……送你上西天。」楚耶可汗避重就轻道。

李政就是不敢在老虎头上须,非但身子躲在念龙後,避开可汗,连看也不敢看可汗一眼,有理走遍天下,他的理碰到可汗像到一面高墙,一鼻子灰,只能针对李龙儿。「堂妹,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什麽让你委身可汗?」

楚耶可汗急忙道。「龙儿,夫妻一心,我不许你心软动摇!」

看来爹这次十分坚持,娘噤口,政叔也帮不上忙,王妃奶奶拿不到主意,只能靠自己,龙公主一付心意已决的神态,大声宣布。「王妃奶奶,爹,娘,即使舒离不是范杨节度使的儿子,我今生只认定他一个男人。」

「你再说,我就杀了他。」楚耶可汗威胁。

「除了杀人,爹还会什麽?」龙公主不屑地翻了翻眼皮。

「念龙!你做什麽表情?不许你对你爹大不敬!」李龙儿看不下去。

「王妃奶奶,请你劝劝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龙公主灵光一闪。

「楚耶,念龙说的对,以後别再开杀戒了。」王妃受到影响,好声相劝。

「娘的话,楚耶铭记在心。」楚耶可汗一脸羞红,心里忿忿不平。

一抹得意的微笑挂在龙公主的嘴角,她自以为聪明,利用王妃奶奶遏阻爹的杀气,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让可汗在王妃面前抬不起头,反而更激起可汗反对到底的决心,李龙儿看在眼里,轻轻地摇了摇头。

「舒离为人善良,热心助人,又孝顺,他比爹强太多了。」

「你是想逼我拉你到房里,动手打你是不是?」楚耶可汗恼羞成怒。

「好了,别再争了,大家都跟我去佛堂,冷静下来。」王妃一声令下。

一听到王妃要念经诵佛,彷佛是听到酷刑,众人脸色沉了下来,脑筋动得最快的是李政,神情略带焦急,双手一拱,脚底抹上厚厚一层滑油。「蓝吟在谢记布庄等我,不好意思让她苦等,王妃,恕我先告退。」

楚耶可汗逮到机会。「李政,你别想溜,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俩人争先恐後地夺门而出,这时,莲妃从偏听走了出来,先抱抱好久不见的龙公主,见她气色比以前好,心里忽地有了盘算,接着向大位上的王妃行礼,欠然道

。「王妃姐姐,我有事出去一下,晚点再陪你念经。」

李龙儿也想逃跑。「娘,你要去哪?要不要陪你去?」

「不了,我自己去就行了。」莲妃摇头,带着爱莫能助的苦笑。

「念龙,你替我写封信给你大阿姨,请她速来长安一趟。」王妃道。

「是,王妃奶奶,念龙这就去写。」龙公主得救似的望着她娘,偷偷窃笑。

「龙儿,就像过去,你跟我进佛堂。」王妃起身,见到李龙儿失神地呆在原地

,催促道。「你还愣在那儿干嘛?还不快过来搀扶我,我们一起去佛堂,最近沧法大师从天竺带了尊金佛送我,快去瞧瞧吧!」

又回到从前,初一十五陪王妃跪在佛堂跪到双脚麻痹的日子,李龙儿吸了吸鼻

,趋身上前搀扶王妃,一步一步,步步艰难,心里头惦记着,老公前一刻才说夫妻一心,下一刻心就飞了出去,今晚,准备个大算盘等他回来跪……

***

莲妃先到贫困的青云陌,把身上亮丽的衣服跟一名身材相仿的丐婆交换。

弄乱头发,头上的金步摇和花钿分给穷苦人家,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往脸上涂抹,然後快步来到渔头村,见到长堤上有名身形瘦高男子,望着渭水发呆,老莫的店门开着,客人不多,三两只海鸥在水面上低飞,景色有点凄凉。

莲妃步履蹒跚地接住长堤,唉了一声,跌坐地上。

这一声令舒离转过身,快步奔向她。「老奶奶,你还好吧?」

「我头昏眼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莲妃佯装气若游丝道。

「我背你,老奶奶,你家在哪里?」舒离眸中自然流露着关切之意。

莲妃一脸想不起来似的痴呆,搔了搔乱发,彷佛抓到蝨子似的,指甲一抠,将蝨子弹了出去,又往背上搔,搔这搔那,好一会儿,挖了挖鼻孔,露出跟穷苦人家要的锅底灰,一排黑牙,想起来似的傻笑。

「在朱雀大街上,年轻人,朱雀大街离这儿好像很远。」

「没关系,我体力好,走这点路不算什麽。」舒离背起莲妃。

「你不用顾店嘛?」莲妃哈啾一声,手往舒离背上抹,假装抹鼻涕。

「不打紧,我爹和莫伯伯会张罗。」舒离一点也不介意,反而心疼她可怜。

确实是个因地善良的孩子!莲妃打从心底佩服他,一般人见到浑身脏兮兮的钙婆,最多就是舍几文钱,发一点米,而且还会跟丐婆保持距离,生怕被什麽不名的怪病传染,像他这样毫无保留地帮助丐婆,难能可贵。

路过包子店,莲妃嚷道。「我肚子饿了,那家包子店的味道好香。」

「我带你进去吃。」舒离背着莲妃才来到店门口,夥计不欢迎地挡住门口。

舒离只好买了一笼十个包子,给背上的莲妃吃,莲妃故意狼吞虎咽,还将烧烫的包子皮落在舒离颈後,舒离没喊疼也没生气,背着莲妃来到茶店外,包子乾,买杯茶给莲妃润喉,莲妃对他的细心感到满意。

茶喝完,莲妃刁难道。「年轻人,我快尿裤子了。」

「我去拜托店家。」舒离恳求了好几家店,塞了银子才借到茅厕。

重回到舒离背上,莲妃衣上故意沾了屎,舒离没不悦,主动背着莲妃去澡堂,跟澡堂的夥计边拜托边银子,夥计这才勉为其难让莲妃进去,舒离快奔到市集,身上的银子已不多,买了件便宜的胡服,请夥计待老婆婆洗好後交给她换上。

半晌,舒离背着莲妃来到朱雀大街,莲妃改口道。「我想起来了,我不住朱雀大街,我住章台街。」到了章台街,莲妃再次改口。「不对,好像是住尚冠街。」到了尚冠街,莲妃第三次改口。「是华阳街才对。」

一会儿纵街,一会儿横街,来回折返,这时,西边的顺天门响起宏量的鼓声,

原本大唐初期有宵禁制度,到了盛唐,商业活动热落,宵禁取消,鼓声伴随着夕阳西下,长安市民闻鼓总不自觉地仰头看晚霞映照的天边。

晃了一下午,莲妃知道龙儿一定会担心她,最後一次考验舒离,语带埋怨。「你的背没肉,背得我这身老骨头快散了。」

「老奶奶,你先歇着。」舒离将莲妃放在一旁的石椅上。

「我想坐车回家,可是我身上没带钱。」莲妃无理地要求。

「我有,我替你叫台独轮车。」舒离招来车夫,目送莲妃离去。

莲妃从独轮车上回首,对他挥了挥手,感谢他不嫌弃她这身丐婆的打扮,心想念龙眼光不错,舒离会是个好夫君,跟她那个眼里只有爱妻的女婿相比,俩人成天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舒离比他更关心她这个老太婆。

回到龙王府,李龙儿吓一跳,娘出去时穿得漂漂亮亮的,回来却是一套平凡的胡服,头上的首饰全不见踪影,她担心娘这个下午遇到不好的事,迎上前去,握着莲妃的手,手好温暖。「娘,你遇到抢匪了嘛?」

「龙儿,我刚去见过舒离,那孩子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我懂了,娘要我说服夫君。」李龙儿慧质兰心,一下就会意来。

「楚耶只听你的话。」莲妃反手握住龙儿的手,交代道。「你要帮念龙。」

「我是想帮念龙。」李龙儿微笑地对着莲妃吐露真心。「但,我想先让念龙吃点苦头,她对她爹的态度必须改善,娘是知道的,念龙老是跟她爹顶嘴,伤透她爹的心,我不能坐势不管。」

「你的出发点是对的,不过念龙搞不好跟你一样,已经怀有身孕。」

「现在裙子又大又宽,离冬猎还有七十多天,遮得住的。」

莲妃板起脸。「龙儿,不要拿你女儿的幸福作赌注。」

很少见到娘生气,李龙儿有些恐慌,娘向来不过问儿孙,成天只牧羊,她还以娘只顾着沉浸在少女时代,和爹相遇的甜蜜时光,原来娘一直注意念龙,比她想像得还关心念龙的婚事。「娘,我怎会拿念龙的婚事当儿戏…..」

「念龙七十多天见不着舒离,你想她会怎样?」莲妃打断地她的话,她人老眼不花,成天跟羊群在一起,是因为她不想介入女儿和女婿教育子女,老人家对孙子与父母对子的态度不同,为了避免摩擦,眼不见心不烦,但她今儿个把话讲白。「念龙个性叛逆,跟你和可汗太恩爱有关,你们都忽略她的成长。」

「我懂了,念龙缺少爱,所以才会来大唐猎夫。」李龙儿回想念龙小时候,楚耶和她爱得正浓,几次念龙半夜来敲房门,楚耶都叫奶娘哄念龙睡,是这个原因让念龙对她爹十分不谅解。「所以,她选了一个和可汗个性完全相反的男人,可汗为这点而不高兴,要化解可汗的歧见,娘,请我一些时间。」

「我相信你,龙儿,你将有个好女婿。」莲妃喜孜孜地回房休息。

看到娘这麽满意舒离,李龙儿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娘支持,念龙如虎添翼,忧的是念龙会因此得寸进尺,更不尊敬她爹……李龙儿手摀着太阳穴按摩,伤透了脑筋,真是棘手。

李龙儿推开房门,见到念龙躺在床上,被子蒙住脸。

一定是听到脚步声才这麽做,午餐和晚餐都没吃,别扭的个性不知像谁?

掀开被子,见她双眉紧闭,一看就知道她根本没睡着,眼皮没红肿,枕头上也没泪痕,她喜欢这一点,意志力惊人,到这一刻才发现念龙在她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但是,在每个做爹娘的眼中,永远都会有保护孩子的念头,不管孩子几岁,做爹娘的都会操心。

李龙儿推了推她肩膀,戳破道。「别装睡了,快把眼睛睁开来。」

「娘若是来券我放弃舒离,那就请回吧。」龙公主不依。

「念龙,跟你爹撒撒娇,他会什麽都会依你的。」李龙儿点醒道。

「我不要。」龙公主睁大眼睛,眼里充满强烈的抗拒。

「难道你不想跟舒离在一起?」李龙儿诱魅地问。

「我会跟他逃到天涯海角。」龙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松软。

「你爹会追到天涯海角,相信我,他有这份能耐。」李龙儿辗钉截铁。

「我讨厌爹,老是拿死来威胁别人。」龙公主不满道。

「所以你喜欢舒离,他温和谦让,宅心仁厚。」李龙儿指出。

「对。」龙公主嗤之以鼻。「搞不懂娘为什麽会爱上爹那麽霸道的男人?」

「你爹在娘面前,温驯得像只小绵羊。」李龙儿眼波流露着娇羞。

厌恶的感觉如洪水溃堤般涌上,她只记得爹霸道地强占娘,爹霸道地赶她回房,爹霸道地拔出利剑指向臣子,爹霸到地害娘在产房内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幼小的心灵,感受到都是爹霸道的一面,娘说的温驯,她从未见过……

龙公主倏地脸色泛红,她明白了,娘指的是爹在床第之间的温驯。

「我快吐了。」龙公主手朝头顶挥舞,想挥掉脑海里爹娘缠绵温存的画面。

「吐……不会是害喜吧!」李龙儿大惊失色。

「不可能。」龙公主心里明白,她和舒离才不过七天,没那麽快。

「莲妃奶奶很喜欢舒离。」李龙儿娓娓道来,莲妃对舒离赞不绝口。

「娘,你若认识舒离,你也会喜欢他的。」龙公主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是有这麽一说。」李龙儿幽幽道。

「二弟在干嘛?」龙公主想起她回龙王府,还没见到二弟的面。

「他大概很挣扎,想帮你嫁武状元。」李龙儿透露道。

「叫他别放水,竭尽所能,跟舒离来个君子之争。」龙公主正色道。

「为什麽?伟儿是想成全你,为什麽你要拒绝?」李龙儿惊诧。

「是舒离的意思。」龙公主眸中流露温柔和尊敬。

李龙儿回想着早上见到舒离时的情形,他没有伟儿英俊,也不如可汗强壮,跟李政相比如同哑巴,但他背挺得很直,脚站得很稳,目光视得很正,不卑不躬的态度确实不错,只不过……人看起来像只呆头鹅。

***第七章

数日过去,龙公主又回到笼中鸟的单调生活。

大门前总是有身形魁武的仆役拿着扫帚在扫灰尘,五个弟弟轮流偷窥她,王妃奶奶和莲妃奶奶都待在佛堂里,二弟不见踪影,爹和娘从早到晚关在房里,只有用餐时见到他们,政叔和吟蓝婶睡到日上三竿,一下床就往外跑,深夜才回来。

见不到舒离使她心浮气燥,找不到人谈心,也不找到人斗嘴,连仆役丫鬟见了她都跟她保持距离,自己一个人在大厅内踱来踱去,苦无办法飞出鸟笼,脚下的如意履底几乎快被她磨破了。

忽地,谢少东腋下夹了几匹布来到。

「谢公子,你怎麽来了?」龙公主礼貌地请他入座。

「我跟李员外约好送些布料来给他。」谢少东说明来意。

「吟蓝婶身体不适,政叔带她去看大夫,你可能要等一会儿了。」

龙公主唤来丫鬟沏茶备糕点,上回俩人相谈甚欢,这回龙公主无话可说,她对他广博的见闻失去兴致,对他这个人更是不感兴趣,他今天刻意穿得很正式,皂纱束发,碧色戎服

,白玉双佩,革带乌皮靴,跟上回夥计的打扮截然不同,虽然看起来很吸引人,但龙公主心已有所属。

见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龙公主感到浑身不舒服。

「你干嘛这样看我?我头上长角了嘛?」龙公主努力保持平常心。

「我觉得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你是公主。」谢少东似笑非笑地。

「公主买衣服,有没有优惠折扣?」龙公主挂上面具般,摇身变成生意人。

「上次九折,这次八折。」谢少东毫不犹疑道。「公主这次想做几件新衣服?」

「你当官可惜,还是做生意好了。」龙公主放声大笑,遇到了好对手。

「你喜欢我不做官,那我就放弃探花。」谢少东双眸含情凝望。

龙公主心里震动得一跳,他这麽直接让她有点尴尬,她明了他的感受,她同样为了舒离

,愿意放弃公主的地位,他肯为她抛下功名,她只能以同情的眼神回报他的心意。「谢公子,我明了你的心意,但很抱歉,我已心有所属。」

谢少东端起茶杯,叹道。「舒离是个幸运的家伙。」

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从门外冲了进来,拿着纸鸢的六弟朝着谢少东一撞,谢少东来不及反应,杯里的茶水溅了一身,一见闯祸,六弟赶紧逃回房里,龙公主欠缺考虑,赶忙拿出绢帕,往他衣上的茶渍搽去。「对不起,我帮你搽乾净。」

舒离站在门边,愤怒在他胸中爆发开来,但眼中却是闪着痛楚。

今天他也穿得很体面,新衣新裤新鞋,不过还是比不上谢少东那身华丽。

妒意再次啃噬他,他没想到自己会气得肝胆俱裂般,为了见她,一早起床,还刻意梳洗一番,莫伯伯不知从哪弄来的香膏,硬往他颈後抹了些,原本他想洗掉,但味道清雅带着青草芬芳,闻起来不错,心想可以减少身上的寒酸味,给她家人好印象,也就没去洗了。

这时,谢少东已经看到舒离,忽地一个伸手,很轻很轻地搂住龙公主的纤腰,俯低头,做势想吻她的唇,龙公主用力推开他,力道过猛,身子一转,视线望向门口,整个人僵住,看到舒离的脸上明显写着痛苦。

龙公主回过神来,奔向门口呼喊他的名字。「舒离……」

舒离眼中的痛楚消失,伪装冷淡道。「才几天没见,你又有了新猎物。」

见他冰冷的眼神有如寒冬,龙公主煞住脚,耐着性子解释。「不是的,谢公子来送布料给政叔,六弟刚好撞到他,茶水溅湿他衣服…..」

舒离听不下去地打断。「你肯亲手为他搽拭,可见你们关系非比寻常。」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谢公子,你说话啊!」龙公主转过头,杏眼圆睁。

「我希望我们不止是普通朋友。」谢少东脸上刻意挂着轻浮的笑容。

「你是不是动我的女人了歪脑筋?」舒离的声音中杀机四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怎麽能叫歪脑筋?」谢少东不甘示弱。

龙公主震惊地望着舒离盛怒的脸孔,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更没想到他的声音中有杀气

,她怕他真的动手,倒不是担心谢少东性命不保,而是担心在龙王府闹出人命,只会让王妃奶奶、莲妃奶奶、爹和娘更加反对这门亲事。

「谢公子,你不要火上加油。」龙公主恼怒地瞪着他。

「打从你来谢记布庄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

「舒离,你别中了他挑拨离间之计!」

「我对公主的心意,日月为监。」谢少东铿锵有力道。

「滚!你给我滚!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龙公主咬牙切齿地吼道。

谢少东直挺挺地走向门边,经过舒离身旁,眨了下眼,然後带着微笑离开。

眨什麽眼?舒离偏着头,一下就想通了,是挑衅。他刚才说的每句话都令他难受,仗着谢记布庄是长安最大的布店,今年科举又让他中了探花,有钱有势,居然做起采花贼的勾当

,胆敢对他的女人毛手毛脚,他饶不了他。

意念一转,视线移向龙公主,光是看到她紧张的模样,就足以让他升起一股拥抱她的强烈渴望,但她对谢少东友好的画面一直在他脑海萦绕不去,心里有点不乐,却还是无法生她的气。

佯装生气的舒离质问道。

「衣服和首饰……那些装扮都是他陪你去买的。」

「是…..但我只当他是普通朋友,我是为你而打扮。」

「我知道,因为我是粗人,没有挑选那些美丽又昂贵的眼光。」

「你别这样,舒离,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不要一见面就乱吃醋。」

舒离鼓着腮帮子,然後像泄气似的吐了出来,他才说两句,就被她反咬一口,

但她咬的好,盼了好几天的相见,他连假装生气都不应该,可是又不能在龙王府对她做出逾矩的行为,让她家人撞见,只会留下色狼的坏印象。

相见时难,别亦难,舒离忍着锥心刺骨之痛,依依不舍地道。「我是送利息钱来的,钱放在这,我告辞了,公主,保重身体。」

这样就走了,龙公主正想大发雷霆,内室传来急呼声。「舒公子,请留步。」

王妃疾步如飞,身後跟着一个从未谋面过的妇人,龙公主见那夫人低垂着头,似乎没脸见人般,目光一移,见到她裙摆绣着麒麟,立刻意识到她是娘的大姐,范阳节度使夫人,随即欠了欠身。「王妃奶奶,大阿姨。」

「小的拜见王妃和夫人。」舒离跟着行礼。

「舒公子免礼。」王妃单刀直入道。「我跟你介绍,这位是你大妈。」

「大妈?」对舒离而言,有如天外飞来的一句话,一脸困惑。

「请原谅我当年心生歹念,遗弃你。」单夫人面带愧色。

「小的不懂夫人的意思……」舒离忽地瞧见裙摆上的麒麟,恍然大悟。

「王妃给我看了那件婴儿服,你是我夫君,范阳节度使唯一的儿子。」单夫人双手合什,目光含泪。「感谢菩萨庇佑,没让我这罪人奸计得逞,单家香火得已延续,今日罪人站在你面前,愿受任何惩罚,以减轻罪孽。」

话毕,单夫人依旧双手合什,静默地走向舒离,双膝跪地。

舒离一动也不动,空气在俩人之间凝结,心働目下的夫人一心向佛,在历经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多少个夜晚恶梦惊惊,她已饱受折磨,恩怨情仇,早已是过烟云烟,更何况,舒老爹视他如己出,他过得很好,无恨无怨。

「夫人,请起。」舒离弯下腰,轻轻扶起单夫人。

「我…..你......你不恨我?」单夫人双手颤抖地反抓住舒离的肩膀。

「小的过得很幸福,心中只有爱,没有恨。」舒离诚心诚意道。

「那我就安心了。」单夫人如放下心头大石般松了口气。

舒离扶着单夫人坐在椅上,头一转,目光咄咄。「你早知道我的身世?」

「也不是很早,在去买衣服时发现的……」龙公主将在谢记布庄见到蹀躞带的细节说得很清楚,独独遗漏和谢少东喝茶的事,免得舒离又打翻醋坛子。「我本来想等你和范阳节度使见面後,再说出实情。」

「天呵!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出身还可以,所以才……」

「不是的,舒离,早在你救我的那天,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你不姓舒,你应该姓单。」王妃忽然出声纠正。

「我爹姓舒,我当然姓舒,永远都姓舒。」舒离固执道。

「你可继承范阳节度使的官职和辖地,你为何不肯认祖归宗?」

「我爹等我回去,王妃,夫人,请恕在下告辞。」舒离双手一拜,匆忙离去。

龙公主连忙追出大厅,强拉着舒离到花园,向他解释,求他不要误解,她对他的爱…..话还没完,舒离见四下无人,迫不及待地抱着她,这是他今天勇闯龙王府的唯一目地,一解相思之苦。

大厅里,漆金雕花的屏风後,躲着楚耶可汗和李龙儿。

奉莲妃之命,李龙儿得让楚耶点头同意念龙和舒离的婚事,苦思数日,煞费心神,想到这个法子,让楚耶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亲身体验。「你看到了,他很有骨气,也很孝顺,不为权势所诱,正如念龙所说的那样,是个有为青年。」

「不懂得认祖归宗,是为不孝,不懂得身为范阳节度使的职责,是为不忠,不懂得报仇雪耻,是为不义。」楚耶可汗摆明了鸡蛋里挑骨头,数落道。「像这种不忠不孝不义的家伙

,念龙怎可嫁他?」

「咦?」李龙儿眼珠一转,酸溜溜道。「你今天口才特别好!」

「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平常是让你。」楚耶可汗沾沾自喜。

「你是舍不得念龙出嫁才会嘴变成乌鸦,聒噪得很。」李龙儿讥讽。

「没错。」楚耶可汗恨声道。「谁敢打念龙主意,就是找死!」

「王妃和莲妃已同意婚事,你再反对,你自个儿去跟她们唱反调。」

心一怔,两位王妃娘娘都已赞成,他这做女婿的哪有立场反对,在加上娘子也默许了,形成三娘教子局势,他不敢再有异声,可是就这麽答应,面子挂不住,楚耶可汗勉为其难。「除非他胜过伟儿,拿到武状元头衔,我才答应。」

虽然念龙要伟儿力争,但伟儿已决定成全,李龙儿早料到可汗不敢明着违背两位王妃,一定会拿武状元做下台阶,背地里看好伟儿胜出,这麽一来,他就能光冕堂皇地拒绝婚事……哈,可汗中计了,大局已定,李龙儿心里暗笑。

「就这麽说定了。」李龙儿身如燕子,轻飘飘地飘向门口。

「你要去哪?」楚耶可汗见她步伐轻盈,心知不妙。

「去向谢少东道谢,难为他演登徒子。」一切都是算计。

***

冬猎,其实是在寒冬来之前,动物冬眠前,皇室最後一次狩猎活动。

满地枯黄的落叶,皇上坐在高处,这次冬猎的评审分站两旁,屏气凝神。

当~~锣鼓一敲,远处负责看管笼牢的侍卫,拍打着笼子,一群惊惶的狐狸窜了出来,在设了围篱广阔草原中奔逃,狐狸全是赤狐,跟落叶的颜色相近,有的蛰伏在草丛里,有的拼命想跳过围篱,有的则是漫无目地地狂跑。

在皇上的下方,背着箭筒的龙王爷和舒离分站两边,箭筒内放满红色羽毛和白色羽毛的长箭,俩人先向皇上行礼,然後相互揖手,接着转向草原,抬起手臂,高举弩弓,心无旁骛地注视着狐狸的动静。

当~~锣鼓二敲,龙王爷和舒离伸直手臂,拉满弦,空中响起咻咻的声响。

就在对面的山头,龙公主和六弟伏在地上观战,龙公主有望远镜,六弟视力再好也看不到赛况,这次,皇上为了公平起见,不准王室成员到场替龙王爷加油,以免平民出身的舒离受到干扰。

六弟焦急地问着龙公主。「姐,情况怎样?」

「好奇怪……」龙公主一眼眯一眼开,集中焦点。

「你快说,二哥射了几只狐狸?」六弟只看到如蚂蚁般大小的人。

「一只也没射中。」龙公主感到不可思议,她去乱射,至少也能射中一只。

「舒离呢?」六弟担忧起二哥没能赢武状元,有损龙王爷威名。

「舒离也是箭箭落空。」龙公主回答,这俩人是怎麽了?

「大唐皇上岂不是气炸了!」六弟吓得骇白了脸。

「没有,皇上捋着胡子,似乎是在微笑。」龙公主转移方向。

从望远镜看出去,舒离和二弟射箭的架势威风八面,可是每支箭都落在距离狐狸不到一寸之遥,只见狐狸被身旁突然的利箭吓得从草丛里跳出来,一溜烟的,又跑到别处躲藏,很明显,俩人是有意偏失准头。

二弟这麽做,是为了成全她的婚事,娘已派人告诉舒离,爹允婚的条件,舒离为什麽不把握机会?莫非……龙公主心一働,他那死脑筋,认为二弟故意让他,胜之不武就是欺骗,不齿武状元头衔有名无实,所以也故意射不中。

哎呀呀~~气得她想从山头直接接跳下,大骂他____笨蛋!

「姐,望远镜借我看。」六弟忍不住地扯了扯她袖子,低声下气。

「吵死了,我还没看过瘾。」龙公主用力往他腰部拧下去。

「跟母老虎没两样,谁娶到你谁倒八辈子霉。」六弟忍着痛反击。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跟乌鸦一样吵。」龙公主冷哼一声。

「你们在这儿呀!」李政匍匐爬向他们,手中也有一只望远镜。

「政叔,望远镜借我看。」六弟哀求,李政毫不考虑给他望远镜。

龙公主侧着身,对舒离和二弟的想法完全了解,却无法了解大唐皇上,两位武状元候选人在比试场上,未尽全力,无疑是藐视皇上,大不敬的死罪,但皇上为何不怒反笑?她想不透,问问政叔的看法。

「政叔,为什麽二弟和舒离都没射中狐狸,皇上反而开心?」

「皇上笃信佛教,上天有好生之德,阿弥陀佛。」

「那武状元……花落谁家?」龙公主忐忑不安地问。

「依我看,伟儿和舒离都是武状元。」李政大胆地预测。

冬猎结束,皇上朱笔未批,朝臣中,有人认为两人欺君罔上,不可饶恕,都应该从武举榜单上除名,有人认为两人宅心仁厚,堪为模范,都应该并列武状元,正反两方意见辩论激烈,相持不下,皇上又伤脑筋了。

吉凶难料,舒老爹和莫老爹问了好几次舒离,为何不射几只狐狸,讨皇帝老子开心?又可正大光明地去龙王府求亲?但舒离沉漠不语,嘴角漾着神秘的微笑,眼眸就像起雾的渭水般模糊蒙胧,让人看不透。

渭水寒凉,浪起涛涌,舒离一个人在长堤上,将船只前後绳一一栓好,让船身与长堤形成直角,船首面向渭水,船尾切向长堤,避免浪大时船身撞击长堤,撞得支离破碎,龙公主投下的本钱还没回收,又要花钱修传筑堤。

就在这时,一匹骏马来到老莫的店,马上的人穿着轻便的胡服,不过他的胡服不似市井小民穿的那种便货,自从胡风盛行後,武官们骑马时也爱穿胡服,差别在武官胡服是以绦纱为里,外罩中单。

莫老爹系好马缰,笑脸相迎。「大人,请里面看。」

「请问舒老是哪位?」白发男子入店後,开门见山地问。

「他。」莫老爹指着蹲在木架之间,正在数鱼勾数量的舒老爹。

「舒老,请受本使一拜。」白发男子双手一拱,朝着舒老爹单膝落地。

「大人,你这是干什麽?」舒老爹吓一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无力动弹。

莫老爹拿着烛台过来,渭水冷生意也跟着冷清,为了节流,不似生意兴旺时每条木架上都摆了烛台,现在只有柜台上才放烛台,他把店里唯一的光明带来,刚才没留意,此刻猛地看清白发男子跟舒离样貌相差无几,心里有数。

「你两个这样是会互相折寿的,快起来吧!」莫老爹扶起舒老爹。

「老莫,摆着椅子给大人坐。」舒老爹也已有所领悟。

「你请坐,大人。」莫老爹从柜台後拿出椅子。

「不,这张椅子理应舒老坐。」白发男子强力主张。

「大人是官,哪有小的坐,大人站的道理。」舒老爹坚持己见。

「你们两都不坐,我坐。」见他二人推来推去,莫老爹一屁股霸占了椅子。

店里就这麽一张椅子,平常是呼韩……不,是龙公主专属,已经两个多月没见着她,莫老爹好想她,开朗的笑声,精明的生意头脑,还有跟舒离含情脉脉的相望……光是想到这些,就让他感到心如刀割,虽说痛苦会随着时间淡淡消失,过一阵子,也许他不会痛得这麽尖锐,但舒离怎麽办?

原本莫老爹很气舒离,龙王爷刻意放水,武状元垂手可得,那小子不知哪根筋不对,也故意射不中,婚事这麽吹了,但眼前的白发男子,看起来顶有官威的,莫老爹由衷希望,他是个大官,舒离和龙公主这门亲事,得由这位从未尽过做亲爹责的白发男子,努力撮合。

「谢谢舒老将我儿抚养成人,并把他教育成堂堂男子汉。」

「离儿……请问大人如何称呼?」舒老爹深深吸一口气,怯着声问。

「范阳节使,单冀云。」是个节度使,官位很大,莫老爹眼中透出曙光。

「小的只是尽了点绵薄之力。」舒老爹眼中惭愧和幸福交缠成一张充满回忆的密网,自责中带着父爱。「没让离儿吃好穿好,也没让他好好念书,还让他为了我这个不中用的老人,四处打零工,做粗活,小的有愧大人。」

「吃得中苦,方为人上人,舒老爹给舒离的是最好的磨练。」

单节度使听得甚为仔细,他的儿子流落民间,过着穷困的日子,舒老爹给的享受有限,但却付出一颗心,满满的父爱,是他这个连儿子还活在世上的亲爹都做不到的,他的肩上有带多责任,无法像舒老爹这样全心全意。

在冬猎比试场上见到舒离的那一刻,单节度使被他不以出身低微为羞,不畏皇上龙颜为惧,傲然挺立於天地之间,那股浩然正气,甚感欣慰与骄傲……这一切,都要感谢舒老爹,把他儿子教成一条英雄好汉。

「你还不过出来跟你爹相认。」莫老爹忽地往长堤上大叫。

「我已经有爹了。」舒离缓缓步入店内,表情倔强。

「离儿,快给我跪下,向你爹磕头。」舒老爹一声令下。

「爹的养育之恩胜过一切。」舒离避开单节度使眼中急切的泪光。

「听话。」舒老爹看出舒离是怕他难过,刻意拒绝和单节度使父子相认。

「多个爹疼爱,是好事。」莫老爹见舒老爹火力不够,一旁煽风。

迟疑半晌,爹从来不知道他活在世上,不知者无罪,就连遗弃他的大妈,他能原谅,更何况是被蒙在鼓里的爹…..他看了眼养父,目光和蔼,为他高兴,又看了眼生父,目光迷离,为他神伤,舒离下定决心似的双脚一跪。

「孩儿拜见…..爹。」一声哽咽,舒离眼眶中也泛出泪光。

单节度使扶起舒离,拥抱着从未拥抱过的儿子,父子相认,泗泪纵横,画面令舒老爹和莫老爹同时感到鼻子一酸,多年的疑问与死结,总算解开了。单节度使拍拍舒离的肩膀,带着慈祥。

「离儿,爹不求你立刻接纳爹,但希望空来范阳看看爹。」

「爹放心,离儿会早日去看爹和其他家人。」

「舒老,我知道自己俗气,但请你收下我的心意。」

「不…..」见到单节使拿出一叠飞钱,舒老爹拒绝地直摇手。

「老舒,拒绝大人的心意,是对大人不敬。」莫老爹直言不讳。

「谢谢大人。」舒老爹不得已收下,这一叠飞钱就用在舒离的婚事上。

「我才要谢谢你。」单节度使伸手握住舒老爹的手,十分用力,充满感激。

闲话家常一阵,远处传来顺天门鼓声,夕阳染橘渭水,成人字形的燕子展翅飞过空中,单节度使起身告辞,莫老爹心系着舒离和龙公主婚事,知道舒离生性不喜求人,总以为自立自强就能成事,有些人情世故,是要人背後推一把的。

莫老爹朝着舒老爹使了个眼神。「送客的事交给我。」

「离儿,帮爹倒杯茶来。」舒老爹随即道。

「爹,您慢走。」舒离蜡烛两头烧。「爹,我去倒茶。」

***

数日过去,皇上沐浴礼佛,诚心诚意祈求菩萨指点迷津。

早朝,文武百官上殿,皇上唤来身後两名宦官,柜在殿前,手上高举黄榜,一旁的大内总管捧着文房四宝,皇上拿起毛笔,沾上朱砂,往黄榜上画了个圈,文武百官莫不跪地高呼____皇上英明!万岁!万万岁!

两名宦官随即起身,直奔承天门,门外已有两匹骏马久候多时,一匹马往朱雀大街,龙王府奔去,另一匹马往渔头村奔去,一下子,朱雀大街和渔头村先後热闹了起来,鞭炮声响个不停,满地爆破的红纸碎屑,贺客不断地涌进。

老莫的店,照往常一样营业,只不过来的全是恭贺的人,没有半个客人。

王大婶敖了锅全鸡,担心自己放出不堪入耳的风声,惹怒武状元,前来赔罪,舒离要王大婶放心,多年的街坊邻居,不会因那点小事坏了旧情,王大婶这才安心离去,那锅要给舒离补身的鸡汤,全进入莫老爹的五脏庙。

时至正午,来道贺的人把老莫的店挤得水泄不通,从店里到长堤,都是拿着礼物的邻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盼着舒离能提拔自家的孩子,

心知舒离善良,不擅拒绝,是个大好人。

莫老爹走出店,出来透气,眼如尖锥般一刺,脚下加快。

「我早就看到你躲在人群中,快进来吧。」抓走想跑的龙公主。

「莫伯伯,你别拉我,我爹不知道我溜出来……」龙公主低声央求。

「甭管你爹了!」反正米已成炊在先,可汗承诺在後,莫老爹心知可汗千万个不愿,但堂堂一国之君,若做了食言小人,饴笑四方,可汗不会笨到让自己名声遗臭万年。「他每天都想你,你也每天想着他,你们两个就别再彼此折磨了。」

拉进店内,人多到几乎站不住脚,完全看不到舒离人在哪,彷佛隔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这麽多人来恭贺舒离,应该让他享受一下被捧上天的快感,龙公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改天再来…..」

「各位乡亲请回吧。」莫老爹趋赶贺客如赶蚊。

「好久不见,呼韩姑娘怎麽瘦了一圈?」舒老爹关切溢於言表。

经过这段时间风风雨雨,舒老爹思前想後,终於想通呼韩姑娘打破礼教是不得已的,呼韩姑娘是个公主,若不这麽做,舒离绝对不敢痴心妄想,就算他的出身不低,是范阳节度使後人,又有武状元身份,但,相较公主,还是高不可攀。

莫老爹揶揄道。「茶不饮,饭不思,这是相思病的症状。」

「我只是来恭喜舒离赢得武状元,说完就走。」

「舒离在房里,他嫌吵,根本就没出来见大家。」

「他是躲在房里,躺在你睡过的床上,闻着你盖过的被子…..」

「别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舒老爹护子心切地瞪着莫老爹,他儿子现在不比过去,有名有望,怎能把这种下流的字眼加诸在他身上,即使是实情,也不能说出来……话峰忽地一转。「也恭喜呼韩姑娘的二弟,龙王爷也赢得武状元。」

莫老爹决定大肆庆祝。「要我去龙凤酒馆叫外送嘛?」

「我们一起去。」舒老爹开窍了,主动附合。

店门锁上,龙公主巡视许久没来的店,贺客来的太多,装着鱼钩的篮子被撞得歪歪斜斜,一一扶正,她满意地看着她一手催生的店,她不在,店里保持得像她在的时候一样乾净,舒老爹和莫老爹有足够的能力经营好老莫的店。

趁着府里如潮水般涌现的文武百官,焦点集中在二弟身上,没人注意到她大摇大摆地走出龙王府,如同路上的寻常姑娘,也没人知道她是个公主,她就像身上没穿束缚,背上没套枷锁般脚步轻快,每一步都走得好轻松。

龙公主,在突厥是个压得她喘不过去,闷得她无法呼吸的头衔…..

直到这一刻,在这小店里,她才体会到过去,华丽的外表里只是一具空虚的躯壳,现在她没穿驾值连城的单罗纱,没戴叮叮当裆的金步摇,一身轻装,却有满满的快乐和幸福,因为她的爱在这,她的心属於这,就在那扇门後,有她今生的依靠,今世的眷恋……他的名字叫____舒离。

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舒离,恭喜你。」

「也恭喜令弟。」舒离果然如莫老爹说的躺在床上。

「冬猎时,你为什麽要放水?」龙公主坐在床沿,凝眸相望。

「因为你说过,狐狸也有家人,所以我不忍。」舒离道。

「什麽?我当时是随口乱说,你居然当真!」龙公主失笑。

「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放在心上。」舒离一脸认真。

「我说过好多话,你都放在心里,你的心…..岂不是很重!」龙公主娇嗔。

「不重。」舒离坐起身,从後环住她,他的前胸紧贴着她的後背,连空气都挤不进来,缓缓地嗅着她的发香,然後将发丝撩拨到胸前,唇吻着她的颈後。「你感觉到了没…..若是重,我的心不会跳得这麽厉害!」

「上回谢公子……」龙公主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是个陷阱。

「我去找过他,听完他解释,揍了他一拳。」舒离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你既然知道那是我娘的意思,为何还要揍他?」龙公主不解。

「我不喜欢你帮他说情。」舒离身子一僵,语气粗浊。

「我只是想了解你在想什麽?」龙公主澄清。

「他演得太过火,搂了你的腰,所以得挨我一拳。」

「醋意真重,那我以後走在路上,眼神千万不能飘,万一飘到男人……」

「对。」舒离扳过她身子,眸中流露强烈的的占有欲,他原本以为自己心胸宽大,但在听完谢少东解释後,还是忍不住出手了,那一刻他才明白他有多爱她,爱到失去理智。「免得我打翻醋坛,那个男人就成了我拳下的受害者。」

难怪天下乌鸦一般黑,原来每个男人都有霸道的一面,龙公主恍如梦醒似的,对爹霸占娘的埋怨消失,只要是出自爱意,男人就会身不由己地霸道起来。「你快变得跟我爹一样,只差他用剑,你用拳头。」

「可汗答应了嘛?」舒离脸色陡地往下一沉。

「娘说最迟今晚,等贺客都走了,爹就会宣布我们的婚事。」

「离晚上还有好几个时辰,你打算做啥?」舒离眸中燃起炽烈火焰。

「你该不会是想……」龙公主充满挑逗意味地以指尖沿着他的唇型划过。

「想爱你啊!」舒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身下的欲望迅速强大。

「我也爱你……好爱好爱你。」龙公主吻着他的唇呢喃。

一声粗喘,俩人倒在床上,互相轻吟对方的名字,互相抚摸对方的身子,饥渴而难耐,累积了两个多月的盼望,一瞬间爆发开来,温柔的拥吻,热情的吸吮,就在他们要除去身上的障碍时,传来阵阵敲门声…..

俩人同时屏住呼吸,假装店里没人在,但是谁这麽冒昧?

「店里有没有人在?」李龙儿敲得手疼了,高声大喊。

「不用问了,我一脚把门踹烂就知道了。」楚耶可汗气急败坏。

房里的俩人像脚底长了肉球的猫咪,无声无息地走下床,想往床底躲,但空间太狭小,又转往衣柜,里面塞满了舒离这段日子搬来这住的衣物,四目相望,无处可躲,只好静静地坐在床上,以不变应万变。

李龙儿指责道。「这里是亲家的店,踹门成何体统!」

楚耶可汗不满地撇了撇嘴唇。「他们在里面,又成何体统!」

「反正他们就快拜堂了,你用不着火气那麽大!」李龙儿一派自若。

「只是快,还没正式拜堂,在我眼皮下还不准做那事。」楚耶可汗反击道。

「他们不在里面。」李龙儿笃定道,心里当然知道两人确实在,但他们不应声,就表示正在温存缠绵,自己也是过来人,这时不便打扰…..扯了扯楚耶的袖子,脸朝着可汗,话却是对里面人说。「我们回去等念龙回来,告诉她婚期已择定。」

「一定在里面,以为不出声,我就不知道,我闻到念龙的味道。」

「我说不在就不在,咱们回王府吧,贺客还在等咱们开饭。」

「念龙没一起吃,我吃不下,我非要把她捉回去不可!」

「今天的主角是伟儿,不是念龙,你怎麽好意思让王妃、莲妃还有其他贵客为了念龙一个人…….」意念一转,李龙儿想到舒离不肯姓单,大姐为这事泪流不止,大姐夫也愁容满面,趁机把大姐夫交待她不要说的事,故意说溜了嘴。「尤其是大姐夫,要不是大姐夫向皇上建言,以求神问佛的方式化解朝中众臣歧见,伟儿和离儿也不会这麽顺利,一起得到武状元头衔。」

舒离心头一惊,原来是爹帮的忙,他才能有今天_____双喜临门。

楚耶可汗反应极快,既然已答应了这门亲事,不如顺水推舟,今天就叫舒离认祖归宗,一来还了大姐夫人情,二来念龙得乖乖跟他走。「你不是说要叫那小子来王府用餐的嘛!顺便让他和大姐夫一家团聚!」

「他大概和念龙去外面吃了。」李龙儿淡淡道。

「我不信!」楚耶可汗猛地一个回身,一脚举在半空中。

「你再不跟我走,床下那个大算盘,今晚等着你。」李龙儿威胁道。

「好、好、好……算我怕你,龙王爷。」楚耶可汗立刻收脚,陪着笑脸。

「走吧!回王府吧!」李龙儿轻挽着楚耶可汗。「好怀念你叫我龙王爷…..」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龙公主吁了口气,爹真是自私又无理,自己就可以跟娘成天关在房里,做爱做的事,却不准她做,多亏了娘出手相助,不然以爹那种蛮牛性格,再加上猪的脑袋,踹门而入,强行揪出她和舒离,丑态百出。

难堪的,不止是是她和舒离,龙王府又将成为笑柄……

一声喟叹,舒离打断她的思绪。「去龙王府嘛?」

「晚点再回去。」龙公主羞红了脸。

「遵命。」舒离翻身压住她。

深情地印下永恒的承诺的一吻,让龙公主猎夫,划上完美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