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將軍的俏妞 — 第六章
将军府位於宫门左侧的崇仁坊，与景王府比邻而居，诺大的坊内，仅有两栋宏伟的建筑以及一座寺庙。
因是王公贵族之住所，寻常百姓多半不会入内，故显得清幽寂静。
到底该不该进去呢？
清清在将军府前徘徊了很久，迟迟不敢上前去和守门的下人说话。
干嘛这麽别扭，她只是把老夫人订制的衣服送到将军府而已，她是衣肆的老板，送衣服到府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都怪那家伙，上回偷亲了她，害得她午夜梦回仍然会脸红心跳，偶尔还会偷偷犯傻。
郑大福咚咚咚的跑到门口，一见到纪清清便双眼发亮，嘴笑的都要裂到耳根去了。
方才家丁回报，说有一名姑娘在门口徘徊了一刻钟，手里还拎着包袱，心想他家少爷终於争气了，这几年他和老夫人总为卫少武的婚事伤脑筋。
他家少爷明明长相俊美，投怀送抱的也不少，偏偏他大爷却对女色毫无兴趣，整天只和景王哥俩好，才让那些断袖之癖的留言甚嚣尘上，偏偏当事人连解释都懒，让他和老夫人是又急又气。
没想到出现的竟然是他家少爷朝思暮想的清清姑娘，更没想到的是她会亲自上门，郑大福忍不住在心里欢呼，他家少爷终於要出头天了。
「原来是清清姑娘啊！我家少爷上早朝去了。」郑大福满意的看着清清。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一看就知道会是个好生养的孩子。
难怪他家少爷每天都往衣肆里跑，还把东西细细珍藏，不准任何人去碰。
「我不是来找你们将军的。」清清郑重的否认。
「我是专程送老夫人订制的衣服来了。」清清礼貌的两只手呈上包袱。
「夫人到庙里去上香了。」郑大福一脸歉然。
「既然老夫人不在，那我把东西交给你们就好了。」
「您就留下来喝口茶吧！」郑大福不着痕迹的将清清推了进去：「将军应该也快回来了。」
「这……」不太好吧！
「少爷知道姑娘爱吃糕点，特意要老奴留些糕点让姑娘品嚐。」郑大福小声的在清清耳边道，「是些进贡的甜品糕点，外面可是吃不到喔。」
清清一听到糕点就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何况还是寻常百姓吃不到的皇室点心。
看着清清迟疑的表情，郑大福在心里偷偷窃笑。
他家少爷真是高明，知道这小姑娘嘴刁得很，老早就跟皇上说，珠宝布匹的赏赐他不要，请皇上换成皇室特有的甜品糕点吧。
白花花值钱的物品不要，只要一些甜食，皇上当然乐的答应了。
「那我在大厅吃就好了。」清清说完举步朝大厅走去。
「这……」郑大福心想，纪清清好不容易到了府里，无论如何应该要帮少爷完成心愿的。
「不方便啊！」清清见郑大福吞吞吐吐的模样，心存怀疑，「那我先告辞了，代我向老夫人问好。」清清说完转身就要走。
「待会儿大厅会有工人来整修，怕姑娘在那儿吃糕点不方便。」郑大福急急的挡在清清面前。
「原来是这样啊！」
「就到少爷的院落吧！我们这将军府空间狭小，也没什麽像样的厅院，请姑娘委屈一下吧！」郑大福的老脸掩不住笑意。
清清秀眉微蹙，水灵灵的大眼看着大厅里的椅子，两只手的手指不停扭动。
她是真的想品嚐一下传说中的皇宫糕点，可是一想到要到卫少武的院落，心里又开始挣扎了起来。
又喜又惊的，害她好难做决定啊！
「有宝宝斋的糕点喔！」郑大福右手附在嘴巴上轻声的说。
清清看着郑大福的举动，她似乎能够明白，那家伙的性子是怎麽来的了，原来是有样学样。
「好吧！看在宝宝斋糕点的份上，我就委屈一下。」真的是看在糕点的份上喔！
「姑娘请。」郑大福立刻弯腰侧身让清清先行。
清清突然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唉！谁叫自己这麽贪嘴。
随着郑大福穿过院落，沿途既没有假山和小桥装饰，连最像样的池塘都比她见过的员外家还小。
「那天夜里看的不清楚，好不容易趁着送东西可以一探传说中的将军府，没想到竟然这麽不起眼。」清清忍不住嘀咕。
看着周围的摆饰，清清心中难掩失望。
这就是传说中的将军府！
当今最受皇上宠信的左领军大将军，住的竟然比长安城的富豪还差，这要是传出去，大概有一半的人会不相信吧！
「我家少爷对於身外之物非常淡然，还能用就尽量不丢掉。」郑大福目光闪着光芒。
这座宅邸是先皇赐给卫老将军的，老将军生性朴实，不喜舖张浪费，连平常修葺也多半是老将军或是下人们亲自动手。
当今圣上也有意向卫少武提出换新宅邸，或是重新整建，以免污辱了他堂堂二品大将军的名声。
但他家少爷以一句，门面好看就好了。
皇上也改变不了他这固执的老友，只好迁就卫少武，每年拨少少的银子装修一下门面，让它看起来不会太寒酸。
「那总有御赐的宝物吧！」清清夸张的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麽，「可可以拿来妆点一下庭院啊！」
「少爷不喜欢舖张，连皇上御赐的财宝，都命人换钱去帮助穷苦百姓。」郑大福越说越骄傲，他家的将军真的是太伟大了。
当掉！
这家伙未免混的太嚣张了，连御赐的宝物都敢拿去变卖。
不过，那家伙的行径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原先以为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裤子弟，仗着皇上的宠信欺压百姓的大官。
没想到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她对他渐渐改观了，起码她知道他有很多身不由己，善良的一面。
虽然，她仍然讨厌他那张总是带笑的脸，总觉得少了点真诚。
「这里就是少爷住的地方了。」
郑大福停在一座雅致的院落前，正在想事情的清清差点撞上，幸好她即时停住脚，要不然把老人家撞倒在地上那可就糟了。
「落霞院。」清清指着院落的牌匾道，「名字真雅致。」
「这别院的名字是少爷亲自取的。」
清清惊讶的睁大双眸，兴奋的道：「这里真的看的见晚霞吗？」
「等少爷回来，您亲自问他不就知晓了。」郑大福替清清开了房门，「姑娘随便坐，随便看，当自己家没关系。」
「老人家真爱说笑。」清清皱了皱鼻子，噘嘴道。
「那老奴先去准备糕点。」
清清踏入房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用紫檀木做成的案牍，看得出来有一定的历史痕迹了，桌上收拾整齐，没有多余的杂物。
环顾四周，摆设朴实，窗明几净，在这间房里，清清感到很平静，有一种属於他身上独特的味道。
清清看见那件白衣整齐的挂在架上，衣服上的污渍已经不复见，保存的就像是新衣一般。
「挂在外头，不怕脏了吗？」清清将衣服摺好，准备将它收入柜子。
在打开衣柜的刹那，她看见一样眼熟的东西。
「这件棉袄怎麽跟我的一样？」清清拿出棉袄，左右端详。
但不同的是这件棉袄看起来很新，像是悉心保存一样。
而她的棉袄早就被她摸的剩下一条棉絮了。
清清拿出棉袄左右翻转细看，在颈子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纪字。
＊＊＊
卫少武一下朝，就得知清清在将军府的消息，顾不得景王还被皇上缠住，就立即胡乱找个藉口飞奔回府。
就怕他来迟了，这妞儿就跑回家了。
谁知他尚未踏进落霞院，远远就看见那妞儿拿着棉袄左右端详，他脚步稍稍迟疑，但随即扬眉一笑。
「你在找什麽？」一道爽朗的男声在门边响起。
听到房子主人的声音，清清作贼心虚的回头。
卫少武倚靠房门，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阳光，看不清五官，所有的光线都撒落在他身後，她突然有种心动的感觉。
「我想看你有没有收藏一些……」清清一时语塞：「奇怪的书啊！」话一说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卫少武先是沉默，尔後大笑。
「你……笑什麽？」
「那你找到了吗？」卫少武缓缓的坐上椅子：「不如拿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吧！」
「谁要和你一起参详了。」清清急忙否认，「要是我找到，我一定要到长安城内四处宣传，看那些姑娘大姐们会不会心碎。」
「我是不介意啦！」他噙着笑，悠悠的看向清清，「不过，这样一来，大家不就会怀疑我们关系？」
可恶！
为什麽话题一直在这边转，这样会害她一直回想那晚灯会的情景。
「咳……」清清话锋一转，指着架上道，「你那件衣服，我收起来了，挂在外头，不怕脏了吗？真不懂得爱惜，下次你没有免钱的衣服可以拿了。」
「我……回府就会换上，收来收去的多不方便。」卫少武装做若无其事的斟了一杯茶。
「敢情你把这衣服当睡袍了是吧！」
「……」
卫少武不敢说，挂在外头是因为想她的时候他可以摸摸衣服，解解相思。
「不过，你怎麽会有这件棉袄。」清清把棉袄拿到他眼前。
卫少武眼中含笑，却不发一语。
「我爹当年一共做了两件，一件给我一件本来是给阿齐的，可是爹却说阿齐的已经送人了。」
原来这间件袄原本是要给阿齐的啊！卫少武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这是你爹送我的。」他笑着将茶一口饮尽，「说将来是你我的相认之物。」
「你骗人。」清清不可置信的叫道。
「不然要怎麽解释这件棉袄会在我这里？」卫少武嘴边挂着玩味的笑，「嗯？妞儿。」
妞儿！？
她瞪大眼睛看着卫少武，全天下只有爹、齐叔以及阿齐三个人知道她纪清清小名叫妞儿。
自从她爹死後就再也没有人会喊她妞儿了，甚至连阿齐也不曾这样叫过她。
为什麽他会知道？
「难道你……？」清清睁大双眼直瞪着卫少武。
卫少武脸上漾起迷人的微笑，一脸期待，这妞儿要想起来了吧！
「你找人调查我？」
卫少武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罢了，他从来就没奢望当年才三、四岁的孩子能记得什麽，忘记了也好，新的开始。
「我才不是那种人。」卫少武郑重的否认。
他是有叫郑大福去查一下这妞儿是不是当年恩公的女儿，还顺便查一下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而已，真的只是顺便而已。
「难道，这棉袄真的是我爹送你的？」
清清秀眉微蹙两手不停的抚摸棉袄，许多回忆涌上心头。
她自小就和她爹相依为命，爹过世那年她才十二岁，虽然有齐叔和阿齐帮她撑着衣肆，但每晚睡觉都要摸摸她爹亲手做的棉袄，她才睡的着。
卫少武看着清清神色忧伤忍不住低声道：「你带回去吧！」
清清眼睛一亮：「你要让我带回家？」
「这本来就是你们纪家的东西。」
当初保存这件棉袄除了感念恩公之外，也有提醒自己努力前程，莫忘这一路上所遇到的贵人。
反正，他已经找到了他的妞儿，有没有那件棉袄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清清忽然想起什麽事，指着门外道：「你这里真的能看见晚霞？」
「想看吗？」卫少武走向清清。
看着他缓缓像自己走近，清清忽然觉得心跳加快，那一夜的场景又咻的闪过脑海。
「我……我要走了，不然坊门关了就回不去了。」
「既然来了，不想吃吃看我将军府的美味佳肴？」卫少武眼角带笑缓缓的逼近清清。
美味佳肴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郑大福说要送难得一见的糕点，那是送到哪里去了？
该不会送到她的衣肆里了吧！将军府又不是大到很夸张，有必要这麽久吗？
「美味佳肴我可以……可以在酒楼吃。」清清吞了吞口水，这家伙也靠的太近了吧。
「可是今日这厨子可是我特地从宫中请出来的，连皇上都爱吃他做的佳肴。」卫少武一脸惋惜。
御厨！？还是宫里才能吃到的，清清的心里立刻天人交战。
她好像有点舍不得走了耶！
一定是因为佳肴太吸引人了，绝对不这眼前这家伙。
对嘛！人肉怎会好吃呢！
「看你这麽想要我留下来的份上，我委屈一下好了。」一想到美食，她就心猿意马。
一听见清清答应了，卫少武马上吩咐下人设宴。
「你这家伙，原来算准了我会答应。」清清看着他俐落的吩咐下人，她几乎是咬着牙说，「要是不好吃的话，我就拆了你将军府。」
卫少武给予她一抹迷死人的微笑：「就怕你吃到赖在我这儿不肯出去呢！」
原来，在他心里，她纪清清就是个爱吃鬼。
＊＊＊
夜凉如水，冬日的夜晚格外静谧。
除了风吹树叶发出飒飒声响之外，空气彷佛凝结。
「少爷，您要出征了？」
郑大福看着卫少武悉心的打理戎装，他就知道皇上昨夜召他家少爷进宫，铁定没好事。
「嗯。」
「才刚回来不到两个月，现在又要走了。」
「皇上要我先去支援苏老将军，景王随後就出发。」卫少武双眼坚定的看着郑大福，「这次非把突厥全部歼灭不可。」
想起今早去向那妞儿道别，那妞儿的模样看在他心里暖暖的，明明是要分离，却一点都感觉不出悲伤。
「你要出征？」清清手中的针线微微一顿。
卫少武笑着点头，他的妞儿在紧张他呢。
「什麽时候？」这皇帝也太不像话了吧！人家才回来没多久，立马又派人出征，这算什麽。
「明天出发。」卫少武撩袍，坐在清清身旁。
「这麽快？」清清抬头看他。
「边城告急。」卫少武云淡风清的说着。
和突厥几十年的恩怨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这几年突厥藉着自己兵强马壮，屡次犯境，勒索朝廷。
为免祸延子孙，皇上下定决心这一战，绝对要歼灭西突厥永除後患。
「就你一人带兵？」
「我先出发支援苏定方大将军，景王则於三日後启程。」卫少武看着清清，眼神充满柔情。
清清一脸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所以你并非单独打仗，而是兵分三路。」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卫少武蓦地把脸凑近。
「你、你别胡说，我可不想要我的衣肆少了一个可以替我赚进大把银子的机会。」清清对於眼前忽然凑近的俊脸，吞了吞口水。
「好。」卫少武漾出天真的笑容。
「好什麽？」
「大把银子啊！」卫少武打开折扇笑道，「我会平安回来，不会让你的银子飞走的。」
这妞儿明明就是担心他，却怎样也不肯承认。
他虽然无奈，但也不急，毕竟此去生死未卜，不如等凯旋归来再做打算，若真的有什麽不幸，起码他的妞儿不会记得他太久，也不会为他伤心了。
「唉！」清清没由来的叹了口气。
这几天，她都觉得浑身不对劲，想着卫少武离去前所说的话，他的一举一动，她忽然都怀念了起来。
「纪清清，想人家就去看吧！矜持值不了多少钱的。」阿齐停下正在挥毫的笔。
打从卫少武离开长安後，这女人整天就魂不守舍的，安静的连他都不习惯了，甚至觉得她是不是被人下了哑药，连话都不会说了。
「谁说我想了。」清清一口否认。
「不然你手上的衣服是怎麽回事？」阿齐快步走向清清。
「什麽怎麽回事……」清清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衣衫，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全都吞了进去。
「衣领跟袖子全缝在一块儿了，连线的颜色都拿错。」阿齐一把抢过，冷冷的道，「看来这件衣服全坏了。」
这女人恐怕道现在都还没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卫少武了吧！
唉！可怜的家伙。
「我只是一时分神。」清清又抢回衣服，「凭我的一双巧手，很快就能让这件衣服重见天日了。」
「随便你。」阿齐缓缓的踱回柜台，又开始埋首他的帐册，「总之，那些订制的衣衫你如期完成就是了。」
「当然，一定会完成的。」
「那请你快点动手吧！」阿齐无奈的耸耸肩，继续拨他的算盘。
清清拯救了那件差点被她毁了的衣服後，双眼望向蓝天，嘴角微微上扬，她在心里悄悄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