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全盘的相信他,但那不代表她不担心。

她可以依约在这等他,但那不代表她能再次宽恕公主的无知。

是的,她乱了,这半年多来,她可以活得悠然自在,不需任何人担心。

但又有谁知道,多少个夜晚,她在斑斓星空下,夜不成眠?

她担心他、想他。数不清有多少次,她想直闯入军营助他,却又担心自己成为他的袱累。

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保证,再让她见到平呈公主,她不会让她像上回一般那样好过!

「不必。」始终坐在一旁未发一语的上官雪开口,止住了漠璃的动作,「如你先前所言,事发至今,想必已有月余;东方炽寒重伤,白澐绝不可能容许公主继续待在营中,可想公主与东方炽寒早已先行回京。」

闻言,青衣续道:「也就是说……这近月余,足够东方炽寒抵达京城,许是这几日便该回来了?」

上官雪投以赞赏一笑,只是今儿个漠璃心情不好,所以没附送个「傻瓜也会难得聪明一次」给他。

「这几日……」漠璃放下银刃,思及东方炽寒身受重伤,感觉到自己的心,彷佛被人狠狠刨了一刀。

※※※

在云掩去银月的瞬间,守门的门房只觉颈肩一麻,沉沉睡去。

屋顶上,女子清瘦的身影在下一瞬消失,教人以为那只是幻觉。

此地,正是平呈公主所居住的咏芳殿。

东方炽寒回京後,日夜苦等的她便接获消息,却闻公主将东方炽寒一并带回皇宫,立刻让太医替东方炽寒诊治。

女子脚下无声,立於窗前,一双美眸探向内头。

床榻上躺着一人,床旁帷幕挡住她视线所及,无法确认是否为东方炽寒。

而平呈公主此刻正坐在床缘,看来是真将自己看作某人的「未婚妻」了。

咏芳殿内厢房又不只这间,这公主是要不要名节了?

漠璃恨恨的想着,忘了眼前公主既有胆量至前线劳军,又岂会没胆量深夜待在男人房中?

房内,平呈公主像是看见了什麽,蓦地抬起床榻上那人的手,将那人就算昏迷却仍紧紧握着的东西取出,旋即脸色大变。

这、这不是漠璃身上的东西吗?

那日在璃月阁内的记忆被挑起,平呈望着手中幽蓝色的水晶坠链,不悦地蹙起柳眉。

那是……漠璃颈上的坠链。

公主沉下脸,却又在下一刻弯起一抹笑花。毫不考虑地,她抬手,为自己戴上那美丽的幽蓝。

方才始终看不清公主所为的漠璃,这下可看清了。

那曾伴着她的蓝色水晶坠……

脑中一片空白,漠璃就这样一直盯着榻上那人,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为防下一批守卫巡至欲离开时,那细碎的声响拉住漠璃的步伐。

「公……主?」榻上男人缓坐起身,旋即状似疼痛般地按上胸口。

那声音!漠璃一惊,为那令她魂牵梦系的磁嗓。为她最想念的──

平呈亦是一惊,不知是因方才所为而心虚,还是另有其他,「你、没忘了我?」

「忘?」脑中一阵剧痛,他无法细思眼前之人所言,喉咙如火般灼烧,许多物事都是那样模糊而不真切。

蓦地,平呈颈上的幽蓝锁住了他的眸光。

「为何……在你身上?」

平呈脸上表情万变,轻吁了口气,她道:「你说了要给我的,不是吗?」

「给……你?」

东方炽寒来不及细想,却闻窗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想也没想,不顾身体上令人发疯的疼痛,几乎是下一瞬便飞奔至门外。

「怎麽回事……」望见门外倒地昏迷的卫兵,他艰涩地开口。

又跟着追出数步,却只见门外款款落下的白雪,再无他人。

一阵脚步声渐进,巡视的守卫长见着了他,恭慎道:「秉银泷将军,似有刺客闯入皇城,属下已下令加强戒备,请将军无须挂心。」

东方炽寒挥手,那侍卫长便领了几人唤醒倒地的弟兄,而公主则披上了厚氅、跟着东方炽寒追了出来,却见他只是望着白雪,不语。

「怎麽了?」

良久,东方炽寒都未有动作。

「不,没什麽。」

※※※

她看见了,那添了几分憔悴,却仍不灭丰采的面庞。

她看见了东方,也亲耳听见他们的对话。

不信──

她不信,不信东方炽寒会将水晶坠给任何人!

踏着月光,漠璃离开了皇城,却又顿住了步伐。

她不能就这样回去,她要见东方,要亲口问他……

转身,循着原来的步子,不顾加强守卫的禁宫,无声无息地潜入公主寝殿。

而这回,她跃上了屋瓦,趁着巡兵轮替之际,直接跃入房中。

「交出解药。」她想不着,若非公主让东方炽寒喝下秘毒,还有什麽原因能够解释东方炽寒方才所言的一字一句?

银刃底在喉头,平呈不敢出声,听着那陌生而平朗的男性嗓音,急了,「什、什麽解药?」

漠璃心知不得泄漏身分,压低了嗓,反正她一身夜行衣,谅公主也看不出什麽端倪,「你让银泷将军喝下了什麽,我就要那解药。」

「你到底是……」

「休要多话。」冰冷的刀刃,抵近。

「将军……将军他并没有中毒。」平呈缓缓道:「他记得我、记得自己身在皇宫,没有中毒。」

是,她承认她趁银泷昏迷之时下了药,也妄想藉由他失忆,伪装成他最在意的女子,但银泷功力深不可测,药效根本没法发挥多大的作用。

「我说了,我要解药!」

她彷佛没听见平呈所言,又彷佛不愿承认,不愿去想东方炽寒没有中毒,却又对待公主如此温和的可能性。

「放了她吧。」

一道话音落下,漠璃望向门扉,不意外地见到她最思慕的那人。

她离去前留下的线索,她的气息……若东方炽寒并未忘记,定会来寻她。

依言,她松开桎梏,而被吓坏了的平呈则赶忙奔至东方炽寒身後。

半年未见,那人清俊依旧,一身白色战袍,飘逸散发,是那战神般的形象。

「这是……什麽意思?」看着公主颈上的幽蓝,她似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是那样的相信他啊!为什麽,一役之後,他竟离得她如此遥远?

「墨离」的男嗓,是他所熟悉的,但就算她不出声,他也知道那是她,漠璃。

知她所问为何,他却没有答话,「离开吧,你在这很危险……别再回来。」

「我盼了这麽久,却没想到在相见後,听到的会是这逐客令。」手中刀刃落地,漠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以为,只有你……不会利慾薰心,只有你,值得我信。」

但很显然,他取得了空前绝後的盛名,摆在眼前的富贵荣华,仍是让他「忘了」与她的约定。

他不愿解释,她也不会再问。

走?就走吧……在眼泪还没落下之前。

呵……

当她想他,总会坐在屋顶上看星星,就想着远在东岭的他,或许念及她时,也在与她看同样的星子。

多少个日夜,那样难以成眠,他要离开便离开,为何让她习惯了睡着时有人抱着的温暖?

她做梦,梦了他与她相识的点点滴滴,梦了他说过,她是他的牵挂。

梦了,那夜璃月阁上,就算他人在碧落黄泉,只要她一声令下,立刻赶赴她身旁的承诺。

梦了,幽龙谷底,两人失序的心跳,他沉醇的嗓音、他亲手为她佩上那份骄傲。

梦了,他紧紧搂住她,说不许其他男人看见她的一丝妩媚,他的宣示。

梦了,他赴战前,两人的约定──

娶妻随妻。

梦里,她笑得那样真,心是那样甜。

可梦醒了,笑容退尽,心,也碎了。

为了这约定,她忍住自己对他的思念,只是一心相信他。

却忘了,他未必想她。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