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之前是一股蓊郁的棉厚淡香,松松软软,他舒适的往绵香的中心蹭去,满足又满意。而天光却不见人好的穿透眼睑,大床上的青年不太舒适的颦眉,意识正由混沌缓缓指向清醒。

他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窗帘缝隙里透来的刺茫──吵醒他的祸首──本能性抬起手臂遮挡阳光,才发现自己竟是赤身裸体的躺在全然陌生的被舖里头。我的衣服──!!他一个机灵带着无数惊吓从温软床舖上一跃而起,一眼就看见了端着马克杯不知在门边站了多久的男人。

蓝山的淡香自开着的门外送进室内,男人半敛着眼将马克杯就口,看也不看僵坐在床的青年。青年觉得困窘,但面对一个这般情况仍能旁若无人喝咖啡的人,他觉得还是不要太大反应的好。另外他也为自己能在这样情景下精确判别咖啡种类的大脑赞许不已。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而他看着他的脸,福至心灵上到口边的却是这样一句令青年後悔地想掐死自己的话,偏偏他又不能否认,看见对方瞬间油然而起的熟悉,记忆像斑驳的粉刷片片剥落,他想不起他是谁,也许曾在哪里见过,但心脏跃动的热暖却不这样说。他们应该更为熟稔──这很吊诡。

「……这是搭讪?在陌生人家里醒来的时候?」男人抬了一边眉毛同时将杯子收到掌心,缓缓的看过去,语气淡薄的令这一连串问号听不出是挖苦还是质问。青年脸上浮现适度的疑惑和窘迫,他维持着最後一个落音的口型,尴尬的笑了两声。

「嗳……我只是觉得你看来很眼熟──那个,我想我昨天应该受你不少照顾。」他在被子里朝着男人的方向露出饱含善意与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的搔搔头。「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并不会有所谓醉的失去记忆这类八古的笑话发生在人类身上,他也没有王八的能这样理所当然的接受别人的照顾而未有一丝感激,更遑论照顾的还是一个「醉的又哭又笑甚至吐的自己一身的陌生人」。他想不论是单论哪一个都令人难以忍受,遑论全部加总之後。

眼前的人虽是全然的生人,但哪个人能将陌生人带回家里悉心照顾,这里甚至不是旅馆。

面对自己的反唇相讥对方竟是不承认也不否认,不害羞也不光火的坦率表达谢意,这令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含糊几声带过。才又把端的手僵的咖啡就口。「既然醒了就快离开吧,多亏你我昨晚没怎麽睡过。」

「啊……该不是我抢了你的床吧?」青年若有所思又恍然大悟:「说起来,我的衣服在哪?」

「洗了,没乾。」男人耸肩,将所剩无几的咖啡一饮而尽;青年猜想他是真的站在门口好一阵子了,他注意到咖啡的时候它早是温冷的,而对方用了一杯咖啡的时间等待自己醒转。

青年脑里千回百转,才被男人的声音再度带回现实。

「你起的比我想像中要早,我才刚把它们晒起来。」

「这样啊……」被这样告知的当下他才开始困扰起来。

全裸就如字面上的意思真是全裸,青年是被扒的乾乾净净理所当然连内裤也没有,想到自己里里外外给一个生人看过他便觉得无地自容,身上没有一丝酒气说明在他真正失去意识之後自己想必被简单擦洗过。这下可好,他的衣服被扔去洗了,难道还要再跟人家借衣服?

看着自己床上无限困扰的青年,男人总算忍俊不住的笑出来。换来对方疑惑的侧首。

「我说你,在一个陌生人家里被扒光了醒来,怎麽能这麽冷静?」

男人笑起来很好看,敛起笑容中微微眯细的酒红色蕴藏着他从未在一个男性身上能见的勾引,青年本能性的瞠着双目。男人一步步走近床上的生人,裸足发出的微细跫音中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正逐步跑拍,为着他也不甚清楚的诸多理由。

「就不怕我真把你怎麽了?」男人单手按在床上,挨着上身逼近青年隽朗的脸庞。

「呃、我希望你不是因为失眠了所以开始胡言乱语才好。」即便距离进的能在呼息中嗅到蓝山的香气,青年仍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稳下心神,不着痕迹的拉开极度危险的这段距离。

「哦?怎麽说?」男人兴味盎然的笑。「要知道天下可找不到能对陌生人付出如此善意的好人,除非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诸如,你自己,之类的。」

这可已经是露骨的性暗示了,青年想。他搔搔头,困扰道。

「唉呀呀……该怎麽说呢,要真想干嘛你早就做了吧,我也没有真的醉的连自己身上发生什麽事情都不知道,比方说我就知道你还在我睡着过後替我清理过……」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麽,同时间青年窘迫的将自己埋进棉被里无声的哀嚎好一阵子,发现自己被生人扒光清理过的羞耻感再度抢白;好不容易他才藉由更加贴近现实意义的衣着问题避开这个太过羞耻的问题,聚回勇气抬头想说完他未完的话。

「──我是想说,啦……」只是一看对方自始没有移开的眼波里醉人的一潭深红,忽然又忘记自己该说、又或者是想说什麽。他吞吞吐吐半天还是没能组织出完整的句子传递出去。

男人终於没能忍住的噗哧一笑,「算了算了,不开你玩笑。」看来心情极好的退开大半距离,转而坐在床边;他将一直负在身後的玻璃瓶冷不防地贴到青年脸边。「解酒液,不过看来你并不是非常的需要。」

本来就是因为对方太过无所谓的态度而被惹毛,至少知道青年不是真的不把清白当一回是让他舒心不少。男人笑得很愉快。「今天早上的太阳很大,我看你都被它吵醒,衣服大概也很快就会乾。」

青年怔愣的接过冰凉的罐装物,看了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男人。

「说真的,这是叫我滚蛋的意思吧?」

「对,」男人带着笑音爽快承认,感觉完全被青年的话语取悦让他看上去更开心了些,一点也不给人赶人的架势。「你是真的该离开了,整个早上你的手机没少惨叫过。」接着他意味深长的露齿一笑:「还是说我该要邀请你一起共进早餐?」

「不、不了。」冏。从刚才到现在,觉得自己正在被把是多心吧?

被气氛沾染上愉快心情的青年在理解男人前半段的话代表什麽意思的时候,猛然一声惨叫。男人被吓住的同时青年已经一把掀开棉被,也顾不得羞的奔到房边一角,在乍醒的环视中便知道自己所有物的地方翻找手机。青年脸色难看的看见手机一片黑屏盲音,显然是已经电力用罄。

「完了……」他头痛的扶住额头,今天是他好不容易找到新工作,报到的日子。昨晚捱不过一票友人的怂恿喝了一杯,接着就是第二杯第三杯直到他醉得不省人事。这下可好,这份工作还是别人介绍给自己的,他该拿什麽对她交代……青年一阵恶寒。

不消多久,一阵略带潮湿的清香忽然罩顶而来,青年本能的抓下罩在头上的物件──那是自己的衣服。回头,看见的是男人郁红色的眼波,依然带着愉快。「看来事情比我想的严重,虽然乾的还不够彻底,但将就一点吧。」

原来在他惨叫一声蹲到行李边之後男人便离开房间,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回来,已经带上了阳台晒着的衣服,乾了大半。男人说着,「你的东西大致都在那了,不仿检查一下。」

青年穿回仍然带着早晨湿气的衣服,如同没听见男人话一样他看也不看包里的东西,随手一背。而男人的目光始终淡泊的落在他身上。

「昨晚真的是感谢你的照顾,给你添麻烦了。」青年再度郑重其事的对男人鞠躬。

「不用客气。」男人微笑,目光温和。

「我就不送了,大门关上就好。」男人简单的交代便爬上原来青年躺着的位置,棉被一拉盖过肩头。

「最後在提醒你一件事吧──虽然刚刚的是玩笑话,但一般人觊觎的多还是钱财,带这麽多钱在身上还喝成这副德性一个人走夜路,简直是不识好歹。」男人在棉被里翻身被对他,嗓音闷在被褥里。

说我不识好歹,但不你也就这样把陌生人扛回家里,毫无交换条件的照顾吗?也不怕我是装醉骗财的。

看着床上显然累得可以的男人,青年想归想还是没有将脑里不合时宜的话说出口。

「对了,你叫什麽名字?」

临行前,青年回头再问了一句,却无意间撞到在棉被里不知何时转身面对自己的深红色。真是深红色,他不明白为何男人看自己的目光里,会有如此千变万化的红色,从他清醒至今他眼底的波光换了又换,永远不腻。

「……你真是有趣的人。」男人在被窝里怔愣许久,然後失笑。

「你才是奇怪的人呢,真不想被你这样说。」青年奇怪的犹豫还是将心里话明白的告诉对方。还想再多说什麽,男人便以眼神阻断他发话的欲望。

「这样吧。」男人在床上直起身,对门边的青年微笑──画面一如乍醒时的他们,只是如今立场对调。

「假如我们有缘再次见面,你便会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的笑容真的很好看,短暂相处中青年诚恳的这样想。

他想自己会很期待再次见到这个陌生人。

「那,有缘再会了,我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