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Samir-

我过了从小到大最浑沌的一个礼拜。

每天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所谓茶不思饭不想,就是这样吗?

其实我什麽都不知道。

每天醒来就发呆,一直呆着、一直呆着,呆到天色转暗,起身走进浴室淋浴,洗好澡又爬上床呆望着黑暗的窗外。

以前看电视或小说,总觉得过於矫情,现在、好像也才明白什麽叫作心都空了。

我想起当初大家都要我别太难过时,那些安慰的话语。

那些隔靴搔痒的字句,好像也参杂了些我对文莛说的「要让思苹走得安心」之类的语句。

其实这种话,最伤人不过了。

对其他人而言,思苹是个好友,是个「曾经」的存在;可是、对文莛而言,她是她最亲的人,是最深的依靠;对我而言,是一辈子刻在心头的挚爱。

在已经是这样的存在时失去,是比其他人还要多深刻的痛。

所以从以前到现在,我总是讨厌有人在安慰时对我说「我懂」,因为那些话,不是出自肺腑,只是为安慰而安慰的、冗言赘字。

如果不是真真切切的痛过,就不要说「我懂」,那在真的需要被安慰的人们耳里,总是太讽刺。

尽管是出自好意。

你曾跟我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总给太多人距离感,对我的距离感。

我活泼时过度阳光,一旦阴郁、谁都不得其门可入,除了你、除了Tim,谁接近了、不是被我的笑容欺瞒,就是被我满身的刺扎伤。

你要我学会看见这世界的美好,你甚至希望我能学会跟父母好好相处。然而当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经济能力,我却离家出走,还带着小樈。

我想我真的让你很失望。

「哥,你把自己关了一个礼拜了。」小樈敲了敲门,道了句无奈,我看着被我紧闭的房门,无动於衷。

其实时间的流逝很快,我们甚至来不及看见它的面貌,它已然无踪、无踪。

何况是捉住它的尾巴呢。

「哥,出来好不好?」她又敲了敲门,我依然靠墙坐在地上,无动於衷。

月光淡淡洒在房里,我慢慢爬到窗边,揭开窗帘,看着月亮。

你的吉他靠在墙边,我轻慢地将它拿出来……一个礼拜前,我以为连它都要失去了。

明明它还在,怎麽我还是觉得好空好空呢。

「哥,至少出声音,不要这麽安静,我会害怕……」她不死心地再敲一次门,声音听起来哽咽着。

我轻抚着吉他的木箱、琴把、还有琴弦……曾经,你是多麽地珍爱它。

遗留它在这儿,不怀念麽。

我拿下夹在琴弦间的pick捏好在右手指间,左手在琴把上扣好指法,刷下一个和弦。

我闭上双眼,让月光照在我身上,眼前浮现你第一次自弹自唱给我听的情景。

那时的你是那样专注,眼神里装载了千言万语不能说出口。有那麽多次那麽多次,你透过不同方式告诉我你的心情,却也有这麽多次这麽多次,我选择装傻。

思苹,我知道不该失去了才悔恨,可是现在的我,真的万分痛恨自己。

我痛恨自己不懂得跨越困难,我痛恨自己画地自限;我痛恨自己视若无睹,我痛恨自己从来只知道让你失望。

分明是这样糟糕的一个我,为什麽你还愿意爱我。

那天在你家断了的那根弦还没接回去,我奏不出你唱过的《太聪明》。

起身走到书桌前,我点亮房间的灯,看着被我搁置在桌上的录音笔。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麽,我还是没有勇气听你知道吗,我多害怕那是你的遗言……

我拿着录音笔坐回本来的位置,反覆深呼吸了几次,又去拿了「Johnpearse」的弦打算替你的吉他换上。

我闭上眼再次深呼吸,按下录音笔的开关,按下播放键。

「Samir,你好吗?希望你很好,我也相信你会很好的,对吧?」

一点都不……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次的录音会不会被你听见,不管你是听见了与否,我都只希望现在的你是好好的,而我猜,当你听到这则录音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可不可以,我把它丢掉呢。

是不是这样你就会回来了?我不要你不在啊……

「傻瓜,不可以丢掉喔,你若正听着啊、就要听话,丢了这支录音笔,就真的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不是吗?」

连我会想些什麽都预期到了……那怎麽还走得开。

「Samir,你知道吗,思苹最喜欢却也最讨厌看你的侧脸,有时候你的脸看起来好快乐好幸福,可是、大多时候的你却是那样悲伤。我总禁不住想着,如果我们都没闯进彼此生命里,那麽你会不会快乐一些?」

不、不会。

「我猜你会说不会,对吧。」

过分,你怎麽会过分成这样。

「可是Samir,无可置疑地是我造成大家的苦痛,不是吗?」

不,是我,是我……

「这种时候,我们总会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呢。」

思苹。

「我造成Winter的不安,我也造成你的疲惫,我更造成知杏受伤,这些事情这些痛楚,如果不是我,不会有这一切。」

为什麽要这样想。

「Samir,我知道你活在自责活在愧疚里,可是,今天决定我的去留的人,从来就不是你呀,可不可以别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了呢?」

我不要……

「不要说不要,把心打开好不好。」

叶思苹。

「Samir,我很少求你什麽不是吗,所以、让我求你,最後一次求你,放过自己,好不好?」

为什麽,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你明知道我不值得。

「其实我一直不觉得自己对你好,仔细想想,还不是为了也让自己快乐点吗。你若不开心,我也跟着难受,所以总是希望你能快乐你能幸福啊。」

傻瓜……

「可是Samir,为什麽我却只带给你苦痛。」

你错了,思苹、你真的错了……

「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是不是我太贪心了想顾全所有,才让你们都受伤?」

是我们太任性。

「Samir,思苹累了,好累好累,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才能停止对你们的伤害,我觉得我的存在似乎就是种伤害。」

……

「Samir,你已经哭了对吧。」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然濡湿一面颊。

「哭了,就尽情大哭吧,像小孩子那样大哭最痛快了,可是自从爸爸妈妈离开後,我就不曾那样哭过了,因为Winter需要我啊。」

总是这样的你啊,为了哪个谁,就拼命做到最好的你。

「如果可以,把你悲伤的额度都用完吧,我不希望你为了我一直掉泪。」

怎麽可能,这是强人所难。

「不要偷骂我喔,我都听得到,不要忘记,我现在可是天使了唷。」

那跳出来骂我啊。

「哭久了,哭累了,就把自己整理好,好不好?」

我不要。

「糟糕,讲着讲着,我也好想哭噢……」

傻瓜……既然舍不得,又何必呢……

「Samir,三十岁的你,会是什麽样子呢?我想像中的你,是染了一头很好看的深色棕发,依然热爱着吉他,身边有个像我一样爱你的女孩,你终於勇敢踏出那条线,把她的手握得好紧好紧,虽然很不甘心,毕竟我是这样的爱你呀……可是Samir,我是真的、真的比谁……」思苹的声音哽咽着,我的泪也像脱缰野马,再也抑制不了。「比谁、都希望你幸福。」

「Samir,我还想像,想像那时的你已经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你的父母,他们是爱你的,只是学不会表达,你答应过我会慢慢学会亲近他们不是吗?」

反正你也看不到了。

「我会看着你喔,很可怕对吧。可是我变成了天使就什麽都看得见了呀。包括你一直不敢说出口的、那些心情喔。」

就算你不是天使,你也早就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不是吗。

「Samir,你相信奇蹟吗?」

不相信。如果有奇蹟的存在,请让我看见你回来。

「别不相信嘛,没有奇蹟出现,我们就自己创造呀。」

……

「Samir,对思苹来说,你的出现就是奇蹟,喜欢上你是奇蹟,知道你也喜欢上我是奇蹟,高中我们能一起组乐团是奇蹟,跟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我都视作奇蹟的珍视着。」

够了……思苹,够了……

「所以Samir,你愿意帮我创造最後一个奇蹟吗?」

什麽奇蹟。

「如果我走了以後你还能好好的活着,你能比我在的时候更幸福,那就是我最想看见的奇蹟。」

……为什麽。

「Samir,想弥补过去的错误的方法,就是活得比过去更好、更幸福。」

是吗。

「最後、亲爱的Samir,答应我,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怎麽可能忘记你?

「毕竟,被自己最爱最爱的人忘记、遗弃,是最痛最痛的啊。」

那为什麽,还这麽对我呢。

「所以,你别把我当成你最爱最爱的人喔……」

……

「因为、」思苹哭了,忍无可忍地哭着,「因为这样你就不会觉得被我遗弃了呀。」

笨蛋。

「Samir,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这句话,或许,也就只说这麽一次了吧。」

什麽。

「梁语夜,我爱你。」

思苹……

「我爱你……」我摀住脸,胡乱的抹着。

「我爱你啊叶思苹!」

泪水不断落在木箱上,我又慌乱地抹掉它,可泪水还是落着、落着。

我狂乱地哭着,心被用力拧着,我快不能呼吸。

Spring,思苹,叶思苹……

我最爱的你啊,我最爱最爱的你啊……

渴求你,我也求你,回来好不好。

你知道这样多不公平吗,你让我听见了你的心里话,我却再也无法让你听见了。

我还没亲口对你说我爱你,你也还没亲耳听见我说我爱你啊……

叶思苹,叶思苹……

我蜷缩在地板上喘息着,好似是苟延残喘的活着。

我紧紧抱住自己,不自觉地颤抖,明明已进初夏,此时此刻我却不明所以地感到冷。

这样的无助,这样的无力。

张开嘴想哭喊,声音却梗在喉头,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思苹……思苹?……」

我的视线朦胧着,颤抖,喘气。

好难受……好难受……

要怎麽做,才能再次见到你;要怎麽做,我才能再次碰触到你;要怎麽做,才能让我亲口告诉你我爱你;要怎麽做。

才能再次把你的手握得好紧好紧?

「思苹,我爱你,我爱你啊……」

泪水依然不断涌出眼眶,我让自己平躺,用双手盖上自己的眼。

然後,我看见思苹的脸,也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