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蜜蜜度蜜月的况天佑与马小玲浑然不知这段期间何有求与复生正闹得不可开交,每到一处景点,马小玲就捎了张明信片寄给复生,也买了当地的土产或纪念品当礼物,当是安抚复生无法同行的不满。这趟旅途让况天佑的心境开阔不少,他现在简直无法想起自己过去这六十多年到底为了什麽而活。六十多年的旅程他没少走过,可也像从未出来见识过,即便他有眼睛,却从没让自己的心一道跟着,他只把自己的心放在痛苦与绝望里。

经过这次旅行,况天佑突发奇想往後定要来一回环游世界,甚至设想好了,往後无数年的岁月,他俩要将全世界的每一处都走尽。马小玲听了他的想法也大为赞同,时间对他俩来说几乎是无限,与其虚度光阴,不如尽兴徜徉在异国风情。

他俩就这样将时间尽情消磨在一座城市,就像拾回孩时童趣,即便是一件小玩意也玩得兴味盎然,当地人对观光游客的兴致勃勃多不见怪,就是当着陌生人的面你侬我侬也接不到一双怪异的目光。玩到兴起,有时连填饱肚子这件事也忘得一乾二净,回头返回饭店,才记起那一路跟随他们可怜兮兮等候许久的黑影。

房里早有一桌菜肴等着,这盘是菜、那盘是菜、连汤也只有菜。况天佑凑头搧搧味道,眼珠子转溜溜,频点头:「闻起来可真香。」

「只有香而已吗?」黑影一手锅铲,一手锅盖,系了粉红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满脸委屈看着他二人,「你们倒好,记起了就回来吃,玩得开心就不回来吃。难为我在厨房里满头大汗煮一桌菜,日日不带重样给你们换菜色,还得替你们善後,我到底干嘛这麽辛苦啊。」说着嘴巴翘得老高,就像死了爹娘没了孩,那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黑影堂堂一名死神,不久前才荣升地藏随身护从,正满怀欣喜能干几件功绩,没想到第一件任务就是给他俩当厨子,难怪说着说着就想掉泪,这副处境不论是谁也只能叹气。马小玲噗嗤一声笑了,这件事本来是马小虎的好意,让他们尽兴去玩别伤神三餐,也真没想到会让黑影委屈。

况天佑笑道:「不好意思,是我们不对,以後我们一定记得提早通知你。」

黑影自嘲:「算了,谁让我生前就是个厨子,不派我来还能派谁。」

马小玲赶忙夸赞几句,捧一捧黑影的厨艺,也道:「不如这样,反正我们不说大哥也不会知道,你不用再替我们准备,这件事我们自己来。你乾脆也趁机玩玩,回头我们心照不宣,别把事说开就行。」

黑影的双眼倏然睁得老大:「真的吗?」

「真的。」马小玲重重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黑影迫不及待解了围裙,走回自己房前,「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随後门一关,就把自己关里头了。

况天佑与马小玲互望神色又笑了几声,手牵手着入席,品尝这有可能是黑影为他们煮的最後一顿佳肴。

「黑影的厨艺真是一流,从出门到现在,从不曾吃过他的菜里有苦味,反而还回带甘醇。而且他到底是怎麽煮的,煎煮炒炸烹烤焖,每回吃就像吃满汉大餐似的。」况天佑满嘴鼓得像小丘,双眼直盯手中那一筷子菜,没等咽下去又再塞了一口,好似非常享受。

马小玲笑道:「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麽?」

「大哥派黑影陪着时,我本来拒绝的,後来才听说了一些。」马小玲回头瞧了黑影房门几眼,这才低声笑道:「黑影可厉害了,听大哥说,他本是明朝皇宫膳房的厨师,专为皇帝煮吃的……」

没等马小玲说完,况天佑已惊讶打断:「为皇帝煮吃的厨子来帮我们煮菜?」

「讨厌,我还没说完呢。」马小玲白了他一眼,又接着道:「黑影是子承父业,据说在娘胎肚子里就学着怎麽分味道了。他给皇帝当了几年厨子,後来有人密报他在皇帝膳食里下毒,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大罪,於是黑影一家落得满门抄斩。皇帝对他信任有加却蒙所害,因此对他更为愤恨,命人将他身上一寸寸肉割了,将其煮了逼黑影一口口吃尽,直到死为止。」

况天佑听了,大叹道:「真是酷刑啊。」

马小玲也叹:「因为身上皮肉都给吃尽,黑影来到地府後,人前就是这麽一阵烟状,再不轻易把皮相展露。审刑後,阎王确定黑影是受奸人污蔑,判他轮回人道,但黑影却再不肯轮回,大哥索性就将他纳入手下。」

「见黑影与复生时时嘻闹,我以为他无忧无虑,没想到他生前竟有这麽一件冤屈。」

马小玲道:「黑影本性本就淳朴,处在皇宫步步惊心也的确苦了,他看破生死再不轮回看来也是件好事。」

说话之际,黑影忽然开门出来,兴高采烈哼着曲儿。况天佑一见,吓得手中的筷子都掉在地上,马小玲回头一瞧,顿时惊嚷:「你这什麽打扮?」

黑影嘿嘿笑了几声:「这麽明显还看不出来吗?我要去游泳啊。刚刚在房里我一直想着要先玩什麽好,後来决定了,我先把饭店的设施玩遍了,再出门瞧瞧新鲜。」

马小玲叫道:「游泳?你要吓死谁啊。」

「我会吓死谁?旁人又看不到我。」黑影一脸糊涂。

「就是看不到才会被吓死了,没事好端端的健身器材动了起来,哪个人不会喊见鬼啊?」马小玲睁大了双眼。

「不会啦,世人这麽迟钝,顶多我挑人少的地方玩罗。」黑影难得不用照顾他俩,这些话哪还听得进去,曲子一哼,头也不回地就出门了。

况天佑傻愣愣瞧着他背影许久,好不容易才喃喃道:「到底是我们出来度蜜月,还是他啊?」

黑夜笼罩不知多久,况马二人早已进入梦乡,相依相偎的身躯也随着熟睡各自占了床的一边。在他俩上头,天花板角落那一双如星辰的眼睛忽明忽灭,也随着时间过去,彻底暗了,完全浸入了黑。

马小玲尤其睡得沉,梦中的她来到一处宽广无边的海洋,艳阳高照,但一眼望去全是黑白,海洋是黑的,天空是白的,树木是黑的,沙滩是白的。她走在沙上看着波波潮汐沿着岸一路走过去,可那终点竟是远的看不见边,但她走来却是毫不费力。马小玲一直走着,没想过停,也没想过到底要走到何处,只知道那望不见的终点才是自己的去处。

好似是瞬间,也好似过了许久,马小玲走到终点,前方再没有路。方才的海远得早已瞧不见,一眼望去只有沙漠,什麽人都见不着,马小玲终於感到不对劲,但来到这後,一路走来的力气似乎没了,她感到自己再也无法走回去。

马小玲望了望四周,却见远方有一株大树突兀地耸立,她欣喜地奔去,只盼树头遮一遮猛烈的日暑。这奔了过去才知道,大树是枯的,随着她跑来,枯叶一片片毫无生气地掉了下来,让风随着沙卷了远去,只剩下苟延残喘的枝干认命地等待腐朽。马小玲见状懊恼不已,无力地靠着树干喘息,一会儿过去,原本慌乱的思绪逐渐稳定下来,心想只有冷静才能找到出路。

正待她稍作歇息打算离去,却瞥见树梢另一端枝干有片翠绿的叶子,还有重新生起的枝芽。马小玲抬头瞧着,拍拍树干,心中无比欣慰,喃喃笑道:『长枝芽了,我还以为你死透了。加油,努力活下来,不久後你一定会重新长成一株茂盛的大树。』

「小玲、小玲!」马小玲睁开眼来,见到况天佑那一张忧心忡忡的脸,连忙坐起身来,糊涂道:「怎麽了?」

况天佑担忧道:「你是不是发恶梦了?我被你的声响扰醒,才发现你额上冒着汗,睡得很不安稳,你梦见什麽了?」

「我没有做恶梦,我只是……」马小玲低头想着,只觉得中途被况天佑扰醒,让她感觉分外疲累,「我也不太记得了。」

况天佑匆匆下了床,倒了杯水递给她,马小玲接过喝了几口,又接着道:「我不太记得梦到些什麽,不过我梦到一株枯树,它长枝芽了。」

况天佑安心一笑:「原来梦到树而已,我还以为你连作梦都不忘斩妖除魔。好了,离天亮还久,你先睡,等你睡熟了我再睡。」

马小玲乖乖躺下,头枕在况天佑的胸膛,不一会又沉沉睡着。况天佑看着她的睡脸许久,确定她安宁,才关了床头灯,身子埋进了被窝,拥着马小玲入睡。

整间房重归宁静许久,天花板角落的那双眼又亮了起来,从高处黏着墙缓缓往下移动,一会儿,那双眼睛从墙上浮出了空气,一团人烟逐渐释出,正是黑影。他盯着熟睡的二人,轻轻叹了气,随後那团人烟尽数没到了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