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說，寂寞。』 — Chapter 16【解開的心結。】
蓝蔚宸驻足在她家门口，身旁提着简单的换洗衣物，因为春节放了几天的假期，再加上母亲在电话中透漏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她报告，便提早几天回家。
她凝望着前方的房屋，曾陪伴她度过十几年的时光岁月，也制造了许多的回忆。蓝蔚宸自从工作之後就搬出去外面租房子住，很少踏进家门。
每当她踏进空旷的屋子，总会忆起某些记忆，无意间想要逃避。只有母女两人的房子太过空荡，但是在她搬离这里之後，母亲又是如何生活在这栋充满甜蜜且残酷回忆的房屋？
在她迟疑着是否该按下电铃时，眼前的门由内而外的被人开启，开门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的体格精壮，似乎有运动的习惯，刚毅沉稳的脸上没有胡渣，看了清爽又乾净。
男子见到她表情愣了下，随即露出一抹笑容，牵动着眼尾的皱纹，使脸部线条变得柔和，「你妈说你差不多也要到了，要我出来等你。」
蓝蔚宸对於男子的出现纵然意外，却也保持着礼貌，「陈叔叔你好，好久不见了。」她和这位男子碰过几次面，是母亲的同事，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听说他的妻子因为车祸而去世，之後没有再娶其他女子。
「没想到蔚宸还记得我，快进来吧，你妈在里面清洗厨房，她很期待见到你。」他退了一步顺便拉开门，让出一条通道给她进来。
蓝蔚宸朝他颔首，往前越过他走到厨房找寻母亲的身影。
半晌後，果然在厨房看见正刷着墙壁的母亲，她的袖子挽起，戴着手套，奋力地和顽固的油渍对抗，完全没发现蓝蔚宸的到来。
「妈，我回来了。」
闻声，母亲终於停下手边动作，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笑着说：「你先去房间把东西放好吧，累了就先去睡一下，晚点我就准备晚餐。」
「好，我先去放行李。」蓝蔚宸说完便走向二楼，打开右边的第一扇门，将自己的衣物放妥後，环视着自己的房间，依然和记忆中的一样，而且她看得出房间有整理过的痕迹，想必母亲在这几天又打扫过一遍了。
她没有在房间待太久，紧接着下楼，却撞见了一副景象，那位叔叔搂着母亲的腰，两人模样亲密，而方才蓝蔚宸就隐约有股预感，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大寻常。
她也没有太过复杂的情绪，很快就接受这个事实，如果有个男人可以照顾母亲，那她也很乐意接受，而对方也是蓝蔚宸觉得稳重的男子，所以感到很放心。
「蔚宸！」母亲发现了在他们背後的她，表情有些慌乱，似乎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说的重要的事，就是这个？」蓝蔚宸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一副了然的模样。
母亲点头，而身旁的男子识相的说：「我先去外面买些饮料，你们慢慢谈吧。」
在男子离开後，蓝蔚宸对着母亲说：「我来刷吧。」然後将母亲手上的手套和菜瓜布接过，开始刷着。
「我们目前还没有打算结婚，既然双方的孩子都已经大了，也就不必因为我们两个让两个家庭凑在一起，他最近常过来帮我打扫，让我省了不少力气。」母亲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幸福笑靥，叔叔应该对她很好。
「你们决定就好，我没关系。」蓝蔚宸不是冷漠，而是支持着母亲的决定，她只希望能再次看见母亲得到快乐就好。
「所以女儿不会反对？」母亲的神情有些忐忑，或许想过孩子会有些意见。
蓝蔚宸面向母亲，坚定的说：「我不会反对妈和叔叔交往，只要你们开心就好，我不会因此觉得有疙瘩，所以放心吧，我会祝福你们的。」
母亲露出宽心的微笑，似乎可以感受到女儿的真诚。
「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麽问题？」
「你……」蓝蔚宸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须臾後，还是问了出在心中禁忌许久的问题，「还会恨爸吗？」
母亲一愣，接着陷入短暂的沉吟，似乎在思忖着该如何答覆这个问句。
其实在蓝蔚宸年幼时，还不清楚父亲离去的原因，是在後来才明白，是父亲外遇，他抛弃了这个家庭，使美梦在一夕之间彻底破碎，只剩下一地拼凑不回残骸。
虽然母亲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句谩骂父亲的话，却仍替母亲感到心疼，他们之间拥有过太多回忆，是她无法参与的。
母亲怎麽能接受自己深爱的丈夫出轨？
父亲最後和那名女子搬出去，留下了这栋房子试图弥补内心的愧疚与亏欠，但是再怎麽也无法避免对母亲的伤害。
没了心爱的男人，好比割了她心头的一块肉，并摧毁了她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世界，而这些伤害要多少时间才能复原？
在国小时，她和母亲睡在同一张床上，每次到了半夜，总是听见母亲细微颤抖的啜泣声，极力压抑着音量，不想吵醒她。她在那一刻憎恨着父亲，带给了母亲太多的忧伤与痛苦，却也无法抹去父亲曾带给她的美好回忆。
母亲微启嘴唇，欲开口的刹那，陈叔叔刚好在这个时机回来，打断了母亲想说的话。
最後母亲只是看着蓝蔚宸，微笑说着：「等晚餐结束後，我们再来谈吧。」
***
转眼间，窗外的太阳逐渐西沉，天色转暗，蓝蔚宸也清理完厨房的油垢。接着母女两人在厨房准备晚餐，蓝蔚宸负责洗菜和切食材，母亲则在一旁炒菜。
自从长大以後，很久没有和母亲如此贴近了。
蓝蔚宸的脑海突然窜入谭钰泉的身影，即使只有如闪电般迅速的一闪而过，想念的根却扎在她心头。
她每次只要一触及到手背上的伤口，纵然不痛了，却不禁想起当时谭钰泉说那些话的画面，纷乱的思绪使她的心变得更加混乱，彷佛有股张狂的旋风肆虐着。
「你住在外面也会自己煮饭？」母亲有些惊讶的问着，当然发现了蓝蔚宸熟练的动作，但是之前没看过她下厨，所以母亲才会有所猜测。
「偶尔会自己做几道简单的菜。」其实她最近都买外食，再加上天气寒冷，根本懒得下厨。
等到菜都端上桌，陈叔叔帮她们盛饭，当所有人都坐定位後，才一同开动。
「真不好意思来这里打扰你们母女的聚会，原本我打算下午就离开。」男子语带歉意，表情十分诚恳。
「叔叔能过来陪伴母亲我其实很感激，而且叔叔也帮了我妈不少忙，只是一顿饭，叔叔不用客气，不过叔叔不必和小孩团聚吗？」蓝蔚宸问出心底的疑惑。
「他们都各自有家庭了，不用我费心，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去打扰他们了。」虽然是这麽说，却听不出一丝哀伤，彷佛早就看开孩子总有一天会飞离父母的怀抱，然後拥有各自的家庭。
「叔叔看起来还很年轻。」蓝蔚宸不是在说场面话，她知道叔叔年纪也将近五十，但是实际上看起来却年轻许多。
「果然还是女孩子比较贴心，像我家那两个儿子以前就只会跟我吵，不过在成家立业後，也成熟了不少。」叔叔在提及他的孩子时，脸上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蔚宸，你要多吃一点啊，怎麽都没看你身上多几块肉。」母亲这时夹了不少青菜和肉放进她的碗里，边叨念着。
「你妈煮的菜很好吃，而且你也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就不用客气多吃点吧。」叔叔也加入夹菜的行列，完全无视她已经堆得像小山的碗。
「已经够了，谢谢妈和叔叔。」蓝蔚宸连忙出声制止，看来这次过年会增胖不少，她不免无奈的笑着。
在蓝蔚宸努力解决他们的心意时，母亲说起了她的事蹟，「蔚宸从小就很听过，课业的成绩总是保持在前三名，完全不用我操心。」这些对蓝蔚宸来讲只是小事，但母亲神情露出一丝的骄傲。
母亲还说了很多的事情，而叔叔也很认真的在听，有些回忆母亲没提起她还真的忘得一乾二净，没想到母亲将自己的事记得那麽清楚。
「以後如果有男人要娶蔚宸，一定要带给叔叔监定一下。」叔叔爽朗的说着，似乎也将蓝蔚宸视为自己的女儿。
「好。」蓝蔚宸忍不住笑了。
有多久没有体会到如此温暖的氛围？曾经向上帝祈求的愿望竟然出现在现实，虽然和叔叔认识的时间不久，相处起来却异常的自在，没有突兀感，彷佛眼前这幅画面本来就该如此。
晚餐後，叔叔先开车回家，而蓝蔚宸因为下午的劳动身体有流些汗，拿着换洗的衣物进浴室洗澡。大约十几分钟後，蓝蔚宸头上包着毛巾，洗完澡出来走回房间，发现母亲正坐在她的床上等着，蓝蔚宸这才想起母亲是要来回答她的问题。
「过来吧，妈妈帮你吹头发。」母亲微笑着，接着从抽屉拿出吹风机，插上插头。
「嗯。」蓝蔚宸听话的走过去，坐在床铺上，母亲用她的毛巾将头发擦乾，轻轻地按着头皮，让毛巾充分吸收水分。
「蔚宸的头发很长，以前妈妈说要帮你剪短，你总是强力反对，有一次还因此和我闹脾气呢。」母亲笑着。
蓝蔚宸刹那间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宸宸长头发很漂亮呢，像个小公主。」她也不知道是否曾因为父亲的这句话影响，她始终留着长发，除非过长才会去美发厅稍微修剪，却舍不得剪去一头长发，或许是已经有感情了。
吹风机轰轰的声响在她耳边响起，接着头部传来热风，母亲细长的手指拂过她的头皮，舒服地使蓝蔚宸不自觉闭上眼。
「其实，妈妈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问出来呢。」母亲温柔的说着，「事情都已经过了快二十年了，当初的情感和伤痛也淡忘了不少，虽然偶尔想起还是会有些痛苦，但是不断缅怀着过去是无法获得快乐，想开了就比较轻松。」
「妈妈现在只希望你能够幸福，其他的已经无所求了。」母亲语气藏着无限宠爱，过去的伤疤已经微不足道，不会成为现在的阻碍，因为母亲敞开心房让叔叔进来了。
蓝蔚宸陷入短暂的沉默，决定向母亲坦白，「妈，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蓝蔚宸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因此感到悲伤，或许仍是有点在意，但已经牵动不了她的思绪，而且说出来之後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
母亲关掉吹风机，头发已经乾得差不多了，然後转过头面对着蓝蔚宸，表情严肃地说着：「蔚宸，妈妈真的很对不起你。」
「怎麽了？」蓝蔚宸这时显得有些慌乱，母亲突如其来说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在你小时候，我只顾着自己难过，忽略了你有同样感到痛苦，直到我察觉到这件事，你已经变了，当初那个开朗活泼的孩子却变得异常安静，不哭不闹，甚至连面对我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不敢表达出真正的想法，我这个母亲真的做得太失败了……」母亲的眼眶泛红，然後抱着蓝蔚宸。
母亲的几句话敲进了她的心扉，从小，因为父母离婚的关系，她把所有会想起父亲的物品收起来，深怕母亲会因此而掉泪。母亲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家，似乎藉由工作上的忙碌来逃避这个事实。
蓝蔚宸会在客厅写个功课或读书，静静地等着母亲回来，晚餐则是在外面随便吃，当母亲回来她想讲上几句话，但看见母亲一脸倦意，也就吞回肚子里。
以前他们会在晚餐时分享着今天发生的事，在父母离异後，这个习惯已经变成过去式，後来原本欲吐出的话语想想也不过是芝麻般的小事，也就憋在心底，最後也忘了该怎麽向别人倾诉。
在夜晚，她面对的是庞大的黑暗，有一阵子经常做恶梦，梦见母亲也抛弃她了，在她清醒後，眼前一片漆黑，所以她不敢关灯，害怕醒来之後什麽都看不清楚的恐惧。
「妈妈每次看到你有什麽心事都不说，心里也很难过，要不是我的疏忽，现在的你一定会活得比较快乐。」母亲哽咽地说着。
蓝蔚宸顿时感到不舍，「妈，别这样说。」原来母亲早就察觉到她的改变，只是对於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救，所以暗自愧疚着。
「妈，我从来没有怪你，我反而很感谢你对我的付出，不要再难过了好吗？」蓝蔚宸拍着母亲的背，眼眶也浸着泪水，声音有些颤抖。
「妈妈知道了，那蔚宸也要过得幸福喔。」
蓝蔚宸微笑着，释放出堆积在内心已久的泪水，那段过往不再沉重，彷佛随着眼泪的宣泄而逐渐变得轻盈。
昔日的那位小女孩，已经不哭了。
***
蓝蔚宸在经过昨夜母女敞开心房的对话後，多年来和母亲无形中产生的隔阂一下子缩减了不少，感情也更加亲密，虽然因为抱着母亲哭泣感到有些羞赧，但心情是愉悦的。
在解开存在许久的心结後，蓝蔚宸也剖析自己的内心，过去不愉快的记忆带给她一些负面的影响，使她逐渐与外界的人疏离，害怕再次受伤，所以不轻易让其他人进来。
後来又历经被男友背叛，让她更不愿相信人心，因为谁也不知道对方会在哪天变卦，毫不保留的付出等同交出自己脆弱的心，往往伤的最深。
因为太在乎，所以害怕从此失去，无法留下谭钰泉，只能用如此伤人的方式让他走。
这几天叔叔都来家里报到，从母亲和他的互动中可以看得出叔叔很照顾母亲，两人之间也会有亲昵的举动，既然当事人都不会感到害臊，蓝蔚宸也没去在意。
午後的时光，蓝蔚宸因为没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坐在沙发上，切着遥控器一直转台，过年期间都是一些特别节目，转了好几台都没有吸引她的节目，索性关掉电视。
空间突然安静下来，然後有个脚步声朝她靠近，回首，见到叔叔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
「你今天似乎心不在焉的，有什麽事情可以说给叔叔听，或许我能给你一些意见。」叔叔发现了她有心事的模样，关心的问着。
蓝蔚宸迟疑了会，如果是以前的她会缄口不提，甚至婉拒别人的好意，但是叔叔给她的感觉，是真的把她当成自己女儿般疼爱。
「我伤害了自己重视的人，如果时间重新来过，或许我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在这段离开谭钰泉的时间，蓝蔚宸才清楚察觉到他的重量超乎她的想像，她以为自己能适应回到一个人的日子，想念却随着时间而日渐浓厚。
蓝蔚宸已经习惯了有他的陪伴，就像是人活着需要氧气那般的自然，在失去他後，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感早已无法收回。半年的相处已经将他融入自己的生活中，像是红茶加上牛奶搅拌在一起，合而为一，无法抽离。
她一直选择逃避内心真正的想法，但是一昧的欺骗自己，最後悲伤的也是自己，放开了手，也就什麽没有了。
她突然开始觉得恐慌，谭钰泉是否会真的离她远去？
他们的公寓在他离开後，变得异常的空旷，冰冷的空气像是残留的回忆躜进她的身体里，在客厅看着空无一人的厨房，有股说不出的落寞。
「那蔚宸有因为这件事而向他抱歉吗？」叔叔温和地问着。
「还没。」蓝蔚宸每次看着手机上的联络人，迟迟按不下通话键，如果接通了该说些什麽？又或许他不想接她的电话呢？有太多的可能性让她犹豫不决。
她做了伤害他的事，她又怎麽有脸再去祈求他的原谅？也没有勇气听见他的拒绝。
「记得要把内心的想法告诉他，有些事情如果没有说出来，对方也就不会知道。」叔叔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如果你不说，那这份亏欠就变成你心中永远的遗憾。」
「遗憾吗……」蓝蔚宸喃喃低语着。
或许说出来不见得会得到满意的结果，但是任由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无法解决问题，还不如不顾一切的表达出来，让他明白她内心的所有想法，再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上。
倘若自己只会想着可能会面临的伤痛，而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连拥有幸福的资格都没有。
不打开自己心，又怎麽让对方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