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面摊。

我们很幸运地捡到了店内最後一个角落的桌子,一坐下,两个人就顾着猛喘气,缓过劲来後,非常有默契地一起开口——

「对不起!」「对不起!」

唐七色跟我愣愣地看着彼此,像是没意料到对方居然会跟自己说出一样的台词,嘴巴动了动,再次开口——

「我……」「我……」

「那个,你(你)先说——」

「不要你你偶偶了啦,你们都不说那偶先缩啦,要点什麽?」

三番两次的撞台词,连带的也把我们本来的紧张感给撞散了,再加上面摊的面瘫老板那口很突兀的台湾国语,什麽尴尬也在笑声中没了。

「你、你先说吧……咳,哈哈哈……」我掩着嘴努力压制着笑意,可是一想到面瘫老板这麽酷帅的表情配上台湾国语,我就、我就……噗哧了。

「苏湘小姐,我得先跟你道歉。」唐七色倒是比我快恢复理智,正了正神色,很认真地对着我行了个点头礼。「我说我会负责是认真的,但……也是有私心的。」

我实在有点无法克制嘴角在听见他那句「我会负责」时的抽搐,不过看唐七色的神情好凝重,我也就没有太多表示,暗暗压着嘴角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明天,我的家人会过来一趟,本来是要参加我跟晓彗的订婚,不过,现在没有订婚宴了。」唐七色微微笑了笑,是苦涩的那种,垂落的亚麻色浏海隐去他大半的眼神,我却好像从缝隙中看见他眼眶浮起的雾气。

他很难过,非常非常难过;那天的失序,或许是想藉着脱轨的举止去麻痹理智吧!

我想,唐七色应该很爱、很爱这个叫晓彗的未婚妻的。

「我没有来得及通知他们订婚宴取消了,我想如果讲了他们一定会跑去找晓彗理论……她现在很幸福,我不想打扰她,我自己没关系,但我家人那边不太好处理……」

唐七色交叠的指因为使力收紧而泛白,其实他并没有如他所说的没关系,不过,我也没想拆穿他。

「所以……我希望苏小姐,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唐七色抬起的头跟我对望着,那瞬间我脑袋一懵,被这种无辜小狗眼神看着,我得说这真的很难、很难拒绝。

像被蛊惑一样我点了点头,唐七色说了他希望我帮忙的事;很简单,也很难。

讲白了就是,他为了这位甩了他跟人走的未婚妻晓彗小姐,决定自己先当坏人,把婚约取消的原因堆到自己身上,要怎麽堆呢?简单,让负心的人是自己就好。

而我,就是让他负心的原因。

是说,唐先生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就我这样,实在跟狐狸精有那麽一点不算小的距离。

在听完唐七色的请求的瞬间,我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不过面对他强抑着情绪的模样,我又觉得这样内心吐嘈人家的自己还真有点糟糕。

暗骂着自己的同时,我其实有点羡慕这个叫晓彗的女孩。

她很幸运,能被这样的人爱上。

虽然唐七色只是简单的请求我配合他演出,但听得出来,他对她依然有感情在。

人比人真的是气死人,我不免又想起那个前男友,怎麽我就没这种命撞到这样的好男人……

也不太对,我明明跟人家滚过床单了,也算是运气不差……

我内心又很无耻地Repeat起那让人脸红的一晚,还好唐七色不知道我想什麽,不然他应该会很无言吧!他这麽难过地想着该怎麽收拾残局,他对面的我却在肖想他的肉体……

「鲜虾汤面跟麻辣拌面。」面瘫老板又出现在我们身旁,横插进来的两手各端了碗面摆到我们面前,手臂上还摆了盘切好的卤味拼盘,一边的手指夹了两只杯子,另一边则吊了装有两罐啤酒的提篮。「小菜啤酒本店招待,别太难过。」

盘子滑下手臂稳稳地摆在桌上,这一手端菜的好功夫让我们都走神了,但老板下一句话又瞬间扯回我们的注意力。

合着您还听到我们对话啊?

「好,我答应帮你,不过我们还是先吃饭吧,再怎麽难过还是要吃东西。」我应允了他的请求,递上了双未拆封的免洗筷,其实我更犹豫的是要不要递上面纸。

你感觉快哭出来了啊大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那啥,我其实没要卖弄文学或唱歌的意思,只是这气氛真的就很想给他来上几句;面摊的面瘫老板送了两瓶啤酒,基於前车之监,虽然我真的很垂涎唐七色的肉体我也不敢造次,意思意思倒个一杯就好了,但後来我们的桌子旁边倒了六七瓶空玻璃瓶——全都是我对面这位仁兄喝的。

酒精催化了情绪,唐七色像喝白开水一样一杯又一杯猛倒,气都不换一口,唯一停下动作是招手要老板再送上酒来,我握着自己那杯喝不到一半的啤酒傻眼,上次经验告诉我,唐七色先生的酒量似乎不太好,这样喝……没问题吧?

「老板,请帮我再送两瓶酒——」喝疯了的唐七色还是很有礼貌地保持着他温温润润的嗓音,如果不是红得可以煎蛋的两颊和没离手一直斟着的酒杯,很难看出他已经醉了……

面瘫的老板拎了一瓶酒过来,取代唐七色已经斟乾了的空瓶,替他满上一杯透明澄澈的液体,一直维持杯满了就喝乾再倒动作的唐七色同样一口乾了那杯……趴桌不起。

我看了看老板手中的瓶子,那明显的数字58,是的,又是那万恶的58……

「送他回去吧,再喝下去胃会坏掉。」面瘫老板递上了帐单,我愣了愣,抽出钞票递过去,在老板转身去找钱的同时,我开始烦恼了。

我该去哪儿?我又该把这家伙丢去哪儿?

家里应该是暂时不能回去了,我刚刚这一跑出来,现在再回去肯定被大哥剥皮,可是租屋早就没啦?看来又是找旅馆窝一晚了……那这家伙怎办?

我伸手戳了戳趴在桌上像具瘫屍的唐七色,莫名又一阵嫉妒。这家伙皮肤怎麽那麽好,吹弹可破的,那天摸过就很呕了今天再摸再呕。

「唐先生、唐先生你住哪儿……」还是问问他家在哪儿好了,我可不敢再拎他去旅馆了。

「……我不、不是唐先生……我是七色……」喝醉了的人有什麽怪动作都是很正常的,我轻摇了摇唐七色,想问出他的住址,他却很固执地胶着在我对他的称呼上。

我滑落了一滴冷汗,想了想还是决定配合一下。「好,那七色你可以告诉我,你住哪边吗?」

唐七色忽然变得很口齿清晰,报出了一串地址连顿都没顿个字,流畅得让我几乎都要怀疑这丫的是不是装醉来着,但话才讲完,他又倒头呼呼大睡了。

得,原来是回光返照。

最後,在面瘫老板的帮忙下,我们招了辆计程车,他帮忙把唐七色塞进了车内,还很有心地塞了几个塑胶袋过来。我报上了唐七色家的地址,帮他扣上了安全带避免他晃来晃去等下真吐了,然後带着种复杂的情绪跟着车一块过去。

其实我本来想说把唐七色塞上车就好了,司机也说保证会把他安全送进屋内什麽的,但坏就坏在,我要放开他的那瞬间,他揪着我袖口的衣料,微仰着头看着我,红红的脸蛋红红的眼睛,低着声发出他的哀求——

「……不要走,好不好?」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对我说还是酒醉中把我当成了谁,但面对那样的唐七色,我狠不下心,完全,狠不下心。

那天之後我知道了很多很多事,例如:面摊的面瘫老板其实不是真正的老板,是老板的儿子,那时间都是他来帮忙顾店的。我还知道了他其实不是真的台湾国语,只是想要转移我们的注意。我也知道了虽然唐七色的酒品很好,既不哭也不闹,但……

喝醉了的唐七色跟糖衣毒药一样,诱人上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