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笙寒告诉自己还剩最後一科,加油!接着打开何曼的讲义,盘腿坐上地铺。

念了两个多小时,她伸长腿准备站起来,一个没踩稳,狠狠滑了一跤。就在她整个人跌在地板上,脚踝痛得冷汗直冒之际,脑子里莫名出现一个声音说,你拒绝了他。

另外一个声音随即响起:算吗?顶多是拒绝沟通而已吧。不过话说回来,他有打算沟通任何事情吗?

笙寒从来不晓得,自己还有如此讽刺的一面,如今见识到了,也无喜无悲。她慢慢撑着身体爬起来,一拐一拐走进厨房,吃了双倍的止痛药,靠在流理台上歇息片刻,走回地铺上,继续努力。

又过了一个不眠夜。第二天她准时进教室,准时交出考卷,又赶往图书馆,埋首於期末报告。等白昼渐渐消逝,天空转成藏青色,而报告终於放进助教手里後,她蹒跚走回住处,一头栽上地铺,马上昏迷似地失去意识,进入梦乡。

感觉好像睡了好一会儿,但再度睁开眼睛时,天空居然大半都还是黑的,只远方透出一丝亮光。笙寒茫然四顾,正好看到街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这才明白,现在已经是早上,她睡过将近十二个小时。

走进厨房,取出最後一杯牛奶跟半块面包,笙寒坐在吧台前发怔。应该要很饿很饿了,但实在没什麽胃口,只对着不新鲜的食物,聆听车声人声自地面蒸腾而上。

笔电就在手旁,邮箱里,有一封未读的电邮,由「W3」所寄。

以舫在前天晚间发了这封电邮,笙寒当时没看,就这样,拖到考完、睡完,现在。

她依然没什麽心情看,但也没什麽理由拖。於是,笙寒麻木地点开那封电邮,却在下一秒,睁大双眼──萤幕整个暗掉了!

幸好,应该不是电脑坏了,因为紧接着,一弯清冷的新月自右方边缘浮现,月牙缓慢上升至顶框後消失,只留月光如水,照亮高山与湖泊。画面就此静止,地平线不等分地将萤幕一切两半,上半部蓝天衬着高山,下半部有个大湖,湖面平整光滑如镜,天与山倒映其中,构图本身清楚彰显信件标题:「镜像」。

「桑贝湖。」笙寒低语。

二十岁那年,有人告诉过她,存在一种人,只身上路,行走於山野荒原,一个背包、一顶帐篷,设法捕捉在一呼一吸之间,这世界不经意流露的姿态。

从某个角度来说,那段话,开启了她的人生追寻。而与之相连的影像,便是眼前这个「气蒸霞蔚,漫流於云,中心平滑如镜,波澜不起」的大湖。

原来,他是要给她看这个。一抹虚弱的笑意不知不觉缀上笙寒唇边,然而,心里的平静才刚升起,在她眼前,萤幕左上角忽地有颗星子动了起来。它先爆炸般大放光芒,紧接着咻一声化做流星,拖着长而璀璨的尾巴,横越大半个夜幕,坠入湖中央。

那声轻响像是拉开序幕,在萤幕上半,静谧的银河慢慢苏醒,成千上万颗星星闪烁不定。萤幕下半,原本墨玉般平滑无瑕的湖面,如今被倒映的星光洒下了银粉点点,蝉鸣蛙叫此起彼落,带出一个无人却热闹之地。

再过几秒,山上的树影骤然摆动起来,像是刚有阵轻风行经林间。风过处,湖面随即泛起一圈圈涟漪,水中的山影跟着摇曳,银粉被拉成了银丝,与水波粼粼交错。

湖内的山水彷佛能震憾夜空,又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天上的星光闪烁不定,湖里倒映的星光却流动个不停,两重光影交错,整个场景恍若梦境。

还没等她回过神,景物已渐渐淡去,而一行行银灰色小字,缓缓自湖面升起:

寒,我想,你知道这是哪里。

创立「文氏」之後,我依然不时来此地紮营,为下一次的出击澄清思绪。就在你离开芝加哥後的那个秋天,我为了分店扩张到亚洲一事,再度抵达桑贝湖。

是晚,彻夜未眠,如镜的湖面照旧帮助我做出妥善规画,却在某一刻,风过水动,与你相处的点点滴滴,赫然倒映其中。

影像一闪而逝,在到达我眼底之前,已无影无踪。

刹那心痛,让我彻底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麽。

後来,我找到合适的工作室,用手上所有照片,做出这段影片,像是替一个未竟的梦,留下终生纪念。

直到今年夏末再次相遇,我很欢喜,终於,这个梦,有人能分享聆听。

原本打算一起看的,如今寄给你,只想说明:今晚那些话,不是偶然,绝非一时兴起……

接下来的字,她看不怎麽清楚。笙寒本以为自己没睡饱,眼神模糊,然而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脸上骤然出现湿热感,这才发觉,有一滴泪,横过面颊而坠。

她伸手,按停影片,萤幕跳回原本的电子信箱。

抓着滑鼠点下「撰写」,视窗跳出「新邮件」,确认了收件者,笙寒只迅速打出一行,便毫不犹豫地按传送键寄出一封无内容的电邮。

主旨:以舫,有一件事,我需要当面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