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为革力士视角

这天晚上,破例和马可世交换工作後,没有在夜间巡逻,反而走向获选者所搭的帐棚。

获选者在打了抗生素和治疗针之後,发烧的情况有稍微缓和,但身体还是因为病菌侵袭而虚弱,只得早早休息。

走近了帐棚,便发现她正盘坐在帘门前的土石地上。

「咦?你怎麽来了?」她急急忙忙拍掉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很惊讶的问道。

有点担心她,想要看看她,大抵是这样的原因,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今天是由马可世巡逻,没我的事,所以就来了。」

「这样呀,我知道了。」她微笑着点点头,又再次坐回地上。

「获选者,不进去帐棚里休息吗?」

她摇摇头,「今晚的夜空中很多星星,我想多看一会儿。」

「革力士,既然没事的话,那就坐下来一起看星星吧?」获选者转过头来提出了邀请。

我原先的目的也是为了陪伴和看顾,所以就依着她的邀请,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获选者很专心地看着天空、数着星星有几颗。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仔细端详获选者,过去总是因为匆匆赶路,或是被突如其来的战斗打扰,而没有好好看过她。她和我们这种只有发达异常的肌肉包覆着骨骼的狰狞生物完全不同,半长不短的黑直发,衬托的是白净的瓜子脸,皮肤有些白晰,但仍看得出是有阳光祝福过的健康肤色。她和大部分的废土居民长得不太像,脸部轮廓不是很深,虽说她是来自北方的阿罗由部落,但我觉得那样的样貌和旧金山中国城的人们有些类似,也许可能是混血儿吧?

抬头仰望夜空,几许淡白的星光闪烁着。过去在流浪的旅行途中,曾经听过一则传说:生物死後,他们的灵魂都会回到天上,成为夜空里的星星,看照着地上的生命。不知道我的族人和获选者的族人,是否也在天上看着我们呢?虽然死爪族群里是没有那样的传说,但现在的我却宁愿相信异族的信仰。至少,这样想的时候,因悲伤和愤恨而绞痛的心不会那麽痛苦。

我们彼此之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陷入了战斗之外难得的宁静氛围。在一段安静的时间之後,获选者轻轻地开口了:

「对不起。」

「为什麽说对不起?」我回问,即使已大概猜测到道歉的原因。

「我给你们添麻烦了,还让你们放下手边的工作照顾我……」

「这是身为同伴应该要做的事,不是麻烦。」

「我想这次事件应该让你对我感到印象幻灭了吧?」她凄然一笑,「失去理智之後,就像厉鬼一样凶神恶煞。」

「不,我能够理解,只是觉得你不需要把我的仇恨一并担负起来。」

「那是我的责任。」她义正辞严地声明:「获选者——ChosenOne,这个名字代表的是『被选上的人』,原本我离开村子就是为了找寻G.E.C.K,创造了伊甸园後才能拯救村子。现在死者无法瞑目,幸存下来的村人被抓走了,那麽拯救他们就变成我必须去做的任务。」

「像你这样的人?」

我突然警觉,这可能就是获选者至今所有行动的症结。

席地而坐的她,环抱屈起的双膝,淡写隐喻道:「被辐射污水污染的白布,再怎麽洗也都无法洗净沾染在上的萤光污渍,再也无法恢复成原本的白布了。」

突然间,我明白了盖西迪先前说过的「过於乾净」所隐含的意义。

因为沾染上了污点,反而让她更想追求乾净无暇的事物。所以,不相信人类,只相信自己认为纯白无暇、美好善良的事物。

我认为,我有必要向获选者坦白一些事实。

「获选者,你觉得死爪不会说谎吗?」

获选者没有回答,她只是有些错愕地看着我,等着我的下一句话。

「我们并没有你所想像的那样高尚,获选者。」

「甘德他曾经私下透露过:英克雷军抓走了所有的第十三号避难所的居民,而他们是奉英克雷军的命令来看守避难所,并且杀死所有想来刺探这个避难所秘密的人。但因为罪恶感,甘德终究还是隐瞒上级,留下那些刺探者和迷途者的命。」

那是甘德带进墓地里的秘密,也是英克雷军亟欲消灭的证据。作为最後的幸存者,这些秘密总是在每个夜晚随着梦魇烧灼内心。在这个冷酷无情的废土世界中,有谁可以信任,诉说那些灼痛的秘密?

但是,我相信获选者。

「如果你想问我为什麽一个才来几个月的死爪会知道这麽多,那是因为我也说谎了--甘德,是我的父亲。虽然我没参与捕捉行动,但至少还知道一些事。」

「所以没有人是完全纯洁的,每个人总是会有些灰色地带;所以不需要执意当个乾净的人,也不需要因一时的污秽而自我厌恶。你就是你,获选者,就如同我是革力士。」

获选者没有回话。

在埋入双膝的颜容之上,隐约看到了如泪的流星落下。

夜已更深,再加上获选者有伤在身,便催促着获选者早早回帐篷休息。

「革力士。」

「是,获选者?」

「今天晚上可以陪在我旁边吗?只要一个晚上就好,不会妨碍你巡逻的。」她坚定地看着我,眼里除了请求之外,也透漏一丝害怕被拒绝的忐忑不安,但其实我完全没有理由需要拒绝她。

「好的,获选者。」

帐棚虽然有点小,但还勉强可以容纳一只弯腰的死爪的身高,我坐卧在她身旁,看着她蜷缩在睡袋之中,不时翻来覆去。

既年轻又脆弱的生命。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获选者再度出声:「革力士。」

「是?」

「我可以握着你的手睡觉吗?」

这个要求实在有点困难,我当下没有答应她。毕竟死爪的手形同杀人武器,尖锐的爪子随时都可能不小心割伤她。

「尾巴可以吗?」想了又想,身上没有尖刺和刮人的鳞片的地方似乎只剩下平常用来维持平衡的尾巴,而获选者听了之後也点点头。

於是,我将身体转个方向,改将尾巴伸到她的面前,而她就像个孩子似的一把抱住。

尾端传来她温暖的体温,以及充满生命力的心跳声。从她逐渐平缓的呼吸来看,我想她今晚应该可以暂时放下心中那些重担,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