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他就很少再见到这样脆弱的郁子。郁子自这事後坚强了很多,感情生活多姿多采,换男友快过换衣服,大多又是和平分手,之後还能继续做普通朋友。邵鹏再没见过陷入情伤的郁子了,也说不出这是好是坏。

邵鹏的朋友全都很早熟,严莠早就有了个学姐女友,其他如童若潭、韦迎,虽未有正式女友,也不时和女生约会,搞点小暧昧。青少年时的爱情,美就美在这处:很多时不成气候,也没有将来,然而那时的一个碰触,足以教你记住一辈子,过十年後回想,也津津有味的。反而成年後,有了性爱,一次、两次、三次……太多次之後,就很难去记住每一次交缠。

肉体扭缠在一起,当他的性器与自己的性器相接,连柱体的筋脉那极微细的跳动,也清楚地感受得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可是过了几日,那炽热的体温好像一杯放了一两小时的、热茶的余温,双手捧着杯,犹感暖意,也就只能传到去掌心的皮肤,要再远一点,是没可能的了。

他在整个中学时期也没交过女友,人生唯一一个女友是在大学时交的,那是後话了。总之在中学时期,要他数出一些曾几何时心悸的片段,很少是跟郁子有关的,几乎每次的主角,都是邹从。

中三的下学期碰着是学校开放日,又是建校廿五周年,开放日办得特别盛大。每个学会都倾尽人力物力,在不同的课室搞小型展览,管乐团、合唱团、戏剧学会都上礼堂表演。每班都把平时脏乱的课室收拾整齐,壁报板装饰得美轮美奂的。是有点太雕琢,邵鹏走进乎校,都觉得这不像自己的学校了,然而他与其他学生一样,同样为了这麽一件盛事而有点莫名的喜悦、紧张感。

他中学时是参加管乐团的,吹单簧管。在学校学乐器很便宜,一个月也只需一二百元,这点钱,家里还腾得出来,反正乐器也是向学校借的,分文不用。

中三时才刚入乐团,只是吹第三部,到了中四後期,因单簧管这一部青黄不接,加上他确是下了番工夫,就已升上第一部,担入最重要的位置。在开放日的那次表演是他第一次上台,基本上都吹错了、节奏也不对,幸好不是吹主旋律,不然一定给那凶巴巴的指挥骂死。

带着一份淡然的失落,他提着自己那盒单簧管,悠然去到学校食堂看展览。食堂就位於一入校门的左手边,排了两列、近廿行的长台,可容纳近百名学生。食堂的右边挂了重重胶帘,夏天开冷气时就会放下来,以免冷气都跑出去,因为胶帘外面就是下去操场的小阶梯。

在那里碰上童若潭,在乐团中跟邵鹏一样吹单簧管,但音乐天份比邵鹏要高得多。他是个戴眼镜、五官端正的男生,只是常常板着脸,也不多话,及後相识多年,才发现这家伙只不过是标准的面瘫,不管喜怒哀乐,一张脸还是摆出一副「你欠了老子十万八千七」的死样子,只有开心到一个点,他一张脸才会绽放出真心真意的微笑,好看多了。

童若潭也提着一盒单簧管,板着脸说:「原来你也想到这里。早知道刚才表演完了,就跟你一齐下来。」

「哈哈,在这里碰上也没差。」邵鹏不甚自在地笑着,他素来有点怕童若潭,常常以为对方不满自己、怒视自己,接近两年才发觉那本来就是童若潭的正常表情。

童若潭没说什麽,只迳自慢慢走着,每经过感兴趣的展览便驻足观看,又不开口评头品足。邵鹏想,他们是同班的,如果分开走就显得矫情,何况童若潭又是严莠的好友之一,便默默跟在童若潭身後,把注意力放在展品。

有美术学会的雕刻与板画,有前阵子中六学生去顺德交流的壁报,也有理科学会的各种小实验。他虽不喜理科,可是在云云展览中,独是理科学会那边的叶脉书签吸引了邵鹏的眼球,也没顾童若潭在看什麽,便上前去看了。

邵鹏走到那个摊位,一个看来挺亲切的高年级男学生便招呼他,说找人来教他制作叶脉书签。

「不用了,我只想看看……」

「别怕,很简单的!我们已先将树叶煮过,你等会儿做些简单的工夫就能弄到漂亮的书签了。」这学长说完就走到去长桌的另一端,那里有一个低头写文件的男生,学长去拍拍他的肩,叫他过去邵鹏那边。

那男生走近,好熟悉的一张脸——老掉牙的对白并非为了开展一段一见锺情的奇缘,眼前人之所以熟悉,只不过因为他本来就认识此人:他是邹从。自中一後就再无碰见过邹从,那时都是中三的下学期了,隔了一年多的时间,邵鹏需要多一点时间确认眼前人是否真是他。

邵鹏看得眼也不眨。在中一时,他就跟邹从胡扯过,如果他们都瘦了,那谁会长得更英俊?结果是两个同样自卑的胖子在互相恭维——

「你这双眼这麽细,细得来又有神,应该是桃花眼,再加上你皮肤白,如果你瘦了,一定是个古典少年吧——假如你瘦得下来。」

「哈,可是你皮肤够黑,又浓眉大眼的,如果你瘦下来,应该是运动型的男生,小女生最爱这种了。」

瘦下来的邹从有一副清秀、甚至是漂亮的轮廓,依然长着一双细长的黑眼睛,睁开了还像是未睡醒似的,可是凝视着某人或物,却能从那黑眼睛感到针一样的锐利,使人慌得不自觉想避开他的眼睛,又爱趁他的注意力放到另一边时,才去偷瞄那双眼,然後想:这也不是多出色的一双眼,不够大、不够圆,不够精致,但为什麽就是能引人去细意观察?

他的鼻子也不特别高挺,像平地忽然隆起的一道小山脉,然而眉是一种深而不浓的青色,嘴唇很薄,只有微红的下唇相对地厚。还是一身细白的皮肤为他这人定下了一个基调,一身南方的清秀与细致,不开口,就教人看出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香港人常常染有一种市侩滑头的感觉,八面玲珑,但缺了些耐人寻味的特质,如一本潮流杂志,让人翻几次便厌倦,非得再出新一期,才能赚得新一轮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