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她是京城首富陵家之女,上头虽有一位哥哥,可父母对她极微疼爱,没有一般人家重男轻女的观念。

她与兄长相差了许多岁数,所以冷静淡然的兄长唯独对她会展露不一样的情绪,那是内心真实情感的反应,也许是因为她在面前无须掩饰,相对的对於这个妹妹也就格外上心、疼惜。

坐在梳妆镜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少了过多的脂粉,没了艳丽的唇色与眼彩,呈现出的是一张乾净素雅的脸庞。

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秀丽柔美的她活脱脱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再多的胭脂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几乎是所有的好运都降临在她身上了,她身上穿的一套衣裳是寻常人家数月的开销,一支珠钗或步摇的价值就可让那些人家撑上一年有余,家境优渥,花容月貌,爹娘兄长皆疼爱,还有谁可以比她幸福?

说实话,就连皇宫里那些格格们都忍不住偷偷羡慕起她的好运,能够拥有这麽多、得到这麽多,却能保有她们最为缺少的自由。

生於富贵、过於安逸,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会以这样的模式过下去,在她的生命里拥有幸福与快乐,偏偏一场出游的意外,遇到了贼人的抢盗,即便後来赶到的护卫将她救下,免她於危险之中,可那只身犯险,故意引开部分的盗贼,只为了替她争取多一丝逃离机会的兄长,却自此失去踪迹,无论派出多少人寻找都杳无音讯。

生要见人、死要见屍,而如今竟然连屍首都找不到,可见他还活着。

抱持着这样的信念,爹娘不放弃地继续探听寻找,同时也不断上寺庙祈求神明保佑,却始终等不到他的归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年後,仅存的希望终究破灭了。

百行孝为先,如果他真活着,又怎会多年不归家,让两老纵泪涟涟?

知子莫若母,身为一个母亲,知道儿子已经失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到身边,还有什麽比这个更痛?

尤其她的儿子是这样优秀出色,更是难忍哀痛。

双亲泪流心痛,她柔声安慰,白天总是尽可能地陪伴着双亲,只希望可以减轻他们的伤痛,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这都是她做人女子该做的本分。

可夜里,她只能暗自哭泣,为自己失去这样一个好的兄长感到难过与哀伤,没有谁可以安慰她、给她拭泪。

春暖乍寒,雨水萧萧,转眼间,失去兄长的日子正式迈入第三个年头。

双亲表面上看上去似乎平复许多,爹不再动不动发愁叹气、娘也不会时常默默垂泪、眼露哀伤,因为在他们心底,他们宁可相信儿子只是失踪,就算回不来身边,也希望在世上的某一处过得好好的。

这就是为人父母最初也是最终的祈愿。

「玥儿,过了这个年,你也就十七了,有好几家的公子老早就上门说亲,只是之前碍於你太小以及你哥哥的事情所以耽搁了,现在你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爹娘再舍不得也得替你的幸福着想。」说到这里,不禁停顿,他们两老只剩这个女儿了,嫁人之後,是不是有办法常常回来探望他们也难说,可毕竟是自己疼惜的宝贝,万不得耽误了。

耽搁了,儿子不会谅解他的。

这也是他唯一可以为儿子所做的,妹妹幸福,当哥哥的就快乐,即使这哥哥极有可能再不会回来……

「爹,玥儿不想嫁人,我只想代替朝哥哥照顾您和娘,想陪在您们身边……别嫌玥儿烦,好吗?」陵玥心中莫名恐慌,嫁人,这是她想都未曾想过的。

提起陵朝,这是陵父心中的痛,即便将伤口埋得很深很深,却始终没有痊癒过,一碰,便疼得全身颤抖。

看见陵玥眼中含泪,陵父摸了摸她的发,面容慈爱,现在的他仅仅是一名疼爱女儿的父亲,不是世人眼中擅於经营、汲汲於利的京城首富。

「傻ㄚ头,我和你娘可以作伴,还有那麽多下人照应着,没什麽好担心的。一个女儿家长大了,最终的归宿就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丈夫,一个可以安心的好婆家,那里才是你往後过一辈子的地方。」

陵玥泪流哽咽,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一昧地摇头,说明了她不愿嫁人的心。

怎麽会不懂她那点心思?陵父叹息,这样疼心入骨的宝贝女儿,要是能一辈子留着,他怎会不愿?可就是因为疼惜她,就更不能让她这样一直过下去……他知道自从儿子失踪以後,女儿背负着害了哥哥的罪恶感,那些流言蜚语任凭下人的嘴再紧,也终会有透风的一天,她的难受与痛苦他与妻子都看在眼里,儿子已经没了,他们只剩这个女儿,只能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快乐,下半辈子无忧无虑。

就算这个办法一开始会被女儿埋怨,他们也甘之如饴,深深相信总有一天女儿会懂得他们的用心,天下父母心,都是自己的孩子,他们怎麽舍得见她因为儿子的事情饱受煎熬与议论。

「玥儿,或许一开始你会怨我,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我无法不替你着想……尽管咱们陵家是首富,金银财宝数不尽,可是那并无法为你带来快乐,只有离开了这里,你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陵父语重心长,忍住了喉间涌上的苦涩,他不是残忍,而是不能够心疼,深怕自己这样一不舍,对这孩子只有坏处。

父亲离去的模样是那麽坚决,态度再再摆明了她的婚事势在必行,泪水与哀求无用,一时间她无所适从,觉得自己是不是要被双亲给遗弃了。

朝哥哥,如果你在就好了,至少可以告诉我该怎麽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就该有个好归宿。

为她避危挡难,陵朝只想将她保护得好好的。

都是为她好,可有谁想过她的心思?有谁问过她的意见?

也许在他们看来那都不重要。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的命运从来就不是自己的。

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泪乾了,水灵灵的美眸里是一片空洞。

心,覆上了一层薄冰。

倒卧在床禢上,陵玥流出的泪不再是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