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笹川了平×黑川花

§、十年後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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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翻开了艳红似火的喜帖,黑川花的心情并没有甚麽过大的起伏,平静似水,恍若上头的名字只是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事实也如此,上头的名字让她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认识这号人物。

小田幸郎?

微拧起了眉,黑川花将喜帖随意丢在餐桌上,上环绕浅淡睡意的脑海开始逐一翻起了记忆,一页页的影像以及人名从昨天开始往前,回想至高中时,她才恍然地眨了眼眸。

原来是他啊,让她高中时难得懊恼伤心一天的前男友。

但,现在回想起来……除了自己当时的错愕外,他的长相声音甚麽的,她都没甚麽印象,能记起是高中时候的事情也是用名字去寻找。

黑川花懒散地伸了腰,便执起晃荡浅白旋涡可可的马克杯,浅嚐了口清甜温润,任其顺过因为睡眠而久为沾水的咽喉,接续食道,尾随暖和了胃袋,感受由内往外扩散的温度,她也翻起了桌面上的早报,仔细翻阅。

结婚很好,不过她想不太到为甚麽要寄给她?

无奈地瞥了被当作废纸回收的十来张喜帖──有的来自昔日同学、同事或者前男友。

其实黑川花很想打电话叫他们省点结婚成本,毕竟自己的工作也算忙碌,怎麽可能每个都去,反正她也记不起来他们长甚麽模样,甚至名字也模糊了,去了只会尴尬而已。

黑川花对前几任男友早已没甚麽印象,只依稀晓得气质似乎都跟初中见到的忧郁少年差不了多少,或许就是如此,才会搭上线吧?

不过,自从自己推敲出了泽田的身分後,对於那忧郁少年也没甚麽憧憬,反正就是从一个很吵很讨厌的烦人小孩,用上了一个机械交替时间罢了,那少年存在,却也只是个未来人物。

而且,那种忧郁是用装的吧?

思起她某次远远见到仍在日本求学的一平拿着歪歪扭扭的日文信纸,皱眉专研里头的意思,嘴里不时念着蓝波写这甚麽字啊之类的不满,她不禁闷笑了几声,直觉得外表真是会骗人。

略浅的墨蓝再次瞥了桌面上的火红,她略嘲讽似地勾起了抹浅笑。先不说同学同事之类的,身为前男友的他们寄喜帖来,她觉得他们纯粹只是想要炫耀而已,炫耀自己的行情多好之类的。

果然只是个幼稚小鬼,不是吗?

拉开了木椅,上套着浅蓝睡衣裤的黑川花独自坐着,一面翻阅报纸,一面轻啄着热可可,轻敛眼睫,任阴影在眼眶抹上了层淡灰,她静静地享受清早便落下清脆灰蓝的雨声。

淅淅沥历,犹如玉珠垂落於耳畔激起的涟漪,环环撩荡。

淋淋漓漓,彷佛玻璃碎裂於眼前划起的弧度,曲曲缭绕。

意外得撩人,意外得静谧,也意外得……

──寂寞啊。

搁下已空荡的马克杯,黑川花瞥了点缀着晶莹雨珠的窗口,灰蒙蒙的色彩以及雨水的清新全融合於空气中,眨了下略浅也显得无奈的墨瞳,黑川花不禁思起身在义大利的好友以及……

──他。

唇角微勾,黑川花支手撑着下颚,流溢唇边的轻语,还未淌流於空间,便被闷声的雨给打得零碎不堪。

──不知道……义大利的天气如何呢?

×

身旁昔日熟悉的人大多都远去。

这是所谓的物是人非吧?

整理好装扮,黑川花拿起了木梳划过已剪短许多的鬈发,在镜面中,直勾地望着里头的一整套墨黑正装的成熟女人。

修减圆弧的指尖在颈边撩起了一绺墨发,黑川花不知道该感叹时光过得毫不留情,还是该庆幸身躯在岁月里褪变成了个独当一面的女人?尽管如此,面容些微的改变,却敌不过仍记忆犹新的一切。

包括初中那段时间,京子与自己愉快的时候、泽田对於黑手党的事情欲盖弥彰时、云雀恭弥维持整个并盛的时代,狱寺山本相互看不顺眼而争吵的片刻、与笹川了平在社团时挥动拳头的那霎那……

啊,然而这些都在高中毕业时,伴随着飞机在湛蓝天空中残留下一条源源不绝的白,纳入了记忆的盒子,然後,锁起。

拿起了床头的手机,确认了电池是否充足後丢入包中,黑川花勾起了昨晚整理好的收纳包,阔步踏出了清冷的卧房,一路自如小时记忆相同的窄小走廊来到玄关,她腾出手关去了洒落泛黄的灯光,拿起了鞋柜旁的伞,套上制式的高跟鞋,她压下了镀金的铝把,推开了沉重的门。

登时,雨声……

──震耳欲聋。

雨珠跌落,在前院的石砖上溅起了细微的小水花,也在嫩草中聚集起了小水漥,滴答滴答地泛起阵阵剔透波澜。

观望了灰蒙蒙的天际,黑川花掏出了车钥匙後,随即拉起了手肘上的收纳包至肩头,将手中的伞撑开,高跟在湿漉的路面踏出了小小圈子。

以往学生时代觉得雨声吵杂,心都被撩得零乱不堪,甚至有时候尽管撑着伞,制服也会被地面溅起的水花给浸湿,那种湿黏总让她皱眉,一面撑着伞与笹川京子走回家,一面不住低声抱怨雨水带来的麻烦。

但不知道甚麽时候,就算回到家肩头尽是水渍侵略的痕迹,就算提包上全都是水珠……也不觉得讨厌,还有点喜欢。

也许是他们走後的几个月,也许是孤独所影响的……

也许是──他,笹川了平。

踽踽迈向车库,黑川花收起尽是水渍的伞,将车钥匙莫入了锁孔,微扭转直到一声被雨声掩盖的启动被她敏锐听见,她才拔出拉开车门,坐入驾驶座,再将车钥匙发动了引擎。

对她来说,笹川了平是她挚友笹川京子的兄长罢了,他们两个的见面仅於偶尔在京子的邀请下到家里拜访时,以及假日晨早会碰巧遇上。交情没有说很密集,但也比陌生人还要好。

原本交集就是如此,犹如铁轨永远不会相聚的直线。但高二那年的一个下午,两条平行线骤然出现了关键的交叉。

因为一场分手後的雨天。

那场两个偶而相遇没带伞的两人在校口逐渐熟悉的雨天。

戴上蓝芽耳机,踩下油门,黑川花似乎回想到了甚麽,嘴角弯起了颇大的弧度。

那天只有半天,她被大一届的学长提出分手後,一整天心不在焉的,下雨了也不晓得,直到放学婉拒了京子的陪同,她收拾完书包走下楼,换上鞋子抬起眼眸才知道外头在下雨,当时错愕得几乎让她的表情扭曲。

没有伞的窘境,加上左胸里的烦燥让她更加厌恶雨天,正当她想直接淋雨回家时,耳旁陡然响起了不同雨天阴郁沉闷的略粗的热血嗓音。

黑川!你也没带伞啊?

……也?笹川了……笹川大哥,你也没带伞?

我极限地忘了!那黑川你也是忘了带伞?

……废话,不然我早回去了,还会在这边吗?

喔喔!那我们就一起极限地等雨停好了!

谁要在这里等雨停啊?下这麽大等到明天都不会停好不好!

女孩子淋雨可是会感冒的黑川!而且我极限地相信雨一定会停的,连太阳都会出来!

你──

如果黑川你不相信,不如就一起等太阳极限地出现的那刻!

当不知道当时是中了甚麽邪,竟然还真的留下来等待了。淋淋漓漓之下,笹川了平似乎耐不住沉默,一直提起话题。一开始实在被累积胸腔的事情烦得不想理他,但不知道为甚麽,听着过大的嗓门叙述着她不太感兴趣的拳击、比赛或者他与京子的过往……

心情却莫名地轻松了起。

老实说笹川了平的嗓门并不是多柔和得安定人心,也不是爽朗得让人会心一笑,但听久了,淤塞在左胸的窒闷逐渐流逝,徒留海阔天空似的舒畅,缓缓淌流。也许是故事里坚韧不拔的信念,也许是粗糙嗓音中不同於阴郁的抖擞,也许是隐匿於抖擞中的关切……

给人的感觉就犹如身在雨天,心却在晴的极大反差感。

依稀记得当笹川了平聊到了初中那场谎称相扑比赛的争斗,她便搭上了第一句话,只是她不记得他说了甚麽,让他登时怔了下,不过旋即不拘小节地拍了她的肩大笑着没想到黑川这麽关心我们!

那时她好像是反驳说我只是替京子担心而已我怕她接受不了事实。虽然他的神情好似根本没听见,还不时道出让她无言的热血话语,然而话题也不知不觉转到别处,她也开始有搭没一搭地回话。

──事後她才恍然明白,笹川了平是为了她才不断找话题让她转换心情的。

辗转之间,滂沱的雨势渐渐在他们两的聊天中转为霏霏雨丝,甚至仅剩一、两滴,然後,微弱的光线在午後稍稍露了出锋芒,尽管仅瞬间,却也将灰蒙洗刷了一片湛蓝的澄净,恍若镜面光洁得剔透。

哦哦哦!放晴了!黑川、瞧我说得没错吧?

这……

既然天气都已经极限地放晴了就趁现在回家吧!

呃……那笹川大哥你──

嗯?我今天还要极限地去跑并盛十圈呢!先掰了啦!

海脑仍残留着他挥了缠绕着白绷带的手,旋即踏起了步伐慢跑出她的视野,口中的道别根本来不及说出,但记忆异常得清晰。彷佛被洒了一身阳光的蔚蓝,万里无云,最原始的蓝,蓝得让她彻底忘了阴霾。

如果不是笹川了平,她也不会喜欢上了雨天,更不会期待着雨後的湛蓝。

×

握着方向盘,黑川花等着红绿灯,雨中殷红灯光瞬也不瞬地持续着,她趁势将装着水的壶旋开,啜饮了口清水润喉後关起,此刻副座的方向却传来了轻快的乐声,她按下接听,沉稳的男嗓在蓝芽中扩出。

「黑川吗?我是草壁。有件事想请你走一趟。」

略挑起眉,黑川花面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仅是轻轻应了声甚麽事,便等待对方答覆。

「是这样的,可以请你去趟并盛机场接一下了平先生吗?他已经下飞机了,不过我现在抽不出时间去接机,只能麻烦你了……」

笹川了平从义大利回来了?

惊讶地眨了眼眸,黑川花同时也瞥见了绿灯闪烁,她忙不迭地踩下油门,将脑海的路线改为了前往机场的方向,意识到这反应,她不禁无声失笑,明明自己都还未答应,竟然便自动自发地开向机场。

他也未免太会挑时间了,下雨天呢。

嘴角勾起略欣喜的弧度,黑川花笃定地说了声没有问题的,便关去了蓝芽,脚底板彷佛辉映了她不同於灰蒙蓝雨的愉悦心情,微加压了油门,驱车直往机场去接好久不见的他。

她曾想,两条直线一旦交错後,会一直交错下去吗?

答案是──会。

自从校门口那次後,他们见面的次数翻涨。见到面不似以往略略打声招呼便离去,反道像个老朋友滔滔不绝地聊开,进而,她偶尔会去看他比赛,他也会在社团後留下片刻等她自习结束,一面闲聊一面回家。

很像是在交往。

但他们算是交往吗?

记得某年回到日本的京子当面轻声问着,她还说我问过大哥了,哪知大哥竟然转移话题,所以想藉着这个机会也问问小花你。

对於她的问题,她愣了下,随即也轻笑了几声,便低声说了──

──无解。

因为,她没有开口,他亦是。就连他随着泽田纲吉他们远赴义大利时,也没提及这件事,只是彼此微笑挥手,然後他离去,她目送。

说从此断了音讯也没有,偶尔会有个书信或者每逢佳节便有通远洋电话,不管是书信或者电话,都有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极限,不过随着年龄增长,这词也有递减的趋势,但却不曾消逝。

毕竟最想见到、最熟悉的就是此。

将车驶进了机场外的停车格,她熄去了火,瞥过眼眸车窗外的雨似乎成了一丝丝纤长的棉线,零零疏疏地飘落。黑川花开了车门撑起了伞,滴滴细微声响比起她刚出门那刻还要轻声细语多了。

昂起首,灰蒙犹如逐渐遭水化淡,微曦的日光驱散了冰蓝。黑川花噙笑收起短暂路程的伞,踏入了航站。众人来来往往皆任清亮的灯光打下一片白茫,她却还是找到了如同昔日清爽白发、鼻尖贴了OK绷的男人,而对方也见到了她。

视线猛然的交会,她弯起嘴角跨步朝他走去,而他则是先愣了下後,才挥了彼此皆熟悉缠绕绷带的手,阔步迎向她。

此刻,灰蒙遭光亮淡去,澄澈似水的水蓝蔓延整片天空。

──我回来了,花。

──欢迎回来,了平。

无解的答案,同雨过天青,渐渐清澈明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