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歌垂眸而立,一派谦隐淡然,即便武压全场,也勾不起他眼里嘴畔的半分笑意。

那白衣道人眉眼微弯,似笑似嘲,视线牢牢定在眼前这个让师长喜爱、同辈敬仰的大弟子身上,心里不知在琢磨着什麽,只有那双外露的眼眸如翦水般轻漪,便在如此毫无预兆的一刻,竟是半句话也不说,更是不待竞钟敲响,转瞬之间便见一道银芒刺目,在雪光下勾出一弧光影,直往顾长歌疾去,接着空中铮然一声,顾长歌已出了剑,互抡互击。

没有人看见白衣道人是何时提剑、剑从何来,待回过神来,便是银器霍霍交击的画面,两把剑好似化作一道道无形无体的光束,绕着两道仙白人影时快时慢、忽闪忽掠,乍看之下就似有一片银白之姿,翻飞交错,如风急吹的暴风雪,竟看不清是谁的影、是谁的剑,在眼前分散又重叠。

倘若刚才战胜谢芙儿那一战顾长歌不费力气便已得逞,那麽这一回他便是十二分的专注凝神,用着他所识的最高剑术心法在应付。

没有人目睹过掌门人的真面目,也没有人见识过掌门人的武功,有关他的一切皆是一个谜,就连顾长歌入门几近十载,也是首度得见掌门人出剑。这一出便是一鸣惊人,他的剑彷佛融入了身体般,每一招一式俱是随心所欲而满载威力,在他虚假难捉的身形动处之间,自四方八面挟势而至,围了个水泄不通。见状,顾长歌竟阖上了眼,靠着听力辨识恍若无处不在的剑势,接着他陡然睁眼,仙影灵然闪掠,不知何时飞到唯一不见剑光的一处,也就是掌门人此时唯一的空门所在。

长剑一挽,破了掌门人的第一招。

顾长歌剑风突改,一如他平素飘渺隐然的仙姿,透着一股清冷之气,随剑身凛凛晕散,每一剑击恍若无有落点似地朝在掌门人刺去,在半空中轻点柔划,场外无人知他在做什麽,片刻只见掌门身形一凝,竟是穴道被制,虽掌门只消一瞬便运功冲了开,顾长歌依然由此得到了这短短一瞬的先机,愣是把掌门一开始咄咄逼人的攻势压住,将二人之距放回平手之势。

这短短五招,竟是深度处处、猛招连连的对手戏,愣是拖了一刻钟也未见停下。

顾长歌无法看清掌门人的功力究竟深到哪里,可他不知的是,掌门人也同样不知顾长歌的功力深到哪里,未来又将可到达哪里。

场外的众弟子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被眼前看似紊乱却激烈的剑影吓了住。

掌门人剑法了得并不会让人特别意外,毕竟掌一代名家剑门,实力岂会是泛泛之辈,可他们的大师兄却仅是刚及弱冠的年轻後辈,委实让人不禁心头凛然,这顾长歌……到底强到一个怎麽样的程度?

蓦地里,两道本来紧缠着的白影霍地拉开,双剑齐落,相对而立。

五招过去,顾长歌未败,便是胜了。

众人心神恍惚犹在那交错不止的雪光剑影中久久未能回神,霎时间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以至於场地一片静哑,无人有所反应。

四位长老面面相覤,眼神无声交流着同一个信息,那是惊艳诧异。

掌门人静立着,那水柔眸目同样紧紧锁在眼前的顾长歌身上,眼神在沉寂了惊诧之後似是流转着一些别的意味,像探究、像深忖、像盘算,不放过每一寸般地端详了好一会,而後那如墨画般的眼微微弯了,不知面纱下是否在笑着。

「杜长老的得意弟子,果然非同一般。」阴阳难分的轻嗓自白纱後绕出,似一阵缥缈的风。

顾长歌面上依旧是淡漠一片,莫说胜了一众师弟妹,就连与掌门人打成五招平手也是荣辱不惊,彷佛事不关己而不生感觉。他听了掌门人一番赞语,清淡眉眼垂得更低,无有悲喜。

相比之下,适才看尉迟律一连败了泰半的竞试弟子,顾长歌的喜色还较真切明确。

「……掌门人谬赞了。」顾长歌不卑不亢地道,这话之於他非是场面话说说而已,他真心不喜在人前表现太过。

「是否谬赞,相信在座各位方才已看得清楚。你已然接了我五招,那今年竞试的头筹、便是你们北坛了。」掌门人腕下一旋、收了剑,翩然转身回到天坛前的上座。

此话一出,众人方後知後觉般地惊呼起来,无不欣喜欢庆,望向大师兄的目光更形景仰钦佩,彷佛在看着一尊越发遥不可及远不可触的天人。有这种感觉的,包括一直看着顾长歌的尉迟律,没来由地、他心中竟闪过一刹那快要远离那人的慌张,那情绪一飘而逝,甚至来不及感受探清就失落得无影无踪,彷佛那只是一时错觉,到最後自己也只余一腔惊喜欢欣了。

「师兄,你今天可威风啦!」尉迟律第一个迎了上去,笑得好不骄傲得意。

顾长歌抬眸睇着师弟嘴角看起来总是顽皮的笑,听着那一声充满依赖性的师兄,本来无一分喜悦的脸上愣是遭到感染似地、扬起了一丝淡淡的笑。

「嘿,可是我替师兄打退了一堆人,帮着你嬴了这场竞试的。」尉迟律笑着抬了颚,像一个等待大人夸赞的孩子,期望着什麽似地靠近顾长歌的脸。

顾长歌不负所望,含笑启唇,「是,全是你的功劳。」

「当然是我的。」得到师兄的肯定,尉迟律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倔傲了,神情得意得不得了,眸底里的光采亮得惊人,一如五年前初见他时那般年少轻狂,那麽灵活、那麽生动。

顾长歌仍是笑着,由着师弟在那边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