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隔了好一阵子,房间里没再发出声音,张棋华心想:「难道她在说梦话?!」他轻轻推开房门,林乔红果然正熟睡着。张棋华心里松了口气,见林乔红将棉被踢远了,便走过去帮她将棉被盖好。这时,他细心一看,林乔红紧闭的双眸,竟然隐隐透着泪水,张棋华心中一阵起伏,看着她楚楚可怜的小脸,想起了当天在猫空时,她那担忧、挂念的景象。心底一股情绪突地涌上,张棋华竟起了亲吻她脸颊的念头!一想到这里,张棋华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心下一阵惊讶、羞愧!这短短的几秒间,对他来说,可真如隔三世。

张棋华蹑手蹑脚地慢慢离开,这时,林乔红又『说』了:「学长,我不是故意破坏你的………。我是怕你以後就不能常常陪我,我真的没有要破坏你们……,云飞学姐人很好,你们………。」张棋华轻轻关上了门,一步一步地走回房间。

「平时看她整天嘻嘻哈哈的,想不到因为我,让她藏着这麽多悲苦!」

「我呢?我到底在怕甚麽………?」

「我也想去爱吧?!只怕,只怕这只是瞬间的一种假象…………。」

冬天的清晨,让人有着一种懒意。人不是梅花,无法越冷越开花,只想躲在被窝里,享受片刻的温存!

「学长!起~~~床~~~了!」林乔红摇着张棋华大声叫着。

一双蒙胧惺忪的眼睛,看着时针与分针直直一线,抱怨着:「才六点而已,你今天不是没课吗?!」

林乔红嘻嘻一笑:「对呀!而且你也没课啊。」

张棋华又清醒了一点:「怎麽,这麽早你想去哪里啊?」

「芦洲的长寿堤!」

张棋华一个转身,棉被一拉,哀求着:「饶了我吧!」

这个小魔鬼毫不宽容,嘟着嘴继续摇着:「不行!不行!你没听过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吗?!」

张棋华拗不过她,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谁叫自己要引狼入室!

「我看啊,早起的虫儿都被你吃了!」

台北的一天,就数清晨最可爱。少了乌烟瘴气,也没了高分贝的噪音,虽然人少了许多,显得冷清;然而,平常时候虽是人来人往,营业员固然焦急地赶着业绩,关心股市的人也满脑都是指数与投机…………。谁会偶然停下来观看这城市的流动?没人记得仁爱路的花,何时绽放,甚麽颜色;没人记得仁爱路上有几处喷泉,喷得多高,频率为何;没人记得圆环上有几架风车,甚麽颜色,面向何方………。或许,当一个孤单无助的老人,坐在铁条椅上观看时,这城市所展现的热闹,只是一种变相的凄凉!

两人经重阳桥到芦洲,张棋华一向喜爱台北的几处跨河大桥,尤其是夜晚,驻足在桥边,放眼一望尽是人间的盏盏灯火,有的投射在河面上,竟与天上的人间灯火相互照映!而这几座大桥,就数重阳桥他最为喜爱。橘红色的彩漆,放射状的造型,庄严却不失浪漫,一直以来总是他流连忘返的所在。

不过,他通常习惯晚上的感觉,如今,看了一下清晨的景象,亦让他的眼睛为之一亮。冬阳刚刚探出头来,微弱的光线,虽然速度极快,然而由太阳到地球的距离,本该让它显得奄奄一息,如今照射在重阳桥橘红色的彩漆上,却显得异常活泼。云朵轻飘飘地悠闲着,几只白色的飞鸟,在空中翱翔鸣唱,这样的感觉,真是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林乔红坐在後座,双手交叉盘着,手肘架在张棋华的肩膀上,笑着说:「这麽好的天气,真亏我把你叫醒了。不过少了点娱乐效果,唱首歌来听听吧!」

「唱甚麽歌呢?」

林乔红侧头想了一下,嘴里喃喃地说:「你是不是写了一首『芦洲长堤的风』啊?」

「咦!你怎麽知道?」

林乔红窃窃地笑了一下:「昨晚你送云飞学姐回去时,我刚好醒来。本来要去你房间找你,结果不小心地看到你桌上的歌本,又偶然地吹来一阵风将歌本翻开,於是我就这麽不经意地看到这首歌了。呵、呵!」

「哈!理由一大堆。」

林乔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问说:「这首歌的歌词好奇怪喔!好像不是写你嘛。」

「这是我在网路上看到的一个小故事,我觉得蛮感人的,加上我又喜欢那个地方,所以就把这故事改写成一首歌罗!」

林乔红点了点头:「嗯!是个悲剧故事。不过,你写得好美喔。快唱来听听!」

「好!不过先把你的手拿开。」

「遵命!」

晚上八点钟一样的夜一样的月一样的天空

地上的字句一样的深一样的真一样的有趣

阵阵的风声是你的笑你的步伐你的轻叹声

闪烁的星星是你的眼你的心跳和我的悸动

我的爱已不在往事梦里痴痴地等待

频回眸再回首惆怅泪水凭增发丝白

春风暖冬风寒昨日浓情今日已不在

月是月亦非月人去楼空几许的无奈

「月是月,亦非月!嗯,你这句写的真好,把那惆怅的意味点到了极点。」

来到了芦洲长寿堤,堤上有个长寿步道共长一千公尺,堤上写了许多的字句。有的是劝世良言,有的是批评辱骂,有些是两小无猜的情情爱爱,有的是天长地久的海誓山盟!总之,上面的内容林林总总、千奇百怪甚为逗趣。

堤下有篮球场、棒球场,有人溜狗,有人散步,有人放风筝。本来有好几个阶梯可供上堤,可是林乔红却坚持不走阶梯,而走那相当倾斜的斜坡。只见她辛辛苦苦地上到堤来,脸红气喘地说:「下次不这麽铁齿了。」

两人接着走了一趟长寿步道,到了最後的一面墙壁上,居然画着一个爱心,里面写着:「完治爱小丸子!永志不逾!」

林乔红疑问着:「怎麽上次来没看到?一定是刚写上去的。不过,完治跟小丸子也差太多了吧!」

张棋华笑说:「没差、没差!都是日本人罗。」

过了一阵子,林乔红觉得肚子饿了,於是两人便下了堤,准备离开!坐上了车,林乔红开口便说:「学长,我昨天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

张棋华取笑说:「你这个鬼脑袋,要是不做奇怪的梦,那才是奇怪呢!」

林乔红委屈地说:「可是和你有关耶!」

「哦!那说来笑笑。」

林乔红脸色微羞,怯怯地说:「我……我梦见……梦见我被你……被你亲了一下!」

张棋华吓了一跳,身体一震,差点撞上旁边的电线杆。林乔红见状,便嘟着嘴生气说:「甚麽嘛!亲我一下有必要吓成这样吗?我又不是脸上长瘤,虽然没有你的小飞飞漂亮,最起码小雄学长也对我神魂颠倒的,差点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张棋华原本不知该如何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这时听林乔红说得逗趣,便打蛇随棍上:「你冤枉我了!我是太高兴了,所以才会这样。」

「哼!真的吗?」

「真的!」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不过最好能证明一下。」

「怎麽证明?」

林乔红嘻嘻一笑:「给我一个飞吻吧!」

张棋华笑了一下,接着左手的食指与中指轻点着嘴唇,往後轻轻一送。林乔红凑上前去,在他耳边轻声说:「得其也鲁!」

张棋华怔了一下:「你说甚麽?」

林乔红笑吟吟说:「这是西班牙话,甚麽意思自己猜。」

张棋华猜了几次都不对,最後便说:「是肚子饿了吗?」

林乔红笑了一下,本来要说不对,後来想了一想,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猜不到,便摇头叹息说:「真是的,居然被你猜到了。那麽你该知道我的意思啦,赶快找间早餐店吧!」

「呵、呵!没问题!」

两人用完早餐後,林乔红便邀张棋华到她成长的故居-圣心孤儿院。

「李院长!小红回来了。」林乔红开心地叫着。

一个老妇人缓步而来,戴着一副小小的金框圆形眼镜,满脸堆着慈祥的笑容,一见到林乔红便说:「小红啊,又长高了哦!」

林乔红笑着奔进她的怀里,叽叽喳喳地倾诉别来之情。隔了一会,李院长看着张棋华微笑说:「小红没给你惹太多麻烦吧!」

张棋华笑着说:「大麻烦没有,不过小麻烦倒是一大堆。」

林乔红转头对张棋华做个鬼脸,接着又跟院长撒起娇来。李院长轻轻抚着她的头,说:「这麽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林乔红嘻嘻一笑:「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对了!李院长,不知道有没有乔红她父母的消息?」

李院长摇了摇头:「还是没有。」

这时,一个小女孩摇着铃铛跑到林乔红身旁,林乔红弯身将她抱了起来,手指轻轻捏着她的鼻子说:「小铃铛!有没有乖乖的啊?!」

「有啊!小红姊姊带我去溜滑梯。」

「好!」接着转头对院长说:「院长,我带小铃铛去旁边玩,你们慢慢聊吧。」

等到林乔红走後,张棋华便笑着说:「真是个孩子王!」

「真是多亏你了,不然,这孩子现在可能不会这麽快乐了!」

张棋华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我只是尽力帮助她,结果还是要靠她自己!到目前为止,她真的做得很好。」

李院长感叹地说:「虽然看她整天无忧无虑的,似乎没甚麽烦恼,似乎能对她父母的事处之淡然;然而,这一天还没来到,结果是喜?是忧?对她又会有怎样的影响?这些我们都无法确实掌握,所以,她可说是我最放心的,也是最不放心的!」

张棋华这时回想起六年前父母刚去世时,自己也承受不住悲伤的压力,好一阵子就像个自闭儿一样,活在一个恐惧而没有知觉的世界里。如今,院长所说的情况,也不是绝无可能。因为,乔红时常在梦里遇见悲伤,也许这是她白天压抑太多,或说是忘却太多愁绪,而产生的一种精神上的反噬吧!

通常,越习惯压抑悲伤的人,一遇到重大的打击,也就越容易崩溃。张棋华就这麽想着想着,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只好默默祈祷,希望老天爷能眷顾这样的好女孩!

离开孤儿院後,林乔红拿着铃铛在张棋华耳旁摇响着。张棋华便问:「你怎会有铃铛啊?」

「小铃铛送我的。」

「好像还没问过你,她为何叫小铃铛?」

林乔红笑着说:「因为她以前很皮,有一次还故意躲起来,让院里的人找了老半天。刚好那次我在,我便跟院长说:『缝几个铃铛在她的衣服上,这样她跑到哪里,都会有人听到了。』谁知道,这小家伙从此就爱上了铃铛,整天叮叮当当的,所以,就帮她取了这个绰号罗。」

张棋华心里嘀咕着:「怎麽当时没帮你挂几个铃铛?也许现在你就比较不会作怪了!」

「对了!刚才你跟院长说甚麽啊?」

张棋华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没甚麽。我问她说,你们院里的闹钟是不是都定五点半啊?!」

林乔红敲了一下他的安全帽,又说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这时,风微微地冷了起来,再过二天,就是耶诞假期了。

课堂上,行销老师孜孜不倦地介绍一些好书,张棋华初时尚不专心,後来老师介绍了一本『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课』,张棋华认真地听了一下,突然觉得对於父母的死,又有了更深一层的释然………。

「虽然,他们匆匆地走了,似乎还留下许多的遗憾?!不过,他们生前如此的快乐,若说还有遗憾,也许是我因为他们的死而开始活得不快乐吧?!『只要你学会了死亡,你就学会了活着。』唉!也许学会了悲伤,就学会了快乐吧。」

张棋华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时老师说着:「耶诞节过後,记得要交读书报告哦!祝大家耶诞快乐!」下课钟响,愉悦的耶诞佳节就此开始!

张棋华这一行人,这次准备到垦丁欢度耶诞。同行的有大哥王仲伟和他的女友许嘉琪,以及陈志雄、李同荣、黄志杰和林宏明。当然啦,还有………

「学长!好重喔,快帮我拿。」

张棋华一看林乔红背着一个大袋子,手上还提个不小的包包,忍不住说:「才三天两夜而已,你是准备搬到垦丁住啦!」

林乔红嘟着嘴说:「女孩子的东西总是比较多嘛!而且,我还带了三包大乖乖,五香、奶油、巧克力各一包!」

张棋华仰首一望,无语问青天………。

「咦!云飞学姐呢?」

张棋华带着婉惜又有点不甘的语气说:「她家里临时有事,所以没办法去了!」

这时,林宏明也到了。人数到齐後,张棋华、林乔红、林宏明、陈志雄共乘一车,其他四人则开乘另外一辆汽车。领着清晨的风,两台车、八个人往南台湾快乐前去。

不知为何,许多台北人总认为,台北以下通通算是南部,也就是乡下的意思。陈志雄是高雄市人,这时讨论起这个话题,他便抱不平地说:「乡下通常有农田,高雄市可没甚麽农田!」

车上的小魔鬼又答腔了:「我问你,你觉得彰化算不算乡下啊?」

「当然算啊!」

「喔!那你觉得彰化火车站和台北火车站比起来如何啊?」

「没得比,差多了!」

「那麽高雄火车站和彰化火车站比起来呢?」

「嗯………。好,好一点点!」陈志雄心虚地说着。

林乔红嗤之以鼻地说:「好!好到哪里去啊?你该看过高雄那个可以列为古蹟的火车站吧!那种火车站应该只有像彰化这样的乡下才有吧?!还不承认高雄是乡下!」

陈志雄无言以对,只好说:「希望新市长能够改进罗!」

「对了!小雄学长,垦丁有哪些好玩的啊?」

「大家都知道的就不提了,上一次去我发现一个新据点。」

张棋华听他这麽说,也好奇地问着:「甚麽新据点啊?」

「店名我忘了,不过我还知道在哪里。去到那边,可以和一个过气的棒球偶像廖敏雄签名留照哦!」

林乔红好奇着:「他住在那里?」

「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在那里当潜水教练。」

林乔红疑问着:「打棒球跟潜水好像不太搭?」

陈志雄笑着说:「太搭了,都跟水有关!」

林乔红听得莫名其妙,张棋华便说:「他是指职棒放水案啦!」

林乔红噗哧一笑:「真能扯!」

张棋华这时不禁想起当年热爱职棒的情形,如今,却如过眼云烟般地消失了。心头的那一把烈火,也被职棒放水案,给慢慢浇熄………。

经过了漫长的八小时,张棋华这一行人总算到了垦丁。八人住进了雅客饭店,木头式的建筑,让这家饭店更显一股清雅。放好行李,梳洗一番,接着他们便往鹅銮鼻前去。

鹅銮鼻公园位於台湾的最南端,为台湾的八景之一。园内珊瑚礁、石灰岩地形遍布,真可谓怪石嶙峋。其间步道纵横交错,可通往好汉石、沧海亭、又一村、幽谷、迎宾亭等风景区,极富游览情趣。而且,园内的植物种类繁多,大约有二百四十种,如象牙树、黄槿、海檬果、林投等热带海岸树。另外,还有黄裳凤蝶、黑点大白斑蝶等等,翩飞其间!特别的是,每年的九月都有大批的红尾伯劳鸟过境渡冬,不过有时却成为猎人的目标、饕客的美食以及牠们的坟场!

「小雄学长,为何要叫鹅銮鼻啊?」林乔红好奇地问着。

陈志雄怔了一下,吃吃地笑着:「可能这里用鸟瞰的,很像鹅的鼻子吧!」

王仲伟一听,笑着说:「你以为猫鼻头像猫,鹅銮鼻就像鹅啊?!其实,鹅銮这二个字乃是排湾族土语,意思是指『帆船』!」

张棋华望着白色的灯塔,笑着问林乔红说:「考你一下,你知道这个灯塔有甚麽特别的名称吗?」

林乔红看着白塔与蓝天,想了一想,心虚地说:「该不会跟它前面的铜像有关吧?」

「呵、呵!其实这个塔有一个美丽的名称,叫做东亚之光!而且,它还是世界上少有的武装灯塔之一,已被政府列为史蹟保存了。」

林乔红吐了口气说:「想不到一个风景区就有这麽多学问!」

「当然啦!好比人称恒春八景的关山夕照,在关山顶上有一颗大石头,叫做飞来石。有一个传说,指这颗大石是由菲律宾方向从天而降的,而且它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翘首远望的乌龟,所以又称福灵龟。」

林乔红虽然赞了一声,然而在她的脑袋瓜里,却是不折不扣地认为:「知道这麽多有用吗?也不见得看起风景来就会比较舒服。要是我高兴的话,搞不好那只乌龟我都可以看成一只美人鱼。」

这时,林乔红见林宏明独自一人坐在前方右边的草地上,便快步而去,一拍他的肩膀,坐在他身旁笑说:「成了望海的儿子啦!」

林宏明浅浅一笑。林乔红接着又说:「怎麽不跟我们一起谈笑呢?是不是玩得不开心啊?」

「没有啦!只是,只是有点担心我妈。」

「她身体有疾病吗?」

林宏明轻轻点着头。林乔红见状,马上板起脸孔,一付舍我其谁的样子,拍着胸膛说:「交给我吧!改天带我去见你妈妈,保证从此後她只记得笑,甚麽病痛都会忘得一乾二净!」话一说完,自己不禁笑了起来。

林宏明见她笑得天真浪漫,心中不禁微微一荡,讷讷地说:「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一点都不做作。」

林乔红丝毫没体会出他话里的玄机,得意地说:「当然啦!不然,我怎麽敢对你如此保证呢!」

「嗯!你喜欢海吗?」

林乔红讪讪地笑了一下:「喜欢看,但是不敢太靠近,因为我不会游泳。怎麽,你很喜欢海啊?!」

「也不能说是喜欢海,而是喜欢观察海!」

「有甚麽不同吗?」

「我喜欢观察海,是因为从中我得到一些道理。比方说,海的虚伪,海的力量以及海的悲情。然而,我却绝不喜欢海的虚伪!」

林乔红似懂非懂的,於是又问:「甚麽是海的虚伪?甚麽是海的悲情啊?」

「海有时看起来很温柔、很平静,然而海在这个时候,却也是最难以捉摸的。它可能正在暗潮汹涌,也可能是待会暴风雨的前兆等等。就如同一些伪君子,往往伤人最深的,都不是明显的小人,而是那些带着面具的伪君子。至於海的悲情,我认为海可说是大地之母,也可说是生命的源头,然而我们却不断地破坏它,将我们的快乐、便利建筑在海的悲情上。所以,我认为人类真的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唯一公敌!」

林乔红虽然认为他的说法不错,不过还是黑暗面居多,略显偏激了。於是她笑着说:「别想那麽多嘛!我就喜欢海天一线的感觉,假如再配个夕阳就更完美了。」

「你为什麽喜欢这样的感觉呢?」

「不知道耶!就是觉得这样很美,大自然不就是这样吗?!」

这时,海风微起,林乔红的长发飘扬在风中,点点的阳光射落在她脸上,煞是美丽!林宏明看着她,心中虽有无数的言语想要说出,然而却不知该如何启齿。只好静静地听着海声,感受她在身旁的美妙感觉!

「乔红!要不要照相啊。」张棋华高声叫着。

林乔红一听,马上从草地上跳了起来,转过身去,高声回答:「好啊!等我一下。」接着弯身握住林宏明的手将他拉起,开心地说:「走吧!一起去照相。」

林宏明只觉手中之物柔若无骨,一阵暖流自手心上微微传来,难以形容的甜蜜在他的心中发酵,唇边残留的海风气息突地被中和了。不再是之前青涩的感觉,而是一种浓浓的甜美!此时的他,不禁轻轻颤了一下,慢慢地,他感受到她的体温微低於自己;慢慢地,他感受到她掌心里的纹路是如何地错综复杂;慢慢地,他发觉她的心跳竟比自己慢了许多?!终於,他明白了………!

「我想,我已经爱上了你!」

海风越吹越是张狂!然而,陈志雄一望他们俩相依相偎的身形,非但风中的咸味无法中和掉他心中的酸,反而形成了又酸、又涩、又苦的感觉。张棋华见他一脸苦瓜相,便问:「怎麽啦?」

「你说得没错!情愫的产生往往是从好奇开始的。唉!」陈志雄抬头望天,忍不住在心里抱怨着:「难道我就没甚麽值得她好奇的吗………?」

星光晦暗,月儿隐没,这一晚的天空实在有点懒。雅客饭店的中庭有个游泳池,这时当然是温水,这一夥人用完晚餐後,除了王仲伟和许嘉琪去逛街外,其余六人都来泡水了。虽然林乔红不会游泳,不过她紧紧靠着池边,偶尔踢水,偶尔拨水,倒也玩得自有其趣。

李同荣见陈志雄闷闷不乐的,便游到他身旁安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再帮你介绍一个,保证够优哦!」

陈志雄乾笑几声,说:「这麽好的你会留给我?!我看大概又跟上次你介绍给我的劣级品一样。」

李同荣语气铿然,再一次保证说:「这次绝不会像上次那麽恐龙了!」

「是啊!这次蜕变成酷斯拉。」

李同荣无奈地摇摇头,突然看到前方的林宏明正游着仰式,便和陈志雄交头接耳一番。陈志雄想了一下,摇头说:「这样不好吧,要是让他生气了,这个假期可是会搞砸的!」

「又没关系!就跟他说我们在闹着玩的,开个玩笑应该不会怎样吧,最多再跟他道个歉罗!」

「可是………。」陈志雄依然犹豫着。

李同荣以嘲笑的口吻说:「那麽你就继续苦瓜下去吧。」

陈志雄这时想起他们二人牵手同行的景象,心中醋意大增,便同意了李同荣的计划。只见二人悄声地来到林宏明身旁,随即潜入水中,准备给他一个惊喜!林宏明依然悠闲地躺游在水面上,丝毫不觉有异,等到两方接近时,陈志雄与李同荣倏地从水中窜出,并且泼起许多水花。林宏明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又喝了一、二口水,林宏明赶紧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却见李同荣贼贼地笑说:「开个玩笑,没吓着你吧?!」

林宏明咳了一下,虽见陈志雄的脸色有异,隐隐觉得事情没那麽单纯,不过,他还是平静地说:「没关系,不碍事的。」

张棋华本来和黄志杰在池边的躺椅上,迎风煮酒谈心情。说他在煮酒倒不是夸张,因为他们正喝着日本清酒,是用热水温烫过的。这时,瞥见池里的这场风波,张棋华便对陈志雄俩招手而来,一问究竟。

「你们也真是的,要是出意外怎麽办!」张棋华批评着。

李同荣擦拭着身上的水,望着池中的林宏明说:「不会啦!你看他游得这麽好,一定不会有事的,不然我也不会出这鬼主意啦。」

「一堆理由的。总之,大家高高兴兴地出门,最起码得愉悦地回台北吧!」

陈志雄像是突然看开了一般,赔罪说:「都是我不对!等一下我就去跟他道歉,这样就行了吧!」

黄志杰不可思异的眼神看着他,啧啧地说:「想不到你终於看开了!」

「唉!该来的总是会来,不该来的怎麽强求都是没用的。」

李同荣喝了一口酒,又打着保证说:「别泄气!我一定会介绍一个优质品给你。」

陈志雄这时又寻回他应有的自信,傲气说:「不用啦!留给你自己吧。凭我这种行情,何患无女友!」

「对了!阿华,等一下你要不要摸一圈啊?」李同荣问着。

「你们不是刚好四个人吗?!而且我不太想玩,可能会出去走走吧。」

「本来想叫你替小雄玩的说………。」

陈志雄疑问着:「我又没说不玩!」

「唉!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谁还敢跟你玩啊?呵、呵!」

「好啊。又来寻我开心了!」陈志雄抓起一把水,便往李同荣身上泼去。李同荣笑着闪开,随即往房间奔去,陈志雄一边泼水一边追了上去,李同荣还抽空回头说:「我先去准备一下,大哥回来时,就叫他上来吧!」

张棋华将酒收起,伸着懒腰说:「那麽我待会就出去走一下,帮我跟大哥说一声。」

黄志杰问说:「那乔红呢?」

张棋华看着前方谈笑的二人,轻声说:「有他陪着,我想乔红不会无聊的。」

黄志杰突然神秘地问着:「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张棋华怔了一下:「甚麽意思?」

黄志杰诡异地笑了一下:「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既然你无所谓,我也没有甚麽好问的了!」

张棋华进房梳洗一番,接着便一个人开车到海边。这时的云层已较稀疏,星子也显得明亮,晚风呼呼地吹着,海浪拍拍地响着。车门没关,里头的音乐随风四荡,奏的是BonJovi的歌:「I\'llbethereforyou.Thesefive

wordsIsweartoyou……」这是张棋华相当锺爱的一首歌,同时也是林乔红的最爱。就她的说法,JonBonJovi这个人不仅歌唱的好,才华洋溢,而且长得又帅,连戏也演的不错,真是使她深深着迷!若说要她挑个缺点,也许是他已经死会了吧!

张棋华细细品味着这首歌,不期然地想起刚才黄志杰所说的话。随着海浪规律的节拍,歌曲的情绪在他耳中激荡着,突然,他觉得冷了起来………。

「难道这不是错觉?!」

「不!这一定是错觉。不然,怎会相处了这麽久,现在才爆发。」张棋华弯身拾起一块石子,远远地抛向海里。

「不过,不过………要我下一个承诺,好像也很难!」

「这到底是为什麽?」

张棋华看着天上一明一暗的星星,表面看似平静的他,在他的内心实在是波涛汹涌。「害怕甚麽?伤了她?伤了自己?」这样的疑问,不断地在他的心里反覆着。想起了林宏明与乔红谈笑间的神情,他突然有种排斥感,逼迫自己不再去想。然而,这样的情绪一闪即过,他也没发觉,只是吃吃地笑着……!

「十一点半了,该回去了!」张棋华驾车往饭店的路,车速只有三十五公里上下,他却觉得很快!第一次,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驼鸟!

「哈哈!门清一摸三,庄家连三拉三,东风东双一花,总共十四台。」

李同荣数着扑克牌,斜眼望着陈志雄,嘴里嘀咕着:「玩到第三阕了,你还是这麽旺,我的预感果然没错,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罗!」

「呵!眼红吗?打牌是靠技术不是靠运气的,这叫做技术层面的差异。」陈志雄一边收着扑克牌,一边猖狂地笑着。

黄志杰这时忍不住唱着沈文程改编版的『旧情也绵绵』:「啊………红中你在到位,啊………青发你在到位,今夜又是一个放枪的暗暝,想自摸也微微!」

林乔红听得有趣,拍着陈志雄的背笑了起来。

李同荣赞了一声:「没错!拍用力一点,把他的手气拍背。」

陈志雄这时摸起一张四条,若丢掉一张六万便可听一、四、七条三个洞,心下不禁得意地说:「气太旺了,城墙都挡不住!小心啦,听三个洞哦。」说着便将手上的六万丢了出去。

「胡啦!」

「抱歉,我拦胡!」

「呵呵!我也胡了,六万中洞。」

陈志雄连听了三声胡,不禁傻眼!

林乔红不知所以,赶紧问着:「这样怎麽算啊?」

李同荣笑着说:「一炮三响,三家通赔罗。真是多亏你拍他的背了。」

林乔红望着陈志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随即看着外面说:「学长怎麽还没回来呢?」

张棋华停好车子,刚走进饭店,林宏明便迎上前来。

「又想耽误你一些时间了。」

张棋华微微一笑,眼神指了指外面,接着,二人往外头走去。

「我一直在想你当天说的话。」

张棋华耸了耸肩,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想我的心防可能太重了,所以一直不懂如何接受与付出。」

「你是说你现在找到一个目标了?」

「也许吧!有个人给了我这样的感觉。」

「谁?」

「乔红!」

张棋华怔了一下,随即笑问着:「跟她说过吗?」

「还没……很好笑吧,第一次这麽接近,却又不敢靠近。」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你也会吗?」

「我……我不知道,没遇过这样的情形,不过,应该也是如此吧!」

「你觉得……她会接受我吗?」

张棋华沈吟了一会,淡淡地说:「我想,这个问题应该是你要去寻求的答案,问我,可能没有任何意义。」

张棋华接着又说:「有点好奇,她是哪里吸引你啊?」

「她的个性吧。」

「哈哈!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般古灵精怪的个性。」

「一开始就这样吗?」

「是啊!第一次和她见面就被她捉弄了。」说着笑看着林宏明,心想:「你也被她捉弄过,只是你不晓得而已。」

「有个问题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

「甚麽?」

「我觉得她和我一样,心防很重,而且脆弱!只是我们的形式不同。」

「嗯!你是将自己封锁起来,而她看似开怀,实际上却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情感。」

林宏明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林宏明望着张棋华,想了一下,摇头说:「等我印证後,再告诉你吧!」

张棋华疑惑地看着他,想要追问答案。林宏明却浅浅一笑:「很抱歉!不过,我一定会让你知道的。」

张棋华心想:「这个怪人心里一拿定主意,想要改变他可还真是不容易!不过,他这麽神秘的,一定是有所顾忌。到底是甚麽呢?对我,会有甚麽顾忌?难道是乔红………?」

「有点晚了,我先进去罗。」

「好!我再待一会,希望你一切顺利。」张棋华挥走刚才的思绪,又沉在寂静的深夜里。

这时,垦丁的风吹来涩涩,天空微微落下轻轻的雨。月儿明亮,远山耸然,张棋华抖落旅途疲累的雨滴,突然诗意大发,轻声吟着:「雨是伴云而来,云是生自於水,而水取汲於你的泪,你的泪含着忧伤,忧伤化为我的愁,如冬风般地将我的心片片凋零!」

张棋华觉得灵感到了,於是又继续寻觅,眼光落在一个玻璃窗上,心里又想着:「细雨纷飞,是谁在轻声啜泣,落入我得心扉?窗上的玻璃映着你的忧愁,一行雨水不知情地划过,迷蒙了你的容颜,也迷蒙了我的视线!」

张棋华心里觉得好笑,怎麽突然这麽忧愁起来?再次挥走愁绪,想起了武侠小说里的一句话:「它强任它强,清风拂山岗;它横任它横,明月照大江!」心中一阵傲然。

然而,寒风夹杂着雨水再次颤入他的心房。不由自主地,心里想起了他曾写过的一首歌:「美丽的花,开了又谢,但散溢的花香却不能挥去;诗意的雨,终将结束,但柔和的滋润已沁入了心………。」

张棋华开始觉得烦闷,思绪完全不能控制,如岸边波涛般,阵阵逼迫。这时,他又忆起了一首诗:「萧瑟袭来枯叶摇,雯华泛红燕归巢。云气弥漫眼蒙胧,心似秋凉情也凋!」

张棋华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大声地呼着气。这样的情况他是熟悉的,之前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就在他失去父母时。他抬头望天,捉摸不定的悲伤在他的心中涌成一股愤怒,忍不住张口狂吼:「够了!」这时,浓密的空气像被撕开一般,雨水开始倾盆而下。

「学长,你怎麽了?」

张棋华回身一看,林乔红正拿着雨伞怯怯地望着他。

这时,雨水随着他们的距离渐渐消失!林乔红拿起手帕抹去他脸上的水滴,眼见他的心口剧烈地起伏着,又问:「怎麽了,这麽生气?」

张棋华看着她关心而焦虑的神色,慢慢地闭上双眼,睫毛上的雨滴像是泪水一般,心伤地流了下来。他缓缓张开双眸,模糊的视线里,如今却多了一样东西——乔红颤抖的身躯。张棋华心下歉然,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微笑说:「刚才有点烦,现在没事了,我们进去吧。」

「真的吗?!」林乔红侧头望着他。张棋华却用沈默当作他的回答,伸手接过她手上的雨伞,轻唤一声:「走吧!雨越下越大了。」

这时,狂雷乍响,老天似乎正嘲笑着:「棋华、棋华,你是躲不掉的!」

这一夜,不好宁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