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嗨，蘑菇頭 — 章二

喜欢餐厅那只要在距离十五公尺处的操场就能闻到的饭菜香，喜欢厨房阿姨们亲切的笑容和偷偷加多的菜，更喜欢那种品尝美食的奇妙滋味。

但这里是减肥的地狱。

总会无意间就吃多了点，而那麽点儿就能使体重增加不少。

嘴上老喊着「减肥之路是孤单的」林玫倩就会在午餐时间和我分开走，因为她知道我热爱的用餐地点就是这个堪称美食天堂的餐厅。

虽然，我觉得她那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体重四十八公斤的身材根本没有减肥的必要，穿什麽都能好看得让人感觉羡慕。总言之，她身材高挑，那腿又细又长，又是头乌黑长发，只身走在路上，风随便一吹到哪都是她的舞台。

可是啊，女人嘛，绝对没有对於自己身材满意的那天。

不过这麽说来，为何我还是像只猪不要命地每天往餐厅奔去呢？

因为美食在前，诱惑难挡啊。体重控制什麽的，等死的前一秒再考虑吧。

站在一排长长的队伍前端，我开心地从零钱包拿出几个铜板送入点餐阿姨的手心，端住放着一碗香气逼人的卤肉饭的餐盘，向餐台旁慢慢走去，小心翼翼地在提供餐具的篮子里挑出汤匙和筷子，准备转身时却听见从方才队伍中传出的细碎议论声。

然後，我准确地看见了那头人群中分外刺眼的蘑菇头。

并且捕捉到他那有些慌张失措的模样。

他不断翻找着身上的所有口袋，仍是无果的错乱神情虽然难从眼神传达，却能由泛红的耳根子轻易判断。

「没带钱吗？真是的，你们先安静点啊，等等就轮到了。」我看见阿姨皱着眉，些微苦恼地盯着他瞧，随後又回头安抚着後面开始抱怨的冗长队伍。

他搔了搔自己头上那顶蘑菇，模样乍看之下十分扭捏。嘴唇在空气中动了动，音量小得我听不清楚，可是阿姨伸手摸了摸後颈的困窘姿势却能让我大概明白他说了些什麽。

我沉默半晌，深深吸了口气，迈步走到他们身旁。

「阿姨，他的多少钱？」

「三十元。」

她的眼神似乎透露着对我的出现而感到的惊讶与感激，我飞快地将餐盘暂置於餐台上，从零钱包里掏出三个十元硬币交给阿姨後，抬了下眼，对着一旁不发一语的人使了个眼色。

他彷佛能懂我的意思，下一秒立刻将餐点端起，以身高作为优势，扫了扫餐厅内的座位，很快就发现两个空位置，随即迈开脚步笔直走去。

我跟在後头。

我看着他结实的背影。

看着他穿着制服的背影。

看着他背後那两块肩胛骨使得制服微微突起的景象。

「那三十元……等等回教室我会还你。」走到座位旁，他体贴地替我拉开椅子，自己绕到对面同样坐了下来。

我看着他那至今还在发红的耳根子不语。

「谢谢。」他又说。

我收起滞留在那人耳朵的目光。「你要汤匙还是筷子？」

彷佛经我这麽一问，他才发现自己遗漏了什麽，呼吸猛地顿住，过了半晌才又恢复正常。

「筷子。」

闻言，我递了过去，金属筷碰撞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大得好像可以刺破耳膜，在每一个沉默的瞬间里。

「谢谢。」他接过。

接过後却没半点动静。

虽然他的双眼被浏海掩住，但我认为他铁定把周遭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就像躲在墨镜後的那些眼睛，别人看不见，但是他们却能把人看得明明白白。

该怎麽定义这样的人的个性？

想法什麽的。

怎麽解释才对？

其实他自卑？或是他眼睛以上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和他在数秒里无声对视，就算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确定他在看我。

想想也蛮自私，凭什麽我就得这样赤裸裸地在他的目光下绽放，而我眼中的他就是个只有眼睛以下的人？

好想把他的浏海翻起来。

好想。

真的太想了……

「你说什麽？」他的语气微微上扬。

「嗯？」

「你刚刚说你好想做什麽？没听清楚。」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我看不见自己此时是什麽样的神情，但我想一定是铁青吧，所谓可以媲美石头或者钢铁的那种。

呵呵。

原来我……

我说了。呵呵。

我像个白痴竟然把自己想的话说出口了。

对着我想说的那个人，不自觉地说出来了。

「……我是说我太想吃面了。」

「但是你点的是卤肉饭。」

我低头看了眼，立即乾笑几声，尴尬地拿起汤匙打算埋头开始吃，但有碗热腾腾的馄饨面却悄悄地闯入视线。

「要交换吗？」他问道。

我摇了摇头，将他的面轻推回去。「我吃饭就好。」

他简单地应了个声，我才依稀看见那指骨分明的手指驾驭筷子的模样，吞了吞口水，满鼻的卤肉饭香气怎麽样都不让人觉得自在。

「我叫范闵晏。」

没过多久我听见他那道低哑的声音忽然又说。

「我知道。」

范闵晏。

笔划有点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