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以南再二十三里,有一座苍山翠岭的翠华山,翠华山顶翠华峰,翠华峰峭壁耸立,险不可攀,武帝在半山峰一处昂然矗立、面对群山的残峰旁修建了一座太乙宫。

每年的这一天,是严愈一年中唯一与萧倾蓉独处的日子,他清晨驾车出门,送她上翠华山,爬翠华峰,最后在太乙宫宫门口,面向翠华峰下龙湫天池,燃尽三柱香。

武帝有时会在天完全黑下来前就等在山脚下,有时则等在更深露重的宫门口。很少有人知道这一日是前朝怀王梁晋的祭日,武帝三年,怀王梁晋谋反失败,自尽于翠华山,宫中只有少数年老的内侍知道,武帝曾泪流满面地对萧倾蓉说,“朕错了,朕听信谗言,错怪了怀王……我认错,你不能走!”

多少年了,十七年了还是十八年了,大梁止戈为武修养生憩,圣上励精图治,怀王也已转世为人,严愈觉得自己老了,这世上万般,谁都变了,只有萧倾蓉,只有她,一如当年。

“今年的天真冷啊。”他们才刚爬了一半不到的路,山上就下起了雪,接着,萧倾蓉捂手的暖炉就熄了。“我们去躲会儿雪。”严愈张开自己的斗蓬,挡了萧倾蓉头顶上的雪花,两人跑进山拗里的凉亭。

那可真是凉亭,当初武帝建太乙宫给他们爬山休憩用的时候就打着避暑行宫的名头,凉亭四面穿风,可躲雪,不可避风也。

“哎老了,走不动了。”萧倾蓉敲着腿,不肯走了。

“说什么老!我都四十有三,也没喊老。”严愈好笑地想拍她头,手伸出去了,默念不可不可,擦着她乌黑的发鬓,捶了下凉亭石柱。

“你在这等着,我去燃个手炉,再弄辆轿子来。”雪越下越大,严愈觉得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萧倾蓉把凉透的手炉给他,严愈背后背的大食盒还有些余温,他留了给她捂手,还把身上的大氅脱下盖她脚上。“我去去就回,最多半个时辰。”严愈在风雪中走得极快。

说半个时辰,不多会山上便抬了顶暖轿下来,萧倾蓉暗赞严愈不愧是练过的,四仰八叉躺在大食盒盖子上取暖的小狗欢欢一跃而起,跳进她怀里。眼看那轿子冲着凉亭来,却又直直地往山下去了,萧倾蓉抱着欢欢奔出凉亭。“严大哥!”叫声在风雪中一飘即逝。

严愈没看见她?萧倾蓉楞在那儿,幸好抬轿的人往前又走了几丈,调转了头,往她站的地方飞奔过来。“蓉蓉!”轿子还没停稳,里面的人就掀了帘子。“严愈,你还没老,记性却不好了。”萧倾蓉笑着,愕然看见轿子里的是个满身衣服绣花、还摇着扇子的年轻公子!

“怎么,昨晚还打过我,不认识了?”年轻公子扔了扇子,突然出手抓住她双腕。

“啊……”一名轿夫在萧倾蓉颈上一敲,那公子接住她瘫软的身子,抱进轿里。

“转转转!转方向!本公子去玉女潭!”公子敲着轿子大声发令,“告诉琏星为兄突发疾病不得行走,叫她派人去迎梁王啊……死狗……咬我……”小狗欢欢被掷了出来,在雪里狂吠追逐,目睹轿夫远去。

严愈捧着手炉回到凉亭时面对的就是这么副凉澈心底的情景,被雪埋了半截的大氅、翻倒的食盒、呜咽着扯着他裤子往山下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