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吕很懒,在今天他特别的懒,整个人委靡在床上,缩着身子,带着犯了困似的神情发懒地笑,半阖着眼。既没有再追焰艳的事,也没有想办法挖出尤利伽的酒来喝,他平常就是个懒散的人,但他今天的发懒却是异於往常。

「艾妮露亚?」

懒懒的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看着站在门口疲倦地笑着的人,偌吕很讶异。

「喏,自己进来吧。」

他懒懒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偌先生愿意让艾妮露亚进来吗?」

「反正我也阻止不了你是要进要出,是不?而且尤利伽都放你进来了,那应该就没问题了。」

「如果不是呢?」

「不太可能。」

偌吕懒的连摇头都懒,只是稍微在神情上表达一下。

如果连友人那种等级都没办法,那他就真该考虑是不是要请他家的主来坐镇,让深渊裂ㄧ丝神识下来了。

至於其他沉睡的上古神只,不管祂们对他有任何一丝的喜爱,都不应该为此再搅入世俗了,累了那麽久,是该睡了,任何生物都不应该去打扰他们的庄严的容姿。

艾妮露亚听了倒是很开心的笑了,疲倦的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似乎刚哭过的眼睛湿润中有几分哀愁,带着些许他看不明白的意味。

「偌先生总有天是要吃亏的。」

「唔,我这一路活过来吃过的亏是不少,骗过我的人也很多,真的要去计较那是计较不完,基本上,我也懒了,就算争赢了也不会得到什麽,我的心很冷。说实在,何况谁负谁都还算不清呢,我实在不想去一一理清了,或许也是我负人、可能是我先吧?」

他摆了摆手,无谓地说。

「偌先生一定讨厌艾妮露亚了。」

艾妮露亚垂下了眼帘,眉头的哀伤加深,眼珠湿润,这使的她那美丽的瞳孔在阳光下像有了裂痕般,惹人心疼。

「哎?这倒不会,我谁也没在计较,那对我来说都像很久以前,就算是前几天的也一样。」

靠在床头,偌吕撑了撑快滑下去的身子,对於艾妮露亚投来的眼光只是笑了笑,他的笑不管何时看上去都是那样冷静,连带的让周围的人再热的心都冷却,跟着清醒。

只是偌吕却感受不到这份清醒了。

他隐隐的也察觉了今天的自己实在懒的厉害。刚睡了ㄧ场午觉醒来的他整颗心是闷堵的,脑中像要被什麽胀破,有过多的情绪和事情挤在那,却又不知道那是什麽,彷佛刚从一场最恐惧的恶梦中慢慢睡醒,而梦中的自己怎麽也挣脱不掉,只这样看着事情一件件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发生,终於淹没在绝望中忘了求救,只是静静的等待这一场很长很深的噩梦过去。

「艾妮露亚,对谁都是忘恩负义的。」

看了他一会,艾妮露亚突然说了ㄧ句。

「尤利伽出去了呦,来带艾妮露亚的人则是愿意听艾妮露亚的话,所以艾妮露亚偷跑回来了。

来带艾妮露亚进来结界中的是一个多情的好人,艾妮露亚是依遁他心,潜在他心里的黑暗进来,可艾妮露亚得骗过尤俐伽,所以艾妮露亚让他永远想不起来也说不出口……虽然感觉很奇怪,跟平常不太一样……那其实是很漂亮的眼睛,他的瞳孔像雪一样地乾净,虽然颜色不纯,可感觉上幽幽亮亮的……只是不知道为什麽,却不会让人觉得好看,而且看久了会让人心寒,好像什麽东西都没有。」

偌吕心头大惊,什麽懒虫都跑走了。

说到一半,只见艾妮露亚地神情突然狠狠的恍惚了一下,话语的意思也变得模糊不清,随後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叙诉着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你对他做了什麽?」

他不问那个人对艾妮露亚做了什麽,却质疑起艾妮露亚对那个人做了什麽。

对方偏了头,看着他不发一语。

「算了,反正我也没得管。」

偌吕整个身体都放松了,带着慵懒的气味,他软软的像是无骨般靠在床柜。

「你来这里做什麽?」

「……偌先生讨厌艾妮露亚吗?」

还是套不出来吗?

偌吕叹气。

「好吧,要不然你告诉我那个时候你究竟想做什麽,以及目的,我就原谅你。」

「可以的喔,因为艾妮露亚就是来告诉偌先生的。」

艾妮露亚无瑕的脸蛋泛起了薄薄地红色,喜悦在她眼里闪烁着。

「只有不存在了,却又存在着,才能够永不背叛,没有忘恩负义。」

「你……」

偌吕一怔。

「艾妮露亚很害怕。」

艾妮露亚跳上窗台上坐着,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从最开始艾妮露亚看到尤俐伽的时候,尤俐伽就是不笑的,像是一个坏掉的、强大又美丽的娃娃,尤利伽的眼光从来都不看向谁,只是偶尔的,会在一个跟人身他很像的小孩子身上停留一下,可是尤利伽从来都不説那孩子的来历,那个小孩子也没有名字。

尤利伽总说随便叫,所以阿猛叫他小黑、阿默叫他幼齿的、灰烬叫他弟弟、阿伯叫他小男孩,其他人都那个谁的叫,艾妮露亚则叫他小尤。」

艾妮露亚的脸孔上出现了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她像是在看着谁诉说出少女内心中藏的最深也最难懂的情感,即使她得年记可能已经无法估计了。又像只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沉浸在记忆的流动中。

「那个小孩外表真的跟尤俐伽很像,在个性上某方面来讲他甚至比尤俐伽更固执,固执的排斥每一个关心他的人,固执的沉默,固执的只去在乎那个天使──甚至他固执的让尤俐伽……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他行动,然後那个小孩就会在一旁冷冷的看,接着笑了,笑的又狡猾又无辜,又残酷又纯真,那是一个……很让艾妮露亚害怕的笑。

其实没有人在第一眼看到小孩时不立刻喜欢上他的,他的模样真的很讨人喜欢,虽然是以天使作范本,却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艾妮露亚也很喜欢他。尤俐伽曾经因为他而跟一个人类定过契约,不是现在尤俐伽爱的人类,那个人类艾妮露亚没见过,只知道人类有很多被地狱辞典编列在魔神的契约者。

渐渐的,尤俐伽把大半的精力都花在处理那个人类的事上,本来跟我们就很少的交集变得快几乎没有了,直到有一天,那个人类终於因为使用大量的力量而再也支付不出代价,那些力量本就不属於他,那麽庞大的反蚀,索讨的方式很可怕,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在下一秒,他的存在就被彻底抹煞,力量吞食了他的一切,接着在这世界上没有人再记得他。

尤俐伽来找孩子时看上去很可怕,孩子离尤俐伽离得远远的,一步也不肯靠近,躲在一旁只露出阴沉沉的半张脸,像是看不见尤俐伽的悲伤。尤俐伽看上去很生气很难过,可是到最後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走开了,一切又恢复的像以往一样。

艾妮露亚曾问过尤利伽,说:『怎麽了?小尤怎样了吗?你和那个人类不是互为利用的关系吗?』尤俐伽只静静的看着艾妮露亚,说:『是吗?』

那个时候躲着的孩子突然笑了,璀璨的像是撕裂了的朝阳,可爱的紧,可艾妮露亚看着却莫名地心冷了起来。」

这听上去像是尤俐伽刚遇到他时的事,然後,跟上次的手法如出ㄧ撇。

偌吕沉默着,一方面理智在驱离情感,另一方面思考却又不由自主的倒向情感那一面,他久久没有说话。

无怪那时的尤俐伽那麽奇怪。

他记得那时後,一开始是尤俐伽先来接触他的,可那时他们就像只是个普通的朋友,虽然说他後来是明白了为什麽。明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友人就是那种死心眼又固执的性子,可那时的友人的确就只有抱持着还答的心态。

直到一天尤俐伽突然问了他很奇怪的问题。

「人跟人之间究竟是怎麽回事,所谓的感情是什麽?」

「呃?」

看着眼前貌似无所不通的说教达人,偌吕差点把酒喷出来。

「你说的是哪一方面?爱情亲情友情还是什麽……咳,单指的话,就是本能性的日久生情吧,没感情也有情分,没情份有也有情面,多少都会留点余地,就算被捅在上述三者得前提下再淡薄好歹也会感叹个几句再杀人……当我没说。」

很有自知之明的闭上嘴,偌吕为难的抓了抓头。

「嗯……简单讲,就相处久了後就会开始以互找对方的麻烦为乐,有事就拖去一起死,没事就拖出来消遣……我的错,是我的错!」

说话都不能轻松点。及时阻止了要拍过来的铁掌後,他带着疑惑懒散的靠着椅背。

「你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突然身边有一个东西消失了,而我却不能够去阻止,甚至那还是我主导的,早就明白会发生的事……在以前我不会明白的。人类的寿命太短,就这麽短短的一载为什麽会有那麽多哭笑,为什麽执念会那麽深。

而让我真正感到可怕的,却是背後的含意。幼稚、肤浅,可心确实冷了,明明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啊……没事」

尤俐伽顿了一下,似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就把一堆话抖了出来,发出了ㄧ声短促的笑声。

「嗯……坦白讲,我是听不懂啦!」

偌吕晃了晃酒瓶,懒散的躺在沙发上打嗝。

「不过人本来就这麽一回事啊!」

那时听见这样回答的尤俐伽,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像是在思考着甚麽,让当时的偌吕有点不安──什麽时候他说的话这麽有影响力了?这个角色好像不应该是他扮演的才是。

现在想起,阴影是无父无母,先天就没有牵绊,半身在最初之时就与他反目,过的生活向来是随心所欲的无拘无束,然而这样不懂情的人却突然懂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茫茫憧憧撞进七情六慾之中。

那时的友人应该吓坏了吧?

即使是互相利用来获利这种微不足道的关系,可毕竟认识,甚至经过了相处,慢慢的就会发现对方背後备极力隐藏起来的卑微和伤痕,但尤俐伽终究只是个契约者,还是个会讨债的契约者,所以友人能做的,只有亲自去推动通往什麽都不会剩的未来,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心满意足的被支付了不依顿天理的力量的代价给吞食殆尽。

而他所推测的就是事实吗?也不一定,友人从没提过这些事。

但却是种了这样的因果,所以开始疏远生命过於短促的人类,所以开始他们的往来便的频繁,活像下一秒就会生离死别一样,想到尤俐伽刚遇到焰艳的那阵子,偌吕不禁莞尔一笑,随即又感到淡淡的不舍。他那时这麽鸡婆的去踢一脚到底是对是错呢?

情对生命漫漫无长的存在来讲就像是一种毒,爱上人类的众生往往都必须穷尽一生去治疗这个伤。

当尤俐伽决定要去爱焰艳时,那孩子一定是笑的很甜很美很残忍的吧?

『偌吕,你要记住两件事,当不能在爱时一定要放手,否则那对你爱的那个人很残忍;你也要记得绝对不要去伤害到爱你的人,因为那个人会受伤……』

当时的尤俐伽只是在沉默之後说了这几话,便闭上了嘴。

那时偌吕只以为友人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将所有的说出口。

可从此尤俐伽再也没提过任何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