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陪我等雨停 — Chapter 2 那傢伙 part 4
我们断断续续地透过手机聊天。顾衡轩谈论他的工作、出差的所见所闻，字里行间仍旧是我熟悉的爽朗自信，但却隐约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或许是生活压力，也或许是他的女友。
我没有问，不是假装善解人意，而是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去过问。
我很清楚自己不该痴心妄想不属於自己的东西。当年我妈毅然决然背叛我爸的决定，早已给我烙下深刻的阴影。
强夺而来的会带来什麽後果，我不敢承受。潜意识一直患得患失，我害怕自己会连最後一丝联系也将被迫松手。
多年来，我看着顾衡轩身边的女友来来去去，而我却始终像个傻瓜，紧守着他身边那个最受宠，却也最悲哀的位置——在他眼里，我只是那个仰着脸看他，仍然没长大的邻居小妹妹。
我总是踩着他的影子、追着他的脚步，咬牙苦撑地跟随他前进。
顾衡轩是我的目标，我是那样拚了命的努力，渴望能迎头赶上他的优秀与耀眼，成为一个足以和他匹配的女孩。
然而最後我失败了，我所有的努力都在顷刻间化为泡沫——我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成为如他一样完美的人。
顾衡轩给我推荐了几样他记得的餐厅，「这是我出国前最爱吃的，但不晓得现在是不是还开着。已经很久没去了，有时候我半夜还会梦到，哈哈，想到都快流口水了」
我无声地笑了，胸口却有些疼，「嗯，我会的」在美国重逢的那些年，我一直没问过他始终不回台湾的理由。
是不想，还是不能？
我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在家前面的公园玩，正午天气很热，人们都躲回家吹冷气了，公园一个人也没有。
我独自在玩荡秋千，秋千铁链咿咿呀呀地摆着，每一次高高抛向天际，我闭着眼睛，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
「你不热吗？」
一把温和悦耳的嗓音随着拂面的风传过来，我张开眼睛，看见一个高个子的少年，好脾气地看着我笑。
他有张清秀白皙的巴掌脸，以及与他非常相衬的爽朗笑容，就在那一刹那，炎热的午後蝉鸣乍起，几乎就要吞没整个世界……
「嗡——」抓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我惊醒，居然聊到睡着了，我茫然地低下头，看着他又稍来的短讯，「Fay，去睡了吗？」
「当然没有，刚在查你推荐的小吃，」我赶紧回覆，「看起来都很好吃，怪不得你会梦到流口水XD」
「到底好不好吃，就等你去监定了」顾衡轩似乎在忙，隔了一会儿才回我，「别忘了拍照上传认证，我等着哈」
「没问题！」我暗忖，犹豫之间还是问了：「你在忙吧？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
「没，只是在做工作上的确认」
他写着，「和你聊天很开心。雨非，累的话就去休息吧」雨非，他以前和我用MSN聊天时他总是会这样故意打错我名字，雨非，这是只有他顾衡轩能叫我的小绰号。
有着我跟他心照不宣的秘密默契，那些外人所不知道的童年回忆。
「你去忙吧，我不打扰你了」我赶紧回给他，「抱歉，我不知道你那麽忙，还一直烦你」
「哪会，能和你这样聊天我真的很开心:D就像回到以前一样」他非常客气地回应我，亲切依旧，「你好好照顾自己，虽然我离你很远，但有什麽能帮上忙的地方，你都可以告诉我。」
「OK,Iwill」
「下次再聊，你快点再多睡一点，」他发了张笑脸，「别长不高了，小矮冬瓜」
我把脸靠在床缘上，手机离自己不到五公分远。我又一次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捎来的每一个字，然後打上：「我本来就长不高了」
「你以前总嚷着要比我长更高，说要当空姐的不是吗」他文字间带着我熟悉的戏谑语气，「梦想又变了？」
「对，我现在的目标是当环球小姐」我打着哈哈，「快点去工作吧，别耽误了」
「好，」他停顿了几秒，才又发了则讯息，「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了:)))))」
确认他没再传任何讯息，应该真的去忙後，我才按掉app，爬回床上。不知道是刚才那场闹剧害得我筋疲力尽，还是久违和Rex聊天觉得安心，我一躺回床上便觉得眼皮格外的沉重，原本只是想再眯一下，没想到一会儿我又睡着了。
我很少作梦，但偶尔的梦，却从来都是灰色的。
灰色的场景、灰色的人们，灰色的风，灰色的雨，那个笑眼如同弯月的少年低头望着我微笑，缓缓朝我伸出手，我在他眼中望见一片璀璨的星光……
我听见身後传来愉快的笑声，我转头，看见母亲和陌生的男人牵着一个孩子离去的背影。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快乐而完美，彷佛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父亲茫然地站在他们身後，拿着相机，似乎想捕捉他们幸福的模样，手却抖得怎麽样也无法对准焦距。我朝爸爸跑过去，却发现自己太矮，无法碰到他的肩膀，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对不起，庾霏，对不起…都是爸爸不对，爸爸不好，都是我的错，所以……」父亲颤抖着，眼泪沿着眼角滚落。
我非常生气，我跑过灰色街道，努力追上那准备一走了之的一家三口。
回来，你们给我回来！我大声喊着想叫住他们，上气不接下气。
他妈的，明明错的人不是他，痛苦凭什麽由爸爸来承担？
「雨非，我要回去了。」
顾衡轩站在我面前，就像小时候在公园陪我玩那样，穿着国中制服。他回头，一瞬间离我好远，背光下我只能模糊看见他黑暗的轮廓剪影，他忽然变得好高——「Fay，我相信你，以你的资质，只要你努力，你一定可以考上这里……」
骗人！都是骗人的，再努力有什麽用？不属於我的，再怎麽拚命也还是得不到！
我颓然跌坐在路口旁，看着人群来来去去。
顾衡轩和一个漂亮的金发女孩十指紧扣手站在一旁，他笑着对她讲：「她是Fay，我常跟你说的那个公园小妹妹。」他的女友对我微微一笑，眼中却满是不屑的冷傲。
我闭上眼睛，听见父亲最後嘶哑混浊的哽咽，「对不起，都是爸爸不对……」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摀住耳朵，想摆脱这一切的一切。我受够了……
忽然，我感觉自己的步伐越来越大，往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的视线慢慢拉高，手脚慢慢抽长，我不再是刚才那个旁徨的小女孩，眼前那三个人和我的距离也逐渐拉近。
「妈，你不可以走！」我伸出手，想拉住她。
「别走。」
我捉住对方的手，紧紧握住，死都不肯放，「你不可以离开我……」
那人转过头，冷淡地盯着我。
居然是陈漪澈！在一片濒临崩溃的灰暗世界里，在我面前的他，却是如此清晰。
他侧身看着我，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显得更加嘲讽。陈漪澈嘴角斜扬起，「喂，居然哭了，你是三岁小孩吗？」
我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下一秒立刻从床上惊醒。我匆匆坐起身，用力揉着眼睛，左看右看，幸好只是一场梦。
该死，我居然梦见那没家教的嘴贱家伙。
更该死的是，我还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