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一定会在开始前就先结束吧。」

小路看了我一眼。我没否认。

「已经知道最後的结果是失去,也会感到受伤、痛苦,又为何要开始?」

「虽然如此,但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所累积的回忆却能够弥补这些遗憾,不是吗?」

真的能够弥补吗?但为何我想起的,总是哭泣的画面?

「因为不想承受失去,所以不敢拥有,不觉得是很保守的做法吗?人不可能永远不受到伤害。」小路又说。

「……但至少可以将伤害降到最低。」

「所以总是怀抱过去,不向前看?」

「不是不向前看,只是拥有的已经很少了。」所以就保持现状吧。

「所以那时候才会逃走?」

面对小路的意有所指,我不发一语。

她与我对视半晌後,轻叹:「也不是每一次的结局都会是这样的。」

或许吧。但我不敢冒这个险。

「好吧,就算会如此。但至少,我就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小路。既高兴她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却也同时因为明白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像这样在一起生活而感到浅浅悲伤。

小路也看着我片刻後,从她的饭盒中夹了块猪排给我,就像回应我般地。我也从我的饭盒中夹了块鸡肉给她。接着她又将配菜中的泡菜给我。我则将凉拌豆腐给她。就这麽一来一往几回後,两人的饭盒里堆满了各式不同的菜色。

最後,我们笑了。

吃完便当後,拿出蛋糕品尝时,小路提到前一阵子接到高中学姊电话的事。

「学姊问我要不要回去带第一梯次的高一新生营?我答应了。」

高中母校有个施行已久的传统,就是每年的高一新生在暑假期间都必须分梯次参加为期三天、住在学校宿舍的新生营。这三天会由已经毕业的学长姐担任队辅,藉由活动游戏互动的方式,帮助新生熟悉环境、适应高中生活。去年小路因为卡到社团活动无法参加扼腕不已,今年终於有机会回去,一定很开心。

「什麽时候?」我问。

「八月初。」

想起她上回跟我提过八月初还有个活动,原来就是新生营。

「学姊还要我帮忙找队辅,然後……」她顿了一下,「我帮你报名了。」

我愣了愣後,「怎麽没先问我?」

「先问你的话,你一定不会答应。」

「既然知道我不会答应,为什麽要帮我报名?」

「因为机会难得啊。」

「但是我没兴趣,而且也没经验。」

「反正牛排店月底就收店了,你到那时候也不用打工,就当……打发时间。」

我还没告诉小路牛排店的事。不过公告都已经贴出来了,只要经过那里都会看到。原本想藉此当推辞的理由,但现在也无法了。

「我还没找到新工作,所以……」

「就当陪我去,不行吗?」

小路的一句话直接让我语塞。她期盼的眼神让我想起宇呈希望我一起去社游时,也是这样的神情,但他们两人不一样,对小路,我无法断然拒绝。

僵持了半晌,我只能答应。

「太好了!」

小路松了口气地说道後,像是想起什麽地又趁胜追击:

「那社游呢?也会去吗?」

我一时又愣住了。

「没关系,这件事到时候再说。」

喃喃後,小路开心地边吃蛋糕,还边哼起歌来。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

*

七月底最後一天营业结束後,我和牛排馆的同事一起在店里聚餐。那天,还是一样的忙碌,一点也不像是要收店的样子,好像今晚拉上铁门後,隔日的同一个时间,铁门还会再拉开,老板、老板娘、同事们、还有我,也都还会出现在这里一样。整个晚上,我都有这样的错觉。

聚餐结束後,大家一起在店前拍了合照。似乎每个分离场合的最後,都会以合照作为句点。我的手机里也拍了一张,是同事主动拿过我的手机拍的。分开时,彼此留下联络方式。我没有脸书,也没有任何网路上的通讯方式,所以只留了手机号码,但我知道,那只是为了留而留,并不会真的打。互道「再见」後,这次是真的说完不会再见了。

回程的路上,我什麽也没想,却依然有种身上好像又有什麽东西被拿走似的空虚。那晚,我骑过大街小巷,比平常晚了半小时才到家。小路没问我为什麽这麽晚回家,只是像平常那样说了声「回来啦!」。等我洗完澡、上床睡觉时,她突然问:「今天是最後一天?」。我回了声「嗯」後,才想着:明天真的不用到牛排馆了。

过了几天不用打工的日子後,我和小路回到高中母校。新生营是在三天後,这两天是行前说明会。

「听说这次我们这届还满多人回来。」拖着行李往集合的穿堂走去时,小路说。

我听着、视线朝前方望去,的确看见许多熟悉面孔。一一在心里将他们和记忆中的名字对上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当时小路跟我提起新生营时,我因为全神贯注在自己身上,全然忘了「他」也有可能参加这回事。直到此时想起後,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瞬间铺天漫地地聚涌而来。

「干麽突然停下来?」

已经走到前方两三步远的小路发现我没跟上,又折回。

「……他有回来吗?」

我没有看小路,仍直视前方。说话时,感觉语气有些抖。但小路似乎没有察觉异状,只是心不在焉地回问:

「你说谁?」

就在这时,话都还来不及说出口,一抹热带橙就占满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