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野雪茫之中,隐隐勾勒出似龙又似蛇形体的黑色雾气飘荡在巨大枯木周围,居高临下静静俯瞰着抱膝窝坐在树下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衣白发几乎融於雪景,唯有那双凝视冰莲的深红桃花眼点缀出一抹艳色。

相柳无法理解为何才经过半天的时间,原本得意洋洋来藏花的人就变得失魂落魄。他在寄宿的枯木上转悠了好一会,见眼下也没什麽可吃的了,才总算打破沉默:「我不懂你在害怕什麽。」

夔想起应龙最後看他的眼神,分明是面无波澜,他却感觉到了男人眼底隐抑如冰的怒火及失望……当时被一眼看透的惶然失措直到此刻仍让夔下意识揪紧自己手臂,蜷缩的身影更显脆弱不堪,眸底一暗就回道:「我说了你也是不懂,你连害怕的感觉都没体会过。」

或许也正因为相柳对人最基本的情感丝毫不懂,他才会像这样坐在这里而不用担忧会被对方瞧不起,面对一个无心无情的存在,有时反而意外能放松。

相柳不予置评,他只是飘到夔面前悠悠道:「为何要怕?与其为一人牵肠挂肚,将对方彻底掌握在手中岂不更好?」

「你是说……?」夔迟疑。

「毒蛊之物於我不过信手拈来,你若想要,哪怕是龙,就算是仙都得听令。」相柳的嗓音冰凉依旧,轻缓的语调却染上一丝蛊惑的意味。

夔面色一凛,当即拒绝:「我要个人偶做什麽?」虽然那人说话老是气得他牙痒痒,但他宁可被气得半死,也绝不希望连被气的机会都失去。

「不愿便罢。」相柳不以为然,正打算飘回枯木里休憩,就见夔忽然浑身一颤。

「怎麽?」相柳问。他并没有感应到附近有危险。

夔直起背脊,茫然地望向虚无远方,彷佛想越过漫天飞雪看见什麽,嘴里只喃喃低语:「应龙在找我。」这是第一次……

「你…」相柳刚出声,夔就已冷不防站起,他更加不解:「你想去送死?」

夔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应龙才不会杀我!」

「人在盛怒下什麽都可能做得出来。」相柳平淡地直述事实:「何况,你难道不怕了?」

这话如迎头泼来的一桶冰水,冷却了夔涌起的冲动,他握紧拳心,敛下近乎透明的浅色羽睫,只余猎猎寒风不住拉扯宽袖袍摆。

尽管夔心思一动就能到达千里之外,此刻却连一步也跨不出。

他怕,怎麽不怕?他越是沉溺,就越害怕,害怕应龙厌恶他的原形,害怕应龙不再喜欢他……

却也因为这份恐惧,他自欺欺人,以为应龙什麽都不晓得,以为自己对承诺的取巧不会被发觉,以为应龙的底线能不断退让,最後才在与应龙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间,溃不成军。

应族的祭祀堂位於山脚,距离族里有一小段路,环境十分清幽,即使应炎已经在此关了二个月的禁闭,祭祀堂里也依旧只有一位老祭祀待在这,并没有特别派其他人来看守。

若要说有什麽和以往不同的,那就是除了那位老祭祀之外,祭祀堂在这段期间内禁止任何人进入,就连老祭祀的弟子来送饭都只能站在门口。

应寒趁着老祭祀在门外指点弟子,悄然无声地从藏身的树林间绕到屋子後方,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子在手心惦了惦反手就抛进上方一处通风用的窗口,摒息等了半晌确认没有异状,又接着熟门熟路地在四周设了个防止声音外泄的简易阵法,最後靠着墙盘膝坐下。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身後墙内传来暗含规律的敲击声,应寒抬手便以指节敲了回去。

「怎麽这麽慢?」应寒这才放心开口。他知道应炎是单独在祭祀堂的里间被关禁闭,现在和他的距离就只有一墙之隔。

应炎回答的声音隐隐隐约约,却依然能听清楚三个字:「刚睡醒。」

「你小子明明是在关禁闭,这日子未免也过得太滋润!」应寒今天为了来这一趟,大清早就去阵门辛辛苦苦处理完那堆事情才能赶过来,现在听见这话简直想掐死这家伙!

「是啊,比每天早上都被你打醒压醒还踹下床要好太多了。」应炎装模作样的叹气。

「闭嘴。」睡姿奇差无比的应寒恼羞成怒:「我那是睡得好的表现,哪像你天天不知道在想什麽,觉都不好好睡。」

墙的另一头忽然静了静,才又听见应炎说道:「寒,我在族谱上看见我们的名字。」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的事。」虽然他和应炎是义父从外面带回来的,但从他们习得应族秘术的那天起,他们就正式成为应族人了。

「我……不想我们变成背叛族里的罪人。」应炎的声音很轻,氛围却沉重起来。

他们兄弟俩在族里长大,应族并未负过他们,更不曾将他们当作外人,反而是他们自知自己的身分不妥,一直和族里的人保持距离。

但哪些是真正对他们好的人,他们心知肚明。

应寒表情沉凝地一语不发,最後才起身说道:「就算是叛徒,那也不会是你。」他敲敲墙壁,「我走了,馒头记得吃。」

墙内的应炎拿起盘中的白馒头剥开,毫不意外地看见一颗黑色药丸就藏在里面。

他慢慢把那颗药丸掏出来捏在指间端详着,不禁想着当初的决择是否太过冲动。可他心里也明白,哪怕重来千百次,他还是会和应寒抢那颗……毒药。

应炎将药丸放在一旁,萧瑟的身影彷佛融入阴影中,只余一声叹息低幽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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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差一点就月更了(抹汗)(也才早几天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