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用我留下来陪你吗?」夏立达注视着她。

她摇摇头,用一种淡然的口吻说:

「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我没事。」

「爱恩………。」夏立达看着那凹陷的双颊,因为睡眠不足和哭泣,双眼不仅泛着浓浓的黑眼圈,原本大大又黑又亮的双眼也变成又红又肿的,绑成马尾得长发更显得她的惨白、憔悴。

「我真的没事,只要让我安静一下好吗?」爱恩无力的说。

「好吧!等等我会叫晓莉过来陪你。」夏立达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屋子里。

她没有回答,双眼一直放在桌上那五个小时前才从殡仪馆拿回来的黑白照。

照片上,是一张笑容可掬的妇人,神情是那样的温柔、慈祥,短短的卷发就跟一般的母亲、平凡的妇人,没有施任何胭脂,全身上下只有看起来柔弱的温柔,事实上,在世时,妇人就是如此温和谦恭、待人总是那样轻轻柔柔,看不出有甚麽脾气。

她就这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动,仔细的注视着照片中的妇人,从头顶上的头发,似乎是想算一算到底有几根的发丝,再往下是妇人的五官,每一个部位都要仔仔细细记在脑子里,单眼皮、细眉、稍嫌扁塌的鼻子、嘴唇两片都属於较厚、老鼠般的耳朵、脸颊得上的皱褶…………都要牢牢记着,不可以忘。

她轻轻用手指划过透明玻璃里的照片,双眼又是充满着雾气,渐渐聚集起来变成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滴在照片上,心中不断的喊着「妈妈」、「妈妈」,为什麽?为什麽妈妈在需要她的时候撒手?妈妈知不知道?她咬着牙活下去,靠着坚强、勇敢活下是为了甚麽?就是为了柔弱的母亲,如今,最重要的支柱不在了,那麽,她的存在又有甚麽意义?没有了母亲在身边,她该怎麽走下去?从母亲生病到住院治疗,短短不到半年,才短短半年母亲就走了,这对她来说,是多麽不可以思议的病痛,一种病,它居然可以快速夺走一个人宝贵的生命,让人完全无所遁形,想跑却跑不了。

「爱恩小姐,爱恩小姐。」一个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到她耳边。

她的双眼从那张黑白照慢慢抬起来,看见一个差不多和她岁数的女孩站在眼前。

「你是…………。」爱恩对这个略胖的女孩有些熟悉。

「我是晓莉,是先生叫我过来陪你。」晓莉推推双眼上的眼镜。

「哦!」爱恩淡淡的说。

「爱恩小姐,你要不要先躺着?你累了。」晓莉上前要扶她。

她以为她要抢走手上的照片,拼了命将照片紧紧抱在怀里。

「不要,我在这里坐着就好。」爱恩缩在沙发的角落,看起来是如此的无助。

晓莉不知道该怎麽继续安慰这个泪人儿,只能默默的、静静的陪她在客厅上。

这栋两层楼的房子是比普通还要好一点点的新生社区,每一户都有前院,可以种种花草之类的植物。

屋内的装潢或是摆设都相当简单,没有昂贵的家俱、没有贵得令人发抖的画作,更没有高贵的古董,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廉价,却都是实用,屋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爱恩母女俩辛苦一点一滴慢慢让它变成如今温馨的样貌。

生前,爱恩的母亲很喜欢弄一些拼布,家里看的见都是她拼布创作,不论是客厅的窗帘、最小的茶几上的杯垫,厨房里所有看起来可爱的桌布、桌巾、小小的装饰品,是一比一的水果拼布、各种不同的花和自创的花花草草,几乎只要到进来过的人都比喻说,这房子就像是童话里面的摆设和图片,有那麽一点点不真实,但是,却深得左右邻居的喜爱,纷纷希望爱恩的母亲在这个社区开班授课,她也希望可以这麽做,因为,难得主妇们会喜欢这项手艺,只是,这个愿望还未实现,爱恩的母亲就这麽走人,留下满满屋子都是生前的倩影。

「妈……妈……。」突然间,爱恩从梦中惊吓醒过来,猛的坐起来。

屋内是灯火通明,窗帘已经拉上,白色的墙壁挂着不少幅是爱恩母亲亲手做的花卉拼布,加了框挂起来。

偌大的书桌上除了电脑,还有她赖以维生的用具,好端端的还在躺在桌上,等待主人去完成。床上的被单、床罩、枕头套上所有可以看的拼布都是爱恩母亲的创作。

「爱恩小姐,爱恩小姐。」晓莉那胖胖的身体一听见她大叫,立刻冲到床上,那床因为她的重量凹下去。「没事的,你只是做梦。」

「嗯!」爱恩点点头。「照片……。」

「放在你的床头。」晓莉说。

她转头,立刻看见那张显眼的黑白照里面的妇人对着她笑,床头上还有和母女俩的合照,爱恩的母亲用拼布将她做成一比一她的卡通样貌,可爱极了。

她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的日光灯,想着想着,泪水又从她那肿的不能肿的双眼流下来,她用手臂挡着自己的双眼,不让在场的晓莉看见。

晓莉看着她的模样,也为之鼻酸。她认识爱恩的母亲,她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尽管受了委曲,扔然用笑容面对。她很喜欢吃爱恩母亲做的甜点,每次来到这栋温馨小屋,她就显得开心和快乐,她会跟在爱恩母亲的身边看着她做甜点的每一个步骤,甚至,还会写下来当成回家後的功课,回去後,她会照食谱去做,隔天,给爱恩的母亲品嚐,有时候,还会惹得爱恩的笑着数落说,乾脆两个人去开一家甜点店算了。

「晓莉。」床上的爱恩发出微弱的声音说。

「你说。」晓莉靠近她的身边。

「你回去那边去吧!我没事的。」爱恩说。

「可是先生说,今天我得陪你,再说,这麽晚了,要我哪里找车回那边啊!」晓莉用推拖之词。

床上的爱恩半天不出声。

「那,你到楼下去,随便你要做甚麽?留我一个人在房间,我想一个人静静,可以吗?」爱恩说。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下楼。」晓莉看了看她一眼後,便离开床上。

「灯关起来,太亮了。」

「好。」

顿时,原本明亮的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黑暗将她吞噬,躺在床上,她又想起过去和母亲相处的生活点点滴滴,泪水还是无法抵挡不了那份苦痛而从双眼流下,沿着眼角慢慢的滑过脸颊,所经过之处,温度都是热热的。

「妈妈,就这一晚,再一晚就好,今晚哭过後,我将会收拾难过、痛苦,好好的生活下去,连同妈妈应该活下去的岁月,我也都会好好活下,让别人知道,我没有那边想的那样弱不经风,没有妈妈,我依然可以活下去。妈妈,在没有我的日子,你也要好好过哦!妈妈,你也要保佑我,让我有力量、有勇气的活下去。」爱恩在黑暗中坐起来,转身,拿起那张黑白大相框,放在腿上,对着照片里的妇人说话,她语带哽咽,最後,她把相框抱在怀里,痛痛快快的、狠狠的再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