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现在的关系,应该勉强称得上友谊。

从单纯地「安,你有什麽奇怪的,我必须搞清楚。」、到一个爱神跟一个多管闲事酷爱撮合情侣的人类搭档、到跨物种(?)的一夜情关系,最後,我们真的对彼此毫无秘密。

我必须说,我对此感到相当满足。

其实这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情,因为真的要讲的话,其实我什麽都没有获得,我跟一个爱神每天腻在一起,但我得不到什麽实质的爱情。

但我很满足,我重申,我很满足。

「菲尼斯,你从来没说过你自己。」

我翘着脚坐在桌前,「啪」地盖上笔电,转头望着坐在我床上的菲尼斯。

她以前坐在我床上、坐在我窗边、在我房里走动,会带有一股挑衅似的满不在乎,但现在那感觉不一样,多了点熟悉、多了点亲密。

「我说了很多,关於箭、关於感觉、关於『他们』。」

「那是爱神,菲尼斯,就像人类,我们要吃、要喝、要玩、要工作,那只是关於人类,不是关於一个人。」我说着,看到她点了点头,很意外她这麽简单地同意了我,「谁都该有个独特的故事,菲尼斯,你的呢?」

「很无聊。」她轻声说。

更让我意外的是,这句话从前该充满着冷酷或嘲讽的。

「就是过日子,安,千百个日子,回想的时候空白平凡地好像一秒钟那样简单易逝。」

「那是很长的时间哪,菲尼斯,你活了这麽久,总该经历了常人无法经历的吧?」

「就像你每天都吃巧克力,吃到第三个礼拜也会感到烦腻的。」

我於是无法辩驳,接受了她的说辞。

在一阵不尴尬的沉默後,菲尼斯撑起身子,下了床。

我听着她踏在地板上的嘎吱声,感觉着爱神在我的房间里,这一刻似乎开始协调、不再是违和异样的情节。

「安,硬是要讲一个故事,或许会从遇见你开始。」

她说,伸手拿了我一本漫画,我看得出来,她低着头阅读,藉着这动作掩埋住她感觉到我听着这句话微微喜悦的情绪。

「怎麽说?」我几乎是得寸进尺地问着。

「从没有爱神可以被看见的,至少没有被人类看见过。」菲尼斯放下漫画,说着,抬头看我的神情没有情绪,但语气是相当诚恳的,「如果我的故事有什麽特别之处,那大概也只能因为你了。」

相当理性的一句话,但我擅自用浪漫的方式去解读了,菲尼斯纠结着眉头瞪了我一眼,显然清楚我脑袋里头发生了什麽事。

我呵呵笑了起来,撇除现阶段的关系是单方面的,其实我相当享受这样的情节。

菲尼斯连皱眉都好可爱。

「嘿,等等。」

我安静了几秒钟,大叫。

「你这句话的意思…等等啊,你的意思是…爱神不止有一个?不止你一个?」

她顿了顿,点头,不像是什麽秘密,反倒是有点纳闷为何我要讶异。

「安,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每天有多少爱情在发生吗?」

这语气真讨厌,真是熟悉地讨厌,不过我更讨厌我自己,太习惯听着这语气里头的不屑与调侃,习惯到必须与之共存。

「知道啦!」我不耐烦地喊,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因为我不能够想像世界上有好多个菲尼斯,菲尼斯在我眼中是这样子近乎神圣的独一无二。

「好多个,不过我们从没有相遇过。」

「怎麽可能?就你们看得见彼此、与彼此对话吧?」我惊骇地问,从来没有遇到?几百年来都不见面?

「嗯,是不可能的,除非特别的状况。」菲尼斯说,「我们可以读人类的情绪,但读不到彼此的,我们无法试图去寻找彼此,但不知道为什麽也不可能偶然相遇,或许这当中也有命运的关联?天晓得。」

真的是,天晓得。

连菲尼斯都不确定了,绝对无解的。

「不会想念?」

「不会。」

但那是几百年来,唯一可能对话的人…

「他们都一样。」

「什麽一样?」菲尼斯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结论仓促地令我诧异。

「跟我一样。」

「长得一模一样吗?」是看见其他人,就像看见自己一样?

「不,是被地上的生活搞得乌烟瘴气的,最後丢失掉自己了。」

我闭上嘴。

「安。」

她低唤。

「我会想念。」

我望着她站在我房间中央,那画面几乎像幅画。

「什麽?」

「会想念你。」

我想这话或许半真半假,她可以出於怜悯带给我期望、也可以只是满足我可悲的期望,要是我表现优良在不逾举的范围之内,她都会像拿糖给孩子吃那般,偶尔赏给我一、两句我希望的话语。

她可比谁都清楚哪几句话效用最强。

「安,你很特别,我说过了,你对我而言,很特别。」

对她而言。这多麽动听。

「菲尼斯,你知道吗?」

我坐正身子看她。

「无论我是不是你回过头後的、人生中千百万个日子里的一秒钟,我只想要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我这人类的、短短的一辈子,就因为你而不凡。」

我想她是相当清楚的。

「我无意搅乱你的生活,安,对你而言我应该从来都不存在。」

「我明白。」我说,「这是个脱了轨的离奇环节,但已经发生了…」

「…我的一辈子。」

「真抱歉。」她看我,那神情几乎让我以为她说这话是真心的。

安,你不能替人背负任何东西、也不能控制命运…

你不能控制『爱人』这件事情…

…但如果你能控制『不爱』,或许对我才是最大的解脱。

她说过的,她早就清楚明白这一切会发生。

我恼怒地叹气,知道我自己不过命运的轨迹上,一只蹒跚步行的蝼蚁。

我已经不在乎迟到了。

不能够搭乘校车这件事情真的很烂很讨人厌,但我独自行动的时间就意味着我跟菲尼斯独处的时间更多,基本上,这件事情让一切都值回票价。

我推开人群时的动作变得很小心,因为我很确定自己绝对不能够负担一杯咖啡在白衬衫的代价。菲尼斯紧跟着我一起拨开人群,带着一种浅浅的笑意,要不是我看得出那笑容里的温柔,否则我真的要转头开骂。

「啊!」

我听到这声尖叫时,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拔腿就跑。不过菲尼斯拉住我的手腕,轻轻指了指後方。

我转过头时不合时宜的开口笑了起来。

「安!是安!」

辛西亚在人群里头跳上跳下地对我挥手,我看见卡蜜儿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抵挡着人潮。我高举着手臂,努力让她们看见我。

「幸福,很幸福。」

菲尼斯低声说,在人群中握住我的手。

我不确定这动作有着什麽样的意味,但我擅自解读了更多。

幸福,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