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打从有记忆以来,她就在刘府忙上忙下了。

一开始,小姐就是她的全世界。她很清楚自己有多麽幸运,很多去服侍夫人的姊妹常常肿着一边脸出来。相较之下,小姐虽然要求严格,但绝不会轻易动手,对下人也是极好的。

但在她十岁那年,她帮小姐送东西给夫人,却被心情不佳的夫人又是打又是骂了一顿,她捂着肿起的一边脸走出来,却没有哭。

她放下手,努力不去在意脸上的那火辣辣的疼痛,一边走着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接下来该办的事。

见前方有个人迎面而来,她连忙低头恭敬道:「二公子好。」

小姐的双生兄长刘澄予她自然是识得的,但向来没什麽接触,只远远看过几眼,不得不感叹,身为男子却有如此美貌,还好公子身分尊贵,若是寻常下人,下场可能不是太好,不过这也不干她的事就是了。

「你……」公子的目光落到她肿胀的脸颊,「等等。」

等什麽?不等她从错愕回复,他已匆匆走掉,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块布。

原本火辣辣的脸颊感受到了一丝冰凉,她愣愣的看着对方温柔的笑颜。

「抱歉,我非有意轻薄,但这样比较不疼吧?」

她伸手扶住脸上那条冰凉的手帕,低声道了谢。

公子笑了笑,转身离去。

她静静望着公子的背影渐行渐远,才发现已经许久不曾落泪的自己眼角微微湿了。

这一定是,这条手帕本就是湿的缘故,绝不会是她的泪。

但,她後来才知道,她将要为他落的泪远远超过这些。

之後,小姐总是偷偷的溜去练武,身为小姐的贴身侍女,她无可奈何的也得跟着去,於是也就认识了雷家的大公子雷翼,也渐渐跟二公子熟识了起来。

在夏日的午後,她喜欢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认真锻炼的身影,刀剑交错的声音竟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当训练接近尾声时,她就会奔回厨房,提着冰镇酸梅汤再奔回来,他们一看到她,或着说一看到她手上的冰镇酸梅汤,就会欢呼着把剑丢一旁,冲过来享用。

夏去秋来,秋逝冬临,一年又一年,虽然心底明白这样的日子不会是永远的,但却情不自禁的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公子越长大越显得标致,明明同为双生子,小姐却没有他这种掳获人心的魅惑感,夫人本就不太喜爱非她所出的小姐和公子,後来更是讨厌像极了他娘亲的公子,老爷虽然心底留有他娘亲的影子,却独爱小姐,对有些女气的公子大皱眉头。

她看在眼底,暗暗为公子焦心,但也认为虽然不受宠,可是当公子另外成家立业之後,也许也能安居乐业,平凡的过一生。

但……前提是另外成家立业,她的目光落在远处草原上那模糊的温柔笑颜,而那张美丽的容颜之所以会笑,都是因为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

她轻叹一声,心中闪过一丝刺痛,她转过头来,刚好看见小姐正愣愣的看着他们。

「小姐?」

小姐如梦初醒,像是掩饰着什麽,笑了笑。

小姐一定也发现了吧。

但她们什麽也不说,直到那一天。

小姐十五岁时在庙会上意外认识了魏仁,魏仁对小姐一见倾心,魏家很快就上门来提亲了,老爷相当喜欢小姐,所以在答允前也问过小姐的意思,小姐沉默了一下後,也就答应了。

所以她一直认为小姐也喜欢魏仁,但小姐的目光有时却会透露出一丝哀伤,让她觉得有些许纳闷,但小姐和魏仁的相处,在她看来是很放松很自在的,反而和从小一同长大的雷公子相处都还没这麽放松。

小姐和魏仁定亲一年之後,有日晚上,她瞧见小姐盯着一条手帕发呆,手帕上似乎写着什麽字,那条手帕的花纹她识得,是雷公子的。

小姐一见她走进来便把那条手帕收了起来,她踌躇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了。

「小姐,那条手帕是雷公子的吧?」

小姐咬了咬下唇,不发一语。

发生什麽事了吗?她很想问,但小姐僵硬的表情让她硬生生的把话吞回去。

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後,小姐才低声的开口了:「……同是男子,又能如何?」

她这才明白,那条手帕是要给谁的。

她想开口劝小姐,把手帕交给他吧,但声音却哽在喉间。

以後,会不会就见不到公子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心就好像空了一块。

所以,那天晚上,她一直没能说出口。

隔天,公子就不见了。她吃惊的去询问公子房里姐妹,得到的不是同样困惑的脸,就是欲言又止最後摇头的样子。

公子再也没有回来。约莫几天之後,回来的是一个披着公子的皮却再也不是公子的人。

他眼神是死的,表情森冷,连小姐跑过来把手帕摔在他脸上大吵大闹,他都没有反应。

看着这样的公子,她无能为力,只能任由眼泪滑落,看着支离破碎的现场,和同样支离破碎的公子。

接着,她才辗转从那些欲言又止的姐妹口中,问出了实情。

那瞬间,她起了杀意。

想杀了卖子求荣的老爷夫人。想杀了默默旁观的姐妹。想杀了因此获利的大公子。想杀了折腾公子的镇东将军。想杀了没将手帕送出去的小姐。但最想杀的是,间接害死公子的自己。

公子,再也回不来了。

小姐单方面对公子大骂後的隔一天,她陪着郁郁寡欢的小姐去庙里上香,心中却有一种模糊的预感,一直觉得很不安,所以一发现小姐忘了带东西,她就立刻表示帮小姐回去拿的意愿。

才刚进刘府大门,她就看见一具具倒在血泊的屍体,那些死去的眼睛里都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惧。

惊慌的闯进大厅,只见公子表情冷漠,浑身染满血腥的站着,脚底下踩着已气绝的夫人和老爷。

「公子……」

公子听见她的呼唤,转身将剑直直的指向她。

她脸庞蜿蜒着泪,但她毫不犹豫的走向前去,让剑直接顶在她的喉间上。

「杀了婢子吧。」

一道血丝顺着她的脖子滑下,她直直的望进公子的眼底,没有任何的退缩。

正当她以为她会就此死去时,公子突然将剑转向刺向了他自己!

铿锵一声,剑落在一旁,公子跪倒在地上。

她大吃一惊,连忙踢开剑,并低头察看公子的伤势,公子将头靠着她,在她耳边呢喃着什麽。

「好,公子说什麽都好……」她虽然没听清楚,但她还是开口了,很努力使声音保持平稳。

「我说什麽都好吗……」

「是。」

「那麽,把剑拿给我吧。」公子声音轻轻的,却重重的打在她心底。

她将公子的头轻轻放在地上,去把剑拾了起来,拿着沉甸甸的剑,她走了回来,公子朝她伸出了手。

她紧紧的握着剑,迟迟没有将它交给公子。

公子抬头看着她:「还是……你要杀了我?」

她手一抖,险些握不住剑,她凝视着对方的双眼,却只看见虚无。

她颤抖着手,蹲了下来,用剑顶住了公子的脖子。

而公子露出了一如往常的温柔笑颜。

血色的午后仍以鲜血宣告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