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螢之戀 — ~ ♥ 第八話 ♥ ~ 〈冰點以下〉1
「搬家公司的货车来了。」
听见门外传来搬家公司货车的引擎声，四人走出门口。
齐烨霆指示司机行李放置位置後，拾起庭院角落的篮球，蹲下身，将手中篮球递给夏伟轩。
「小轩，这是哥哥的球，送给你。」
夏伟轩张臂抱住，扁扁小嘴，红了眼眶，「我还想和你一起打球、一起画画、一起写心算……」
「小轩很聪明，自己可以画出很棒的画，心算也五级了，这不是哥哥的功劳，是小轩自己的努力，」他揉揉夏伟轩的头，温柔笑道：「以後会有很多同学陪你打球，不过你要乖！要听爸妈的话，当然也要听姊姊的话，不能任性。」
「哥哥……会再回来吗？」
「短期间也许不会；不过，以後有机会的……」
「我可、可以写信给你吗？」一听见他不会回来，夏伟轩突然张臂搂住齐烨霆的颈项，抽抽咽咽哭了起来。
「嗯……到台北後，我会给阿姨地址和电话，你再写信或打电话给我。」他轻拍夏伟轩微微颤动的背。
缓缓松开他，齐烨霆起身望着夏良晖和张玉甄半晌，以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叔叔、阿姨，谢谢你们这些日子的照顾，我祝你们……能够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不再後悔。」
夏良晖和张玉甄两人神情一黯，互看一眼。
「烨霆……你也要自己照顾身体。」张玉甄叹了口气，张臂抱了抱他。
「我知道。」他点点头。
见司机将全部行李搬上车後，张玉甄转头看向院子，夏妡滢垂首倔然倚在门边，硬是不肯出来。
「滢滢，不过来道再见吗？」
「要走就走，说那麽多做什麽？」夏妡滢红着眼眶负气说道，微微抬头狠瞪齐烨霆一眼。
「那……不说再见了；不过……」齐烨霆不在乎一笑，接着从地上提起装着雏菊的纸袋，「既然这是你的心意，我还是会带走。」说罢，他抱着纸袋转身走向货车。
见齐烨霆身影消失门口，震惊於他能那麽洒脱，说走就走，夏妡滢一阵气急，奔出大门，看着他爬上货车的副驾驶座，阖上车门。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凭什麽将离开这里的罪部栽在她身上？
油门的声音催出夏妡滢泪水。
不甘心——
一道娇小身影如风般穿过张玉甄和夏良晖中央，直直奔向远去的货车。
「滢滢！」张玉甄惊叫，左腕突然被夏良晖握住。
「已经超过兄妹情了……当初叫你别让他住进来，你就是不听。」夏良晖压低声音说道。
「良晖……那时候烨霆那麽可怜，我放心不下他……」张玉甄闻言一脸不知如何是好。
「做个了结也好！毕竟两人都还小……滢滢才要上高中，自己都搞不清楚感觉，谈感情实在太早了，不过烨霆会做这样的决定，这倒是让我对他另眼相看。」夏良晖以一个普通父亲不舍女儿谈感情的口吻说道。
她在追，泪水在飘，在昔日一同放学的小路上，却不是朝着回家方向，时光倒流般，半年来的点点滴滴从眼前闪过……
「齐烨霆——」
在他当她家教的每个夜里，他总是静静坐在书桌边，在她走神时，拿起原子笔轻敲她的额头……
「齐烨霆——」
赏萤小径的笑语，一同看着星星，他掌中的暖度依然记得，一直自豪有这样一位哥哥，这份情感从小到大没变，为何他变了？
「齐烨霆！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听见没——我讨厌你！不准再回来！不准再回来！」
声音哑了，身体累了，步伐停了，她仰望晴朗蓝天，阳光正艳，有种中暑般的晕眩，让她步伐微微错乱，在蓝色货车驶出田间小路转角时，他也走出她的生活……狠狠地，头也不回。
心，骤然被挖空，和班上四十多位同学道别，再舍不得，也抵不过他一人！
任他走得轰轰烈烈，走得潇洒，也不该留予旁人细水长流的泪，这不是离别的季节，这真的不是离别的季节……
ღღღ
齐烨霆垂首合眼，怀抱纸袋坐在副驾驶座。
在启程的刹那，犹如身处云霄飞车上，在滑下第一个陡坡时，心瞬间扯向身後，连骨带血拔除十九年寄生的过去。
很痛！但莫可奈何。现在的他只能藉助货车的外力将他狠狠带离，不允一丁点依恋。
五十多岁、理着平头、皮肤黝黑的司机阿伯，一边瞥着後照镜，镜中女孩还不放弃，奋力追着货车跑，货车车窗紧闭，引擎声又闹烘烘，听不出她口里喊着什麽。
「小弟，你妹妹在追车，要不要停下来听她说什麽？」忍不住出声，车速同时慢下，从事搬家行业这麽多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宛似电影的情节。
「别停！」
阿伯暗叹口气，这是客户的家务事，他这个外人本来就不该管，虽然不忍，但还是用力踩下油门，将後照镜里的女孩远远甩去。
之後的十多分钟路程，车厢静得窒息，独剩货车的打挡声和冷气咻咻风声。阿伯时不时转头看着坐在副座的安静少年，他俊眉紧蹙，身体不适般脸上隐隐疼着。
「小弟，第一次离家吗？」
「嗯……」齐烨霆强忍脆弱，有些疲惫地抬脸，双眸扫过握着方向盘满是粗茧的手，最後落在一张写满岁月痕迹、笑得憨直的脸上。
阿伯朝他友善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缺了一颗牙的齿列，说道：「阿伯用这台车载过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有人北上，有人南下，有人离开不久又回来，有人直接在外落地生根。」
齐烨霆茫然望着前方被烈日蒸出一层热浪的路面。未来……他根本不敢多想，何况是该在哪里落地生根？
「台北离你家很近，路程只有一个多小时，我女儿以前跑到高雄读书，刚去也是一副不舍的样子，说要天天打电话给我，结果到了宿舍後，一个礼拜就玩到起哮。如果觉得舍不得家人，就好好记住离家的心情，以後对你爸妈好一点。」阿伯安慰道，或许经年累月跑车，早习惯和各式陌生人在车上闲聊，话匣子一开停也停不住。
「我爸妈过年前去世了……刚刚那家人是我的邻居……」齐烨霆眼眶一红。或许知道这趟旅途短暂，分离後再无任何牵系，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反能敞开心胸侃侃而谈，就算是陌生人，刹那还是有种被了解的抚慰。
「这样喔……唉！一人一款命，」阿伯闻言脸上有些同情，「咱们和父母也是缘深缘浅，早分和晚走之别，你嘛麦怨叹什咪……啊为什咪要离开？他们对你不好吗？」
「他们对我很好，只是我不想一辈子依赖他们。」
「你这样想也没错啦……人总是要坚强点，靠自己较实在。」阿伯赞赏说道。
「阿伯，你有载过我这种人吗？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齐烨霆一阵哽咽。
阿伯沉默一下，意味深长望他一眼，「小弟，看天意啦……天公伯自有安排，祂若要你回来，你最终还是会回来；祂若不要你回来，就算你哭到眼泪乾了也是没路回来。不过你自己的心最重要，你有想要回来吗？」
「……」齐烨霆闻言泪水再度落下，急忙伸手拭去。
他还想回来吗？有想再回来吗？
「甭哭啦……查甫囝啊爱卡勇敢一点，走一步算一步，你甭想那麽多，先把书读完卡重要。外国人说……耶稣把你的门关起来，就会给你一个窗户。」阿伯伸手鼓励般拍拍他的肩头。
「嗯……」齐烨霆点点头，被阿伯真挚笑脸和纯台语的翻译逗得抿唇一笑。转头望着窗外流泻景致，明明天气那麽美，心，却有种跳离四季的孤独。
隐於心间不存於四季里的季节——
四野如春，绿意盎然，间缀夏季百花，奼紫嫣红，明明这般美好，却有着秋季怅然和冬季冰点以下的温度，无风、无雨、无雪，万物犹如被画匠锁进画中凝结不动，时间在分离刹那静止。
会有冰释的一天吗？
会有重拾往日幸福的一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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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货车停在一栋欧式造工精美的大厦前。
花岗石砌筑的外墙上嵌着各式花草浮雕，廊下是一列欧风罗马柱，雕花锻铁大门，光看这气派的门面，在这寸土寸金的台北，就知道价格绝对不菲。
齐烨霆下车一看，面色微变，似乎没想到他的目的地是这样一个地方。
「小弟，是这儿吗？」随後下车的阿伯同样也一脸疑惑。
他茫然摇头，低头看看手中纸条，确认上面的地址无误。两人再次望向大门入口处，警卫室里甚至不是雇用一般警卫伯伯，而是采用专业的保全，可见里头的住户多重视门禁安全。
「住在这里的应该都是有钱人，你确定地址没抄错？不是学校宿舍吗？」老伯拉过他手上纸条看了看。
「原来如此……我被学姊骗了……应该说，是我太天真了。」齐烨霆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早该想到了，「她」的家世背景不凡，就算是十几年前买的「小公寓」，条件应该也不会太差。
「学弟！」
怔忡间，远远传来一抹清亮叫唤声。齐烨霆和阿伯转头看向雕花大门，只见一位短发美丽女孩推开侧门走出来，身後跟着一名保全。
「等你很久罗！」女孩小跑步来到齐烨霆面前，模特儿般的高挑身材，简单利落的白色衬衫散发淡淡自信，合身牛仔裤衬出一双均匀长腿。
「芷绫学姊，这就是你说的普通公寓？」齐烨霆漠然质问。
沈芷绫略带歉意笑了笑，随後解释：「对不起……我想你可能不接受我的安排，所以才这麽说。这公寓的确是我十岁的生日礼物，买了十多年都没住过，只有两年前借给我哥——」
「算了！房子我自己重新找过。」齐烨霆微怒地打断她的话，撇头走向货车，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接受任何对他同情式的安排。
沈芷绫紧张拉住他的手臂，旋身拦住他，急道：「等等……这里以後会改成我的工作室，你等於是住在工作室里，私人能使用的只有一间房间和书房而已，严格说起来是委屈你了。」
「抱歉……」齐烨霆依然坚决，手一甩挣开她。
「学弟！不是说好了，这只是交换条件！商场上，像你这种硬脾气、不肯放下身段的人，会吃亏喔！」望着他僵直背影，沈芷绫眼神一沉，语气突转，「机会就摆在你眼前，我们的关系只是相互利用，追求双赢罢了！」
齐烨霆闻言伫足，缓缓转身，略带惊讶的深幽黑眸对上一双闪着精明光采的美丽眼瞳。
脑海突然响起数个月前，他曾对夏妡滢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明明存着许多现成的好机会，为什麽要像志节清高的烈士般，去坚持着什麽？
当时他选择当夏妡滢家教，是为了取得寄住夏家心态上的平衡，後来才得知张玉甄的出发点是出於同情，夏妡滢成绩好坏根本无关她未来出路，他的存在可有可无。
而现在的他，明显两条路在眼前——一条，谨遵课堂所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一条，颠覆过去认知，沉沦社会现实。
「连这点机会都不肯抓，未来的你，还有什麽企图可言？」沈芷绫见他神情有所动摇，趁势补了一句，眸光世故老成。
齐烨霆闻言怒瞪着她，和她谈商，每每无法辩驳，着实令人又恼又气。
「别像见鬼似瞪我！既来之，则安之，今天暂且先住下来吧！」沈芷绫眨眨眼，神情又恢复原先一派轻松，她走上前轻轻勾住齐烨霆的手臂，转头对身後的保全说道：「小陈，我和他先上去，你带司机到地下室卸行李。」
「是……沈小姐。」保全陪笑道，伸手朝阿伯招招手，指示他把车开进大楼左侧的地下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