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了一整晚,韵诗作了最後的决定。

「什麽,你退学了?」浅野女士相当惊讶。「不可惜吗?」

韵诗来日本目的只是希望散心,读书不过是顺带来的。如今散心不成了,她也没心机继续念下去了。

「我明天会回香港去。谢谢浅野女士一直以来的照顾。」

「你男友同意吗?」浅野女士已经将山本寒看待为她的另一半。「山本先生不是我的男友。」以前没有澄清的必要,是因为会认为有机会发展,但已经看清自己的心意,她没法再去欺骗下去。

浅野女士只好沉默,始终别人的感情事本不该由旁人说三道四的。

「需要送机吗?」浅野女士真心喜欢这位令人心痛的租客。

「我想不必了,我故意订很早的机票。」那便没机会给他见到她提着行李的模样。

浅野女士似是想起什麽,匆匆地走回房间,一会便拿了张书签来,是一片樱花的乾花瓣。「记得你提过想看樱花的美境。我想你未必会看到,这送你留念吧。」

韵诗知道樱花最美是在凋落之时。所以樱花有着「别留恋」的隐喻,可惜她应该做不到了。「十分感谢你,浅野女士。」

她选择了悄悄地离开,不要惊动任何人,静静地带着无可奈何的心情踏回香港的路。

天宇在韵诗走了一星期才知晓。要不是见到楼下招租告示的单位眼熟,也许待新邻舍来到才恍悟过来。

「她说不想任何人知道。」浅野女士说。天宇很希望那任何人是包括了那个日本人。

「浅野女士,我想提出一个任性的要求。」

他搬进去韵诗的单位去。单位很整齐,见得她临走时都用心打理。他扫过厨房的对杯,脑海浮她挑起醉倒的他时的情景,明明可以弃他不理,偏偏仍要照料他⋯⋯

跨过了客厅,走到睡房去,他试图打开衣柜看看有没有什麽留下,让他有借口寻找她,可惜什麽都没有。可能连上天都不让他有所奢望吗?

一会他躺在床上去,他嗅到被单上还有一阵清新的洗涤的淡香,若然有保留着她的香气,多麽好?人总是如此犯贱,要失去过後才知道去珍惜。

他有点想她了。

呆愣了一整天,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行装,待他打开床头其中一个抽屉时,见到一个小熊罐子,打开後看,见到眼熟的纸玫瑰,他冒上若喜若失的情感,原来她还有保留着,可是她选择留它在这里,难道她真的不再爱他了吗?

他将罐子的玫瑰倒出来时,有一张纸在罐底飘落。好奇的他拾起来看,是一张只得半边的旧相片,天宇顿时哑然⋯⋯

为什麽韵诗会有他小时候的照片的?

这是他十四岁在加拿大沙滩玩时,跟女同学的合照来的,韵诗怎麽会有的?另一边去了哪儿⋯⋯

他试图将记忆倒流到青涩的童年去,最後一次见到这张照片,应该是十五岁。因为要帮弟弟去完成遗愿。

那年,他跟弟弟在四月滑雪场出了意外,被困在山里,两个小伙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时衣着都已经很单薄,被困在深山里,入黑的温差很大,二人都冷得说不出话,拥作一团,那时,他们竟跟死亡如此接近。

他当时还说,如果他死了怎麽辨。弟弟还安慰着他说没事。

「如果⋯⋯我们只能活一个怎麽样?」没头没脑的他就是这样说。

「那活下来的那个帮死去的人做最後一件事。」弟弟说。

他当时很傻气说如果他死了,记得拿草莓忌廉蛋糕来拜祭他。而弟弟的是替他写封信⋯⋯

「帮我写封信给香港的女孩子,说我失信,不可能守十年的约定。我不爱她了,叫她别再等我。」

结果是弟弟因为低温症而冷死。因为他将他仅有的外套都让了给天宇,他才得以幸存下来。弟弟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好像变了另一个人,不再言笑,不再开朗,或许,任谁人经历过死亡都仿恍成长过了。

然後待他想起弟弟的遗愿时,都已经是三个月後的事。

他问妈妈拿了那个女孩的地址,他不会写中文,也不知道弟弟平时怎样写,只好用他的语言将弟弟的说话写下,为了增加说服力,改编了一点,将那张相片一同寄过去⋯⋯

那个香港女孩好像叫作⋯⋯

Elaine。

记忆的画面等留在上款的草书上。

韵诗不就是叫Elaine吗?她说过当年收到的一封信⋯⋯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是真的话,这份缘结得真该死⋯⋯是他的信害了她第一次,而他更害了她第二次⋯⋯

他将目光放回那十颗纸玫瑰,忽然觉得自己错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一个很爱很爱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