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以为某些改变会让生活度日如年,曾以为某些人的离开会让全世界凝结,却总在回首时才发现,再不愿意,时间依然迅速地擦身而过,再不愿意,四季依旧更迭,物换星移、人事已非,而我,也早已经不再是与你相识时的我了。

但唯有一件事时间永远带不走,那就是,我对你从未改变的爱与执着。

又是一个夏日,陈信宏站在办公室中透过落地窗俯瞰台北街景,冷气房凉爽到甚至有些冷的温度,令他的心情稍稍好转。

收回视线环顾一圈自己设计的办公室,陈信宏的好心情指数更往上升了些。

自公司装潢完工後,陈信宏第一次踏进这间偌大的办公室,室内的整体色调、占去一整面墙的订制书柜、窗帘、沙发、书桌、椅子,乃至台灯,都是他亲自挑选安排的。「专属於我的」这样的念头让陈信宏感到巨大的满足。

虽然刚刚在家里火气有点大,但一来到这个完全属於自己的小天地,再大的火都会自动熄灭。

二十六岁的陈信宏,正站在与高中同学陈柏良-不二良一同创办的潮牌服饰总裁办公室中,很明显的,年纪轻轻的他现在的身份已是总裁。

「嘿,十分钟後开会喔!」另一位总裁敲了敲陈信宏办公室的门,然後随兴地走到占了一面墙的特制书柜前说道:「哇喔,这面墙我喜欢,很不错喔。」

「还用你说,这面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啊!」陈信宏闻言笑着勾住好友的肩,深呼吸後说:「阿良,这里果然是第二个能让我好好喘口气的地方。」

「希望等一下开完会後你的好心情还在。」陈柏良勾着嘴角抽出本书翻看着,随口回答他。

「随便啦!怎样都比那些破事好。」陈信宏无所谓地松开手耸耸肩,「对了,等一下开完会我要先离开公司喔!」

「嗯。」陈柏良头也不抬地回答着。「又要去发泄心情了?」

「丢啊!不然我总有一天会被逼疯。」

「也好。适当的发泄有益身体健康。」把书塞回原来的位置,陈柏良笑着说「其实你们虽然只是业余玩玩,却也玩得算是成绩斐然,粉丝人数还愈来愈多,怎样,考不考虑出张专辑啊?」

「说没考虑过是假的,但我有我的坚持……」陈信宏走到大木桌前将背包中的一只陈旧相框拿出,小心地放上办公桌。「有些梦想,少了最重要的那个人就不完整了……」

注意到他动作的陈柏良无声地叹口气开口:「还没找到他?」

「嗯。」凝视着相片中稚气灿烂的笑容,陈信宏轻轻地应了声。

陈柏良本想开口说些安慰的话,但这几年来自己也没少安慰过这个死心眼的好友,只是一次次的期盼与失望让这些安慰都变成无意义的言语,甚至反而让失望更加地鲜明。

既然多说些什麽也无法改变陈信宏的死心眼,更不可能让事情好转,不如不说。

「记得来开会哈。」走出办公室前,陈柏良略带打气意味地拍拍陈信宏的肩。

陈信宏依旧凝视着相片,抿起嘴笑着点了点头。

这些年来,陈信宏从未停止找寻温尚翊的下落,拥有足够的能力与人脉後,不仅台湾,连国外也托人四处打听找寻,但尽管陈信宏倾尽所有能用的资源,却仍是一无所获。

但他不愿意放弃,宁愿相信温尚翊正在世界上某个角落幸福地生活着,会如此积极地找寻他的下落,也只不过想亲眼看见他过得很好,就好了。没有其他要求,不敢有其他要求了……

只要温尚翊能幸福,他不介意自己不幸福。

用袖子小心地擦拭相框上的玻璃,相片中温尚翊的笑容映着光,灿烂依旧,纯真依旧。然而陈信宏没把握再见到温尚翊时,映在温尚翊眼中的自己是否也依旧……

这几年自己改变太多太多,多到有时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感到陌生。

阿翊,如果再见面,你会不会也对现在的我感到陌生?

「嘿!大家都在啊!」走进位於台北市东区某商办大楼七楼的练团室,换下一身西装的陈信宏笑着朝正在调音的朋友们打招呼。

「哪有大家,某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为了约会,今天不会过来。」蔡昇晏端着碗泡面坐到沙发上,瞥了他一眼说道。

「蛤,冠佑又不来?靠,最近这麽常翘掉练习,下次来叫他请大家吃火锅!」陈信宏走到自己的老位置上,熟练地拿出吉他调音。

「根本是你自己想吃吧!还指望那只铁公鸡请?等下辈子看有没有机会吧!」蔡昇晏翻开泡面纸盖,边吃边顺口问道:「啊你今天不是去看新办公室,怎麽还有空来啊?」

「办公室是我设计监工的,早就看过了,去公司主要是为了开会啦!而且今天早上心情不太好,想来纾压一下。」收起调音器,陈信宏刷了一下弦笑着说。

蔡昇晏闻言观察了一下陈信宏的表情,决定继续吃他的面。

温尚翊休学後,有一段时间陈信宏没再碰过吉他。

直到那天,他去过温尚翊家以後,才又背起吉他并继续创作歌曲。

因为他猛然发现,如果活在这世界上有这麽多的事都身不由己,那他唯一能坚持的也只有他与阿翊的约定。所以在与温尚翊重逢之前,他要为两人曾经约定好的梦想尽一切努力。

升上三年级後,陈信宏将吉他社社长与副社长的职务交给玛莎与石头,自己则跌破众人眼镜地认真念起书来;在旁人眼中,他用功到将所有精神都放在念书上,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对温尚翊的想念从未曾止息,创作,也同样未曾停止。

这间练团室是陈信宏大学一年级时租下来的,原本只是希望能有个地方让自己恣意地沉浸在音乐中,不必理会其他琐碎的杂事。

後来觉得自己玩没意思,便找了玛莎与石头一起组了个团,随兴地起了个团名,叫做「梅碟」。由玛莎担任贝斯手,石头是第一吉他手,阿信则是第二吉他手兼主唱。

虽然组了团,但多数时候他们只是随意地弹弹唱唱,偶尔到LiveHouse代班演出。

一直到玛莎开录音室的朋友刘冠佑加入成为鼓手,陈如山也加入成为正式主唱,他们的乐团才渐渐开始认真起来;只是,人数增加後陈信宏却开始经常因故缺席练团,甚至连活动都请假。但团员们从来不会干涉彼此的私生活,也就没有人多问或有什麽意见。

大学期间,他们接过几场小演出,也参与甚至主办过几次音乐活动,在独立乐团界算小有名气,拥有一票人数可观的死忠粉丝。然而,陈信宏却只参与过其中几场,通常担任第二主唱或吉他手。不过即使出场的次数不多,他的粉丝人数却始终名列第一,只要有他出席的活动,经常是场场爆满。其他团员们开玩笑地直喊不公平,找到机会就猛亏他。

但就算人气超高,陈信宏却始终没打算认真地出张专辑或是与唱片公司接洽,各自有工作或学业的团员们也持相同意见,只把乐团当成苦闷现实生活里的小小调剂。

一直到大学毕业,梅碟依然维持着不录专辑不发行唱片,只在网路上发表作品及现场演出的神秘姿态。却也意外勾得粉丝们心痒难耐,公开演出的场合只要他们一出现,粉丝们反应的热烈程度几乎跟超级偶像歌手出场没两样。也让各家唱片公司挤破头想与他们签约,但既然五年来都没动摇过,当然没有一夕之间改变心意的可能。(大魔王:谁说没有可能,只要阿翊回来,他想出专辑我立刻去谈!)

因此,梅碟依旧是独立乐团界的神秘之星。

随意拨了几个和弦後,陈信宏从包中拿出一叠乐谱分发给团员们:「这是我最近写的新曲,你们看一下。」

「歌词呢?」满嘴面条的玛莎接过乐谱後放到面前的谱架上。

「还没填完啦!」陈信宏抓抓脸回答,然後抱起吉他弹奏新曲。

阿山与石头听着旋律,或盯着天花板或闭上眼感受曲子的情绪,接着在陈信宏弹第二次时,也背起吉他随意地跟着感觉拨和弦。「还不错耶!」

「当然罗!不好的我怎麽可能拿来给你们听。」陈信宏笑嘻嘻说道。

「臭屁!」阿山摇摇头笑着,拿了乐谱溜到角落的书桌去钻研和弦。

把捏成一团的泡面纸碗用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扔进垃圾桶後,蔡昇晏才开始仔细地读乐谱,陈信宏本想过去问问他的想法,却在此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透过强化玻璃门可以清楚看见门外站了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手中拿着公事包望着陈信宏。

「公司的人?」石头瞄了一眼後问道,陈信宏点了点头放下吉他:「我出去一下。」

大夥也点点头开着玩笑:「快去快去!大忙人陈总裁!」

陈信宏闻言忍不住笑出来,摆摆手走出门去。

一关上门,那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立刻低头对陈信宏微微欠身,接着递上公事包内的一份文件给陈信宏,并神情匆忙地翻动解释着。

那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有刻意压低,且练团室也有做一定程度的隔音,因此玻璃门另一边的团员们完全听不见对话内容,不过他们也没兴趣八卦就是了。

背对着练团室的陈信宏看不出情绪,但从西装男人们严肃的态度及不时点头像在说抱歉的表情,能感受到陈信宏身为总裁的威严与气势。

企业总裁陈信宏与乐团成员阿信,彷佛是连灵魂都相异的两个人。

半晌,西装男人们拎着沉重的公事包离去,陈信宏才回到练团室,面无表情的他默默背起吉他,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完全是浓烈的灰黑。

蔡昇晏、石锦航与陈如山见状,立刻用眼神互相示意,三个人的眼珠在那边转来转去,转到快脱窗,交换了不下数十个眼神後,决定由玛莎开口。(玛莎莎:我上辈子是做了什麽十恶不赦的事才要认识这群家伙啊?)

「咳咳,阿信,如果公司有急事,你可以先回去没关系,反正这阵子没有表演,我们也要时间熟悉一下新曲……」

「对啊!公司的事要紧啦!」陈如山见陈信宏抬头,赶紧帮腔道。

「不用,不是什麽急事。」勾勾嘴角平静地回答後又低下头,陈信宏拨着吉他的手没停下来过。

三人听他这麽说,完全没有放下心来。又在那边你看我我看你,时而皱眉时而挑眉,直到陈信宏停下手抬头。

「真的没事啦!明天再处理也不会怎样。」好笑地看着三人快抽筋的脸,陈信宏叹口气微笑:「只是觉得有点烦,所以想在我的天堂再待一下,再逃避一下现实。」

看见陈信宏的笑容,三人才终於放松。认识这麽久,彼此什麽时候的笑容是客套,什麽时候的笑容是真心的,他们都了若指掌。

「既然如此,今天就先不练我们自己的曲目,来弹弹天堂中该有的曲目吧!」玛莎抱起贝斯打趣说道。

「天堂?披头四还是U2?」石头话音刚落,阿山手中的吉他率先奏出YellowSubmarine的旋律,并哼唱起来。

石头、玛莎与阿信也笑着加入天堂乐手的行列,练团室终於又回复到原来该有的轻松、快乐的氛围。

即使在这麽多年後,这群大男孩心目中天堂的构成要件,依旧是这些简单又纯粹的人、事、物。

然而快乐之余,陈信宏仍忍不住想起最挂念的那人。

阿翊,你现在的天堂是否依然与我相同?

你,过得好吗?

几天後,陈信宏站在私人办公室中。

巨大的红桧木桌上散着几份文件,陈信宏并不急者读那几份略厚的文件,反而紧紧捏着一张附在文件一同送来的相片沉默不语。

相片中的人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去不远,唯有脸上的笑容不再像年少时那般飞扬灿烂,反而浅浅淡淡地显现出沉稳内敛,双眸甚至透着几分沧桑。

自拿出相片後便不敢用力呼吸,深怕一个不小心将相片吹化吹飞了的陈信宏,终於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将塞满胸口的那说不清是兴奋或是激动,也许还带着一丝丝恐惧的情绪,全都缓缓地吐出。

为了找寻心心念念的那人而付出的心力与多年的等待,在此时此刻都变得微不足道。只要两人能再见面,即使要陈信宏用全世界去交换,他也会不假思索立刻答应。

他按下秘书专用的内线按键,轻声道:「把下午的会议全取消或延後,让司机备车,十分钟後我要出门。」

结束通话後,陈信宏将照片谨慎地收进皮夹中,慢腾腾地收拾着资料。

他不着急,反正如他所希望的,那人正好好地生活在离自己不远的另一个城市中,所以他可以从容地做好所有准备。

陈信宏笑着抓起资料袋走出办公室。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再从我生命中消失了,阿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