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少了你的台南,会是什麽样子?

会不会有所改变,又或者什麽都不变。

只是我已明白,没有你的台南,对我而言,俨然不再具有太大的意义。

「前辈,你是台南人对吧?」居酒屋里头,两个男人并肩共饮,其中一名较年轻的男子在喝下一杯道地日本清酒後打开话匣子:「那里好不好玩?」对一辈子尚未跨离本县市的他来讲,只要提到「外地」,均有一定的吸引力。

「嗯,」偏过头瞄了眼这名具有相当程度可爱长相的後辈,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後平静地回应:「是个无聊的地方唷。」

「欸?不是至少有古蹟跟小吃什麽的吗?」显然不满意如此轻描淡写的答案,男子不死心地继续追问:「怎麽会无聊呢?」

「在你每次带外地朋友参观,前後加起来少说去过了不下十遍的古蹟名胜,以及吃了N次的闻名小吃,就该明白为什麽当地人总那麽不引以为然了。」懂吗?天真的小朋友。想仿效母亲安抚小孩般摸摸对方的头,後来觉得应该会被抗议於是作罢。

「所以,安平古堡、亿载金城在你眼里,仅是被放得久一点的石头建筑罢罗?」任何东西在这位叫人摸不透想法的前辈眼里,似乎都不足以为奇呢。思及两人见闻上的差异,可爱的男子忍不住嘟起嘴。

「呵,」有趣的比喻,「可以说是。」

室内播放着听不懂的日文音乐,轻轻冲撞寂寞人的心。

「呐、前辈,」受不了太死寂的气氛,男子再度打破沉默,「为什麽你要请调到这里来工作啊?」若为升迁、为薪水,倒不如去国外分公司发展较有「钱途」,何必选择这个距离家乡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城市?

「疗伤吧。」优雅地喝完杯内最後一口酒精液体,他给自己再添了一杯。

「你失恋呀?」像发现新大陆般,双眼瞬间瞠大。

低下头,淡淡一笑,「小鬼!」骂道,却无意斥责後辈的唐突。

因为不想留在没有你的城市,所以我先逃了。

或许如此一来,可以保留住那些和你在那个城市中一同缔造的回忆。我是这麽以为的。

「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彷佛怕处痛到人家伤处、却又掩不住满腔的好奇,可爱的後辈小心翼翼问着。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怎样的人呀,」陷入了回想。

後辈一脸期待地等着答案。

「是个男人呐。」语毕,眨眨眼。

分不出是认真或玩笑。「咦?」

「龟毛、有洁癖,做事坚持自己的一套……」因此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待察觉之际已来不及抽身。「笑起来还有虎牙跟酒窝。」

可爱的男子下意识摸摸自已也有同样特徵的双颊,脸一红。「前辈喜欢男生呀……」看不出来呢。语气中倒没有排斥的意味。

「与其说是这样,比较像──喜欢的人刚好是那个人了。」他偏好此种说法。

「喔……」似懂非懂。

「你啊,」将脑中的想法付诸行动,伸出手以不失温柔的力道搓揉後辈看似柔顺的发丝,平稳的语调中悄悄漾着些许不为人知的宠溺味道:「喝酒吧。」

我尝试在异地寻找和你相似的身影,却始终徒劳无功。

没有你在的城市,我身处其中,闻到城市的气息叫做「寂寞」。

後来才知道,原来一个城市对一个人的意义,是因为有特别的存在置身於里头。

少了那关键之因素,城市本身就只是个城市罢了。

对我来讲,你就是那个特别的存在。

「我想……这应该是哪里搞错了。」男子帅气的脸庞上写着懊恼。

「我以为这是很自然的过程,而我们『双方都同意』的。」特地加重语气强调。男人俊逸的脸庞上带着笑。

「是这样吗?」依旧陷入自我怀疑的境界。男子歪着头思索,不懂怎麽会让事情发展到目前的地步。

他才几杯酒下肚耶……都怪那道地的日本清酒,香醇浓厚,害他忍不住贪杯,接着就……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

瞧瞧现在是什麽状况?两个男人若因为酒醉回不了家、而到旅馆睡过一晚就算了,不过觉是还没睡到,其他该发生的却已经发生了。

什麽是该发生的?别这麽不识趣问着。

「你不也──很享受吗?」握住男子下方昂扬的手轻轻使力,突然之余成功地让他自嘴旁溢出一阵低吟。男人眯起眼,深邃的眸透出叫人猜不透的光芒,只可惜男子此刻无从察觉。

「至、至少……无关公事……」他坚持。不想落得「用身体换取签约」的污名。「啊……别……」自喉咙深处漾出的呻吟很快即淹没在男人欺上的唇舌中,纠缠、挑逗,纯熟的技巧轻而易举勾起男子压抑的情慾。

「无关公事。」浑厚低沉的声音淡笑,保证。

自己一定是笨蛋。在意志力完全沦陷、将身体全数交给对方之前,男子仅浮现出这个念头。

大阪给我的印象宜古宜商,就如同台湾着名的古城一样,是很美丽的地方。

原以为跟这个城市不会有太大的交集。

是你让它变得鲜明了起来,让我远在台湾也感觉得到它城市的气息,名为「思念」。

「你是第一次来到大阪?」西装笔挺的男人使用敬语问道。为了怕远道而来的客人听不懂,讲话的速度刻意放慢许多。原本即为低沉的声音经过特殊的效果,如今更显特别。

「正确来讲,是第一次到日本。」男子澄清,一面试着用自已甚少实际上阵的日语能力应对。男人好听的嗓音,足以媲美声优……或许他可以考虑兼个副业。脑中天马行空地想着。

「是吗?」微微讶异的表情,「那等公事谈完,或许可以让我带你一游大阪。」诚挚的邀约。

老实说他分辨不出来这是真心的邀请,还是纯属日本人习惯客气的说法。「好,麻烦你了。」讲着不是自己国家的语言、面对总是恭恭敬敬的日本人,总算有种在国外的感觉了。

不太能适应,尽管大阪诚如男人所言的那般迷人。

「新梅田City高173公尺,可以俯瞰到大阪的夜景,是很好的约会景点。」尽职地解说,尽管不够专业,「地下室有模仿昭和时代大阪街道设计建立的饮食街『泷见小路』,等一下晚餐可以去那边食用,你可以体会过去的街道风情。」

「好……」他还对刚刚那阧斜又狭窄的手扶梯心有余悸。

「有惧高症?」男人玩味地看着他,欣赏他脸上青红交错的神色。

「以前是没有,」毕竟在台湾很少有这麽高的大楼让他登足,「……现在可能有一些。」

「休息一下。」体贴地带领他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被轻搂在对方怀里,鼻间嗅到淡淡的男性香水味道,不知怎麽地,竟然真的有抚慰人心的效果,使得男子觉得晕眩感一下子消逝了不少。没察觉到两人暧昧的姿势已经够引人侧目。

「谢谢……」也许是一天来的疲惫侵袭,将头顺势枕在他肩膀上,突然有股安心到想睡的错觉。

「去吃点东西吧,别让胃太空,这样会舒服点。」说是这样说,男人却不打算立即行动。将男子拥在怀里,他温柔地抚摸对方柔顺服贴的黑发,缓慢的动作好似时间在此刻为他们顿足停留,不忍破坏掉如此美好的气氛。

城市与城市间存在多少距离?我不由得如此纳闷。

直到搭上飞机、离地的刹那,真的得和大阪说再见时,终於明白,那段距离可以很近、也可以很远。

我们分别处在间隔一个时差的不同两地。那短短的几天对你来讲,是不是生命中短暂的邂逅罢了?而我,只是过客。

「前辈、前辈!」付完钱,走出日式居酒屋,可爱的晚辈追上他的脚步,喘呼呼地问道:「那你现在……喜、喜欢这里吗?」

「嗯?」意外他会这麽问。凝视着晚辈因跑步而泛红的脸庞,可爱度倍增,他不禁一笑,逗弄的念头再度坏坏扬起,「不喜欢。」然後掉头。

「欸?怎麽这样──」不死心地跟上,「这、这里也很漂亮啊,公司的人也很善良、要逛街要吃东西都有地方呀!」不知为什麽开始推荐,就是不希望这位尊敬的前辈否认掉他心中的城市。

「不过,」特地顿了顿,「也不讨厌。」他想,未来有一天会真心喜欢上这个地方吧。

「嘎?」後知後觉的,他发现这位前辈似乎也挺爱调侃人,不像外表那样冷漠淡然,「耶──前辈,我跟你说,我可以带你去逛喔,看你想去哪里!」迫不及待要得到他的认同。

「现在?」挑挑眉,「很晚了,小朋友该上床睡觉罗,改天放假再去吧。」

「啊──前辈,你别一直把我当小孩啦!」嘟嘴抗议。不过没忽略掉那算是答应的承诺。

「呵。」夜正要开始,而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瞧他看见了什麽?

这里是台湾,没错,是台湾,而他正搭着自强号列车从台南要前往台北,现在火车刚经过新竹,离抵达目的地尚有一段时间。

重点是这儿是台湾,那他怎麽会觉得自己似乎眼花、以致於以为他看见了……那个日本人?

正朝这里的方向迎面走过来。

离座位还有小段距离,据情势判断已经不容许他再走回去,因此……几乎是下意识的、男子立即掉头,往距自己最近的车厢前进,只差没奔跑起来。

狭小的空间上演了追逐战。他知道日本人也发现了他。

感觉心脏跳动频率从来没这麽快。他稳住呼吸、加快脚步,不知道为什麽要躲,只觉得不能让对方找到他。

他在不属於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旁边的人传来讶异的眼光,他递过歉然的回应,然後佯装镇定。

看着日本人擦身而过,到下一节车厢。

於是他再度起身,往反方向前进。日本人的脚步很快,应该不久後就会发现自己并没有在那边,因此他压根不敢顿足。

往回走,在距离自己车厢最近的洗手间停住,进入、关上门,躲了起来。

背靠着门喘气,脑中浮现当初两人相处的情形。

许久,门外俨然没什麽动静,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一惊,『先生、你上好了吗?我等很久了。』不属於日本人优雅的声音催促。

心情不知是庆幸,抑或失落。

「好,请再等一下。」深呼吸口气,准备开门。

日本人已经放弃寻找了吧?

没发现异样处。

「好久不见啊。」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高聎的身影,日本人在门外等着他。

「欸?」一愣,搞不清楚怎麽回事。

只见方才他随意坐着的位置上、旁边那位男士面带愧歉地笑着:「抱歉呀,他要我帮一下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谁叫刚刚他要替男子掩护……日本人这麽说着,硬拉自己来帮忙。

「你们慢慢谈吧。」没他的事,局外人就此告退。

男子这才恍然大悟日本人的计谋──「你、你是故意的?」假装找不到他,然後再前来逮人。难怪,怎麽一开始那位男士就摆明知道了躲在厕所里面的人是「先生」,而非小姐。

「谁叫你躲着我。」日本人丝毫不感愧疚,「还一声不响就跑回台湾,又不留下连络方式,还让我找不到人,说要来找你也避不见面,听说还推掉在日本出差的行程!」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见到他吗?

「等等、你讲太快了,我听不太懂啊。」他举手投降。虽然大体了解日本人抱怨的内容,不过一连串轰炸似的日文却也叫他吃不消。

「总之,我只想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为什麽要躲我?」

气势上就差了一截。「我没有啊……」睁眼说瞎话?「我以为、就一夜情罢了……」如果认真起来,对方又没那个意思,那不就亏大了?自己不想那麽傻。

毕竟两个人的距离可是相隔了一个太平洋呐。

「谁跟你一夜情!」恼怒,「我才不搞那种东西!」他没那麽肤浅好不好。

「欸……」连忙陪笑,「你又没说,哈哈……」

「我以为不用特地说。」可见他们没什麽默契。送上一记白眼。

「不说我哪里知道?」他们的语言可是不同的呢。

「以後我都会说、清、楚。」扬起嘴角。

「哈……」好可怕。他想再躲进厕所中。

「你!」见男子还想驼鸟似的逃避,日本人不满地扣住他的肩膀、一使力,将他拥入怀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吻住他仍想辩驳些什麽的唇瓣。

要他好好记住自己的味道。

这是火车上耶、火车……噢,办事也要看场合嘛……男子挣扎了片刻徒劳无功後於是放弃。

也罢,真的有点想念他。双手搭上他的臂膀,回应。

故事又要重新开始启动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