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田纲吉最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十一时到镜子前报到发呆。

别无其他,为的只是想见泽田言纲一面,虽然他本人不怎麽愿意承认。

遗憾的是,他这几天也没遇上泽田言纲。那橘红而温暖的焰火又随随便便在他眼前消去了。

想到这,泽田纲吉重重叹了一口气。

「十代首领,怎麽了吗?」

跟在他身旁的狱寺隼人看着泽田纲吉垂头丧气,头低得快要埋进两手中那厚重的文件的样子,不禁担心起来。

「不,没什麽。」泽田纲吉抬起头来,没精打采的琥珀眼眸映出他的疲倦和无奈,甩开刚才想的东西,换个方式开口对狱寺隼人抱怨:「只是佐诺玛家族的人不愿意跟我们联盟,有点烦恼而已。」

麻烦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出现,泽田纲吉不禁头痛起来。

「那的确很棘手。」狱寺隼人认同,眯起眼苦思着,可聪明如他似乎也想不到解决方法,只能勉勉强强能出一个舒缓情况的方案,「那晚点我陪同你到家族内部谈判吧?」

「不,我一个人去就好。」泽田纲吉望向身旁的狱寺隼人,不好意思地笑着拒绝他的好意。

有狱寺隼人跟在身边当然是好。狱寺隼人是意日混血儿,自幼就在意大利生活,直至十四岁才回到日本,自然操得一手流利的意大利语。对於不擅於学习语言的泽田纲吉来说,狱寺隼人正正可以充当自己的翻译,也可以代替自己与他人沟通。

然而狱寺隼人为人冲动,即使岁月磨灭了他的焰火,让他随着时间的堆叠渐渐变得成熟稳重,懂得深思熟虑。但偶然,他还是会按捺不住怒火把事情搞砸。

目前黑手党界只有两股强大的势力争持不下,一个是历史悠久的彭格列家族,另一个是新兴家族米尔菲奥雷。不少家族都纷纷往其中一方投靠,好让自己的家族不会因为过於弱小而被覆灭。

因此,在彭格列家族底下也有不少同盟家族,只是泽田纲吉只愿意与有善意,或中规中矩的家族同盟,假若该家族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情,也是会被泽田纲吉拒於门外。

本来泽田纲吉只愿意与具善意的良心家族同盟,只是在黑手党里,又岂有这麽多好的家族。到最後,泽田纲吉还是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稍稍放下自己的坚持,改成愿意与中规中矩的家族结盟,让彭格列比较容易建立势力与米尔菲奥雷对抗。

打倒米尔菲奥雷自然是必要的,但前题是他需要大量的物资与人力,不然也难以与之抗衡。对於现在所流行的战斗方式──指环和匣子,财力绝对是有需要的,不然也没有资金开发彭格列的专属匣子,还有向科学家购买各式各样的匣子和指环战斗。

而佐诺玛家族是个中立家族。它强大,但未至於威胁到彭格列或米尔菲奥雷,但假若他们投靠米尔菲奥雷,那又会造成另一个威胁,另一个重要的点了。因此拉拢这个家族是必要的,也是他最後一个必须同盟的家族。

泽田纲吉还没正式与佐诺玛的首领见面,但听闻是个年纪比自己稍大的人。自己曾经以网络或电话方式与对方洽谈,不过对方也是一一回拒了,似乎不正式会面一次是没有机会的。假若狱寺隼人跟着他去──也不是不行,只怕他一时冲动起来,事情就变得难以收拾了。虽然对狱寺隼人很抱歉,但泽田纲吉也只好拒绝他的一番好意。

「但是,只让十代首领一个去未免太……」

太危险了。狱寺隼人焦虑地说话,可没有把後面的话好好讲出来,这种形容词感觉不太尊重泽田纲吉,而且轻蔑他的实力。然而这却是他的心底话,不管怎样独自深入他方总部还是过於危险。

「这我也知道。」泽田纲吉明白狱寺隼人的意思,望回前方,回避了他难为的表情。「但是我一个去就好了,也算是诚意的表现吧。」

即使搞不好便会变成送羊入虎口。

狱寺隼人微微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一点的泽田纲吉清秀的侧脸,眼袋明显化成了深而大的黑眼圈,似乎比前几天又大了一圈。狱寺隼人深晓泽田纲吉的战斗实力,可依然满脸担忧。他拧紧眉心,苦苦思考得出一个提案。

「要不然……也请其他人陪同你前行。」

狱寺隼人这份衷心的担忧始终动摇了泽田纲吉。

听着狱寺隼人苦涩的发言,泽田纲吉心软下来,也再不好意思推却他,只好妥协,淡淡地说句好。

闻言,绷紧的眉心终於松开了,狱寺隼人的担忧得以释怀。

※※※

也许是泽田纲吉的繁忙而使得他不能总是窝在房间的关系,除了晚上和睡觉时间,他都不怎样待在寝室里休息。

泽田纲吉奇蹟地把明天洽谈而需要用上的东西都整理好了,以通顺流利的意大语写成──那是在狱寺隼人的协助底下才能完成的。

於是把这些东西完成後稳稳地锁在办公室那黑沉沉的抽屉里,待明早才能见光。事後泽田纲吉不断向狱寺隼人道谢──虽然狱寺隼人一直强调那是他的本份。

下午六时,泽田纲吉终於完成今天的任务。他窝在房间里舒畅地伸了个大懒腰,把一身的疲劳往外伸,却忘了这个懒腰是镜子能映照的范围内伸展的。甚至他应该没想过世上会有这麽巧合的事情发生,他故意去找偏偏找不到,在无关痛痒的关头才会自动出现。

『你每次打招呼的方式都很独特。』

伸懒腰的动作才刚完成,泽田纲吉便听见熟悉的低沉嗓音。对自己做的动作感到不对劲的泽田纲吉僵硬地扭动了脖子,朝镜子望过去。

镜子映出一个人,栗色的刺蝟头,淡漠的表情,还有那双半垂下来的橘红眼眸。与自己身高差不多的他双手拿着应该挂在颈上的毛巾来回擦拭着湿润的头发。

「言纲,晚上好……」

泽田纲吉似乎意识地自己再一次在他人面前出丑了,高举的手立马垂了下来,面前这种尴尬场面的他只能牵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晚上好。』

泽田言纲平淡地说着,擦拭的动作很快停了下来。

「你刚,洗过澡?」泽田纲吉走近镜子,说着话,看着泽田言纲把毛巾从头上取下,熟稔地摺叠好了,丢到泽田纲吉看不见的地方去。

『对。』

泽田纲吉对泽田言纲这些动作是没有意见。他心里算了算时差,日本而言已经到半夜一时了,刚好过了一天。

「半夜才来洗澡?」看着泽田言纲尚未完全乾涸的栗发,泽田纲吉不禁疑惑地问了一句。

只见泽田言纲眨了眨眼,橘红的眸子透出一丝不解,他双手抱胸,不慌不忙而又理所当然地反问着泽田纲吉:『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这样一说,泽田纲吉倒是一时语塞,想不出对应的话来。回想一下,自己好像也很常这样做。

「好像也是……」泽田纲吉小声嘀咕。

泽田言纲似乎有什麽话又想说出口,嘴巴微张。可在开口之前,又被没有察觉对方意欲的泽田纲吉抢走时机。

「对了!我找你好几天了,有事情想要问你!」

听着泽田纲吉激动的话语,似乎真的找了他很久。泽田言纲把想要说的话收回肚里,改变说话接句。

『什麽事情?』

「就是……佐诺玛家族。」泽田纲吉尝试把自己的激动情绪压了下来,琥珀色的瞳眸闪烁着热切的亮光,「我想知道有关佐诺玛家族的事情。」

明天的会面不容有失,他需要情报的协助。

『佐诺玛?』泽田言纲努力回想有关这个名字的事情,『那个首领只是个小孩子的家族?』

泽田纲吉正想点头,可是听见泽田言纲的後半句,又赶紧转变态度,摇起头来。

「不是。」他肯定地说着,「首领应该比我们年老一点。」

泽田纲吉有跟佐诺玛的首领通话,听起来像是个三十岁的粗犷男声。

『你有跟对方直接见面?』泽田言纲询问。

泽田纲吉摇头。

『那就对了。』泽田言纲似是确认了什麽,停顿了一下,才把话接下去,『你看见的应该是他的守护者。』

『真正的首领被保护起来了,不到总部是见不了面的。』

「果然是这样吗……」

听见泽田言纲的发言,泽田纲吉的心中更是确认了自己的推测。不到总部一趟是成功不了的。

『这又是你已经知道的东西了吧?』

看见泽田纲吉的反应,泽田言纲挑眉,无由来地质问泽田纲吉。只见泽田纲吉闻声,便猛然抬起头来。可一抬头,便对上了泽田言纲那股与冷淡无异的视线。

「不是。」泽田纲吉再一次摇头,「我都不知道。佐诺玛家族强大,可它神秘。我们对这个家族知道的情报很少。」

於是泽田纲吉想,活在他未来的泽田言纲应该知道些什麽。

他俩眼神就这样对峙了好一阵子,泽田言纲盯着泽田纲吉,泽田纲吉也盯着泽田言纲。

『我明白了。』

没多久,泽田言纲才投降般垂下眼来,慢慢让自己的身体坐在地上。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谢谢你。」

松了口气的泽田纲吉露出感谢的笑容,也跟着泽田言纲的动作,慢慢坐在地毯上。然後屏息,静听泽田言纲给予的情报。

『首先是佐诺玛的首领,史彼拿尼。』泽田言纲一脸正经地开始解说:『是名大概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会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很难看透的一个人。不要以为是小孩就可以低估他。』

泽田言纲在最後一句说得特别用力,彷佛在用意提醒泽田纲吉,要他紧记。泽田纲吉也顺着泽田言纲的话屏息,默默咽下口水。

『我想你是要与他们同盟,或是签订什麽合约吧?』泽田言纲瞟了泽田纲吉一眼,看见他点头,又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为了与米尔菲奥雷对抗,我们前去要求同盟。不过最後他们拒绝了,同意同盟的条件最後还是不明,之後就他们就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至於在我的世界里还存不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最後就是……』泽田言纲移开视线,眼眸里的焰火开始摇曳,平静地说出一个字:『火。』

「火?」泽田纲吉终於忍不住疑问,插问他。

『对,火。』泽田言纲再次重覆这一个字,『如果你看见发生大火,绝对不要接近,那火混了毒气,会致命。』

泽田纲吉消化了他的话语,把他的提醒刻在脑袋里,才好好点头,「嗯,我知道了。」

然後,泽田言纲一言不发,像是在回想什麽,火焰似熄似灭。

「言纲?」泽田纲吉偏着头叫唤他,可对方始终不语。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可一开口,便发现有点不对劲。

那是很淡,很平静的语气,像是在回忆什麽,像是在诉说什麽,泽田纲吉有点不解。橘红色的眼眸再度注入了悲伤。

『我劝你,找一、两个守护者随行。也许会发生什麽事。』

泽田言纲的视线望着一个点,但不是泽田纲吉,也不是他身後的背景,也许泽田言纲也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望哪里。

「什麽事?」泽田纲吉反射性地反问。

『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建议而已。』

泽田纲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轻轻地说了句「嗯,我明白了。」想起下午推却狱寺隼人的话语,泽田纲吉垂下眼来,结果还是需要人随行。

『你也该好好休息了,会客用这种疲倦的姿态示人很不好。』

沉默半响,泽田言纲作出了善意的提醒,话题的转变快得让泽田纲吉错愕起来,但他也没有做太失礼的动作。反应过後,也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有礼地致谢。

「谢谢你关心。」

然而泽田纲吉的举止没有使泽田言纲减去他眸里的悲伤,又或者说,泽田纲吉这个微笑反而让泽田言纲的更悲伤了,明亮的橘红色彷佛变得黯淡。

偶然泽田纲吉会在想,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替他消去眸里那挥之不去的悲伤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