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夜 — 甘霖、十一

放学钟声响起，我像往常一般收拾书包。

独自走出教室，耳边传来班上同学跟其他同学道别的声音，国中三年来我常常就是这样独来独往，所以我也不用期望会有人跟我道别。

虽然这阵子被林麦穗缠到很烦，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习惯有她在身边吵，像现在一放学她却一溜烟的就不知跑哪去，不像先前那样死缠烂打的她，竟让自己感到一丝惆怅。

惆怅……

我竟然会有这种想法，真可笑，我摇摇头，步下阶梯，却在校门口旁的人行道发现林麦穗的身影。

她兀自站立在一台黑色轿车旁，与一位中年大叔愉悦的交谈，显然应该是她爸爸。

因为她总是问自己要不要放学搭她爸爸的车一起回家。

只是，我为何要对她的事情了解那麽多？

我重新调整情绪，佯装没看见般地走出校门。

｢溦溦！｣林麦穗似乎发现我，但我佯装没听见她的呼唤，往反方向走去。

她追上来，跟在我身旁，｢溦溦，我爸说你要不要坐我们的车去附近的冰店吃冰，我爸请客喔！｣她笑得很灿烂。

可惜，我却这个笑容太过刺眼，於我而言。

｢溦溦，你不要担心，我爸人很好的。｣她拼命说服我。｢自从郑自强的事情过後，他也说要好好谢谢你。｣

｢谢谢我什麽？｣我停下脚步，定睛望她：｢谢我被那个人打到住在医院两星期吗？｣

林麦穗瞠目结舌，一时之间被我的一番话给吓着。

｢溦溦，为什麽你总要推开我呢？｣她楚楚可怜的问。

｢因为我讨厌你。｣我冷回。

｢你骗人！｣她眼眶中瞬间盈满泪水，却迟迟没滴落。｢我可以感受得到你对我的态度慢慢在变了，我知道即使你对我仍是冷言冷语，可是溦溦，人的心是肉做的，我知道你善良，只是你不会表达，我也都可以接受，可是拜托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推开我，你这样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继续跟在你身後。｣

｢那你就不要跟啊！｣我朝她怒喊，｢没有人逼你，我也没逼你一定要像只哈巴狗一样跟在我身後，你这个人没有自尊吗？别人已经给你赏那麽多巴掌，你竟然还可以抚着脸，继续跟她赔笑，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还是你交朋友都是这样交的？｣

良久，我们注视着彼此，她的眼神虽然很受伤，但那些泪却很顽强的始终没掉下。

缄默许久，她终於艰涩的开口，｢我们这样……好像朋友之间在吵架喔……｣她说完，给我一个既苦涩却又像打从心底的微笑。

｢同班三年，我第一次听见溦溦你说那麽多话……｣她擤擤鼻，想要把泪水也吸回去。｢以前的你才懒得理别人那麽多，可是现在的你已经愿意跟我分享你心里的愤怒了，我觉得很高兴……｣

她温柔地看着我，对我浅浅一笑，｢今天我会跟我爸说你没有办法跟我们去，可是我相信明天或者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跟我一起去，我们会像真正的朋友一样相处，而且是最好的那一种。｣

※※※

｢我帮你问过班上其他人了，都没有人看到，会不会被捡到失物招领处去了？｣

我一面翻着教室内所有课桌内的抽屉，一面找寻那本於我而言非常重要的笔记本。

｢没有，我去那边问过了，没人捡到。｣我感到懊恼。

要不是那天因为机车的吴教授故意在全班面前想让我难堪，使我连待在教室一秒都觉得窒息，也不会没注意到遗留在抽屉内的笔记本没拿走。

到底是哪个浑蛋拿走别人的东西？都不用归还的吗？

｢我查了一下课表，当天用这间教室的还有会计系、行销系、统计系的人耶……｣麦麦仔细凝睇张贴在教室墙面上的课表，｢真的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拿走的，太多人来这里上课了。｣

我感到一阵怅然。

那本笔记本，密密麻麻的文字写满我内心所有抒发的笔记本。

到底是谁拿走？

｢不然，我们再去买一本吧？｣麦麦安慰我。

｢买不到了……｣

很多东西丢掉了，就再也找不回。

我愣愣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抽屉，一股冉上心头的沉重感瞬间包覆我。

例如十岁前的我对爸爸的爱、例如我和他之间的所有感情、例如我们家以前平凡却珍贵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