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好消息。」像是不经意地想起,莫德雷恰巧的停顿一秒,然後轻柔开口。

「今天早上,我们研发的M-44c原型机顺利完成试飞的任务,各项性能皆有出色的表现,宣告了天骑兵计画的成功,英国空军再度取回自制战机的能力。而且,我可以大胆地告诉各位,这会是架,让德国都为之忌惮的战机。事实上,今天早上完美执行任务的英雄就在这里,贝德中校。」

众人转头,视线随着莫德雷投向雪莱,她有些不甘愿的挂起客套的微笑,站起身来,微微鞠躬。

於情於理,这些位阶远高於雪莱的人们没有义务要赞许些什麽,但在她挂上谦恭微笑,带着小家子气的受宠若惊表情时,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热切的掌声。

对於莫德雷而言,要掌握众人的心轻而易举,而只要她在场,成为画面的焦点似乎也理所当然,但对於雪莱来说,这样的情状只会让她不自在。

她明白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人,长相并不特别出众,出身微薄,能够与这些自视甚高的家伙站在一起,只会激怒他们,因之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满足这些中年男人的期待,摆出一副谦卑而诚惶诚恐的模样,降低这些人的反感。

这热烈的掌声并不出於礼貌,那些眼神里不只带着成功的喜悦,隐约地还有些松了口气的意味。

她懂了,自己的伪装十分成功。

脑袋空空,听话又忠诚的好孩子,比起一个男性,更不具野心,更柔软有奴性。比起不管何时都带着一股强大压迫感的莫德雷来,雪莱符合刻板印象地让人放心。

一只无辜无害,甚至会开飞机的小兔子,多讨喜。

在这一刻,她反而感觉自己不那麽卑微。她知道自己在演戏,而那些人们的傲慢与浅薄在她看来透彻而平铺直叙,是的,或许他们有深沉的城府,巧妙的机关,他们的思想却简单的可怕。

这群人终将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而他们的视线却是那麽狭隘。

即使有了一张圆桌,莫德雷终究不会是亚瑟王,而这群心高气傲,危机当前仍执迷於权力斗争的人们也不会是蓝斯洛特或高文。

是的,这群追名逐利之徒,不过是为了莫德雷的能力与威势而表面上地听从罢了。莫德雷确实有种个人魅力,但只要有朝她失了势,这群追随者也会瞬间作鸟兽散。

雪莱暗自思索着,安静地坐回角落的位子上等着众人散会离去,抬头却瞧见莫德雷直勾勾的视线,那双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在这空荡下来的大房间里,她的存在再度显的巨大而有压倒性。

於是她收起微笑,带上门,往桌边走去。

莫德雷看了她一眼,迳自从公事包里拿出另一叠文件,摘下眼镜,头也不抬地拿起铅笔批改了起来。

嗯?

雪莱站在一旁,微微挑眉。平心而论,一向对自己十分重视的莫德雷此刻态度轻忽而显得有些不耐,就今天刚立下大功的状况来说,莫德雷的反应太异常了。

一定有什麽是正困扰着莫德雷,这是或许是个逆转情势的机会。

她低头看着莫德雷手里拿的文件,是一叠报告,手写的潦草字迹爬满纸张,而已回纹针夹在报告上头的赫然是张从远方偷拍的照片。

尽管照片模糊,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那有着一头金发,侧面轮廓美丽而庄严的女人,还有她旁边站着的伊斯顿,似乎是准备出门,两人各自盯着马路,视线投向不在照片里的远方。

「他们俩,站那麽远,实在不像是有什麽亲密关系,是吧?」雪莱吞了口口水,用刻意压抑过的镇定语气开口。

「既然如此,伊斯顿还到处带着这女人,就显得奇怪…除非,他们之间,有着什麽利害关系。例如说,某种条件交换。」

原本正专心看着报告的莫德雷迅速抬头,虽然马上压下惊异的表情,眼底却明显有了警戒的神色。「你想说什麽?」

宾果。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她心底暗自冷笑,但还没来的及开口,那阵熟悉的小号声便从外头的街道上昂扬响起,融合冰冷与激动的熟悉女主播声音响起。

是每日六点的晚间新闻广播。

在冬日几近全暗的天光里,雪莱闭上嘴,安静地看向窗外,侧耳倾听着在空荡街道上扩散碰撞,带着回音的广播内容。

「各位亲爱的不列颠人民晚安,为各位带来今日的晚间新闻。今日稍早,元首办公室公布一份叛乱者名单。

近日来党实施一连串打击阴谋者的计画,成功搜查出数十名可鄙的阴谋者,在短期内能够有如此高超的效率,不只是党的组织严明,领导有方,更由於我们正义团结的人民配合,提供线索,这是全体国民的胜利!

此外,党政安全部部长也呼吁全体国民在敌人面前团结起来,切勿中了的人的阴谋,听信谣言,分化信心,确实遵守宵禁与第5号规则,并且遇可疑立即通报。

以下是叛乱者名单:阿嘉莎・兰诺…」

想当然尔,接下来这份名单一定会出现李维的名字。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雪莱逆着外头宏亮的广播声响,沉着开口。「我有个朋友被带走了。我想她在你这里。」

「凯特・李维,那该死的大医师。或者你也知道她的另一个名字?」莫德雷抬头看着她,缓慢而轻声的说,表情并不紧绷,但在一阵阒黑之中,那双眼阴沉危险的可怕,彷佛即使只提到那名字都构成犯罪。

「她犯了我的大忌。雪莱,你了解我,我或许残忍缺乏怜悯,却从不是对着我的追随者。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这是我的仁慈,而这人却彻底背叛了我的信任。在我还没查出她所有的诡计之前,她已经值得一个死刑。

任何人想帮她说情,最好都有个十分完美的藉口,即使是你,雪莱。」

「不,不说情,我们来谈个交易。」雪莱闭了闭眼,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对上莫德雷危险的视线,压低了嗓音。「一命换一命,如何?」

「我的老天,不会是伊斯顿吧?」莫德雷似乎没想到雪莱会有此提议,放下手里的报告,挑了挑眉,勾起好看的唇笑了出来,眼底却毫无笑意。

「伊斯顿的命属於我而非你。」雪莱毫不回避的望进她打量着的眼底,柔软但清晰地开口。

「此外,我想,此刻最让你头痛的,应该不是伊斯顿,而是站在他旁边的这位女士吧。」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玛莉,为什麽选在这个时候开铡,还这麽张扬的公开名单呢?

因为你想制造更多的压迫与恐慌,引起民众更大的反弹。

这麽一来,军权已经被慢慢架空-当然,现在它大部分在你手上-的马尔顿就别无选择,只能听从你的建议,在十一月五日,胜利纪念日的这一天,宣布重新组成民选国会好暂时抚平民怨了。

至於这民选国会,毫无疑问的,或快或慢,终究会被你掌控,而提出一个符合现在社会声浪,也符合你期待的提案-王室复僻。

出身在普利茅斯,你是乔治亲王的私生女,出於某些原因,在马尔顿崛起之时,你的家族竟能保全性命。但从小就野心勃勃的你清楚自己既非嫡出,也非男性,这样的身分在家族里讨不到任何好处。於是你冠上母性从军,打算趁着政权交替的机会,替自己博得一席之地。

谁也没想到,动荡的年代里你反而靠着自己杰出的能力为自己挣得了更好的机会,此刻你回头想起自己那鸡肋般的家庭背景,再想想你那些几乎死光的王室远亲,你发现自己可以掌握这个世界。

不,或许你早已为此计画许久,否则你何必找机会除掉自己的亲生哥哥,还费尽心机地护住普利茅斯那栋大宅,和你的继母?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军权到手了,舆论的浪潮也掀起了,而被李维下了神经毒而变得迟钝虚弱的马尔顿也愿意向你妥协了,一切水到渠成,就等着你亲自坐上那张宝座。

唯一的,小小的问题是,你一直以为,自己会是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

是的,在你那软弱年幼却血统纯正的堂妹,还有讨人厌的异母妹妹出现之前。」

「一个棕发的莫德雷的继承顺位,怎样都不会排在两个金发的恩斯特之前。当然这本来也不会有什麽大问题,毕竟现在你的权势如日中天,谁敢不顺着你?

偏偏,程咬金出现了,那样忝不知耻的,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你眼前。

那讨厌的异母妹妹,伊莉莎白,与你出生在同一个家庭,与你年纪相仿,血统却比你纯正,比你得宠,天性狡猾又任性,满口谎言,被惯的无法无天,从小你就看她不顺眼。

孰知她再次出现时,虽然失去父母的庇荫,却给自己找了个更大的靠山-那个挡在你眼前,欲除之而後快的恩师伊斯顿。

你们一起参加伊斯顿为你办的洗尘宴,那可恨的小婊子就站在你旁边,你却无法动她一分一毫。

玛莉,快要到口的肉怎能容许别人抢走,何况还是你那宿敌般的小妹。你恨死她了,对吧?

而你知道,她当然比以前还要更狡猾奸险了。从她看你那冰冷又灼热的眼神里,你明白她是来为詹姆士与安复仇的。是的,你了解仇恨心会带给一个人多大的力量,就像我宁愿拿自己的命去换伊斯顿的一样。玛莉,她的眼神令你害怕。伊莉莎白的算计加上伊斯顿的权力,多麽深沉危险,令人不安的组合。

你知道,她不只是一块绊脚石,不,她是埋伏在你过去的阴影里的一名刺客。只要她在,你就无法安睡。

偏偏,伊斯顿的防备又是那麽周全,即便是你那些专门对付百姓的秘密警察都只能远远的窥伺,靠近不了半分。

你不得不承认,那个可恨的小蹄子确实下了关键的一步好棋,眼看着十一月五日慢慢接近...

你就越来越焦躁,越来越不安,也越束手无策。」

噢,这下可笑不出来了吧。

她拉了张椅子,在莫德雷对面坐下,从容地将手肘靠在桌上,抬头直视着脸色铁青的莫德雷。「希望这故事听起来没太离奇。现在,你开始对这交易有些兴趣了吗?」

「你到底想要怎样?」

她放松身子靠回椅背,看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莫德雷,笑了起来。

「玛莉,你看,我为你立下这麽多功劳,求的无非是这样一点小小恩惠。你不想等,同样的我也不想。我就只是想要你照我们约定的,帮我制造机会好让我拿下伊斯顿。至於李维…」

「你要用伊莉莎白换她?」

「不。」雪莱露出那一派无害的笑容,轻柔竖起两根手指。「亚历山卓.恩斯特加上李维,换伊莉莎白和自由英国的首领。」

[附注]

有关圆桌那段比喻:

其实这和莫德雷(Mordred)这个姓有关。

当初在设定的时候,因为她私生女的身分,给了她Mordred这个姓。

Mordred在亚瑟王的传说里,名义上是亚瑟王的外甥,实则是亚瑟王和异父姊姊乱伦的私生子,这家伙身为圆桌骑士团的一员,却是个大野心家。

至於蓝斯洛特(Lancelot)和高文(Gawain),当然就是大名鼎鼎,风度翩翩的圆桌武士啦。

故事里其实是莫德雷跑去抓兰斯洛特和皇后的奸(人帅真好)(误),等到亚瑟王率军去讨伐兰斯洛特时趁机篡位,最後还在剑栏之役把他爹地给砍死。

所以说莫德雷和兰斯洛特的感情应该满差的,文章里的比喻可能有那麽点失当,不过反正就,嗯,不重要的小节啦。

呃然後谢谢你们的不期不待不理不睬,我自知说故事的能力十分不足,但骑虎难下的状况,我还是会努力把这篇完结,只是不能让它更好看不管对哪边都过意不去。

所以这也可能会是我最後一个长篇,就,谢谢你们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