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下细雪。

两顶八人抬红色大轿,翱翔星火洲相思山处,停在一幢被树木隐蔽的尖形大门前。

才刚停妥,轿帘轻启,阙抢钱撑了把伞弯下身来,玩笑说了句:「虎穴到了。」

我嘴角上扬,右手搭上他虎口,稳稳站了出来,两人一同撑着伞,悠悠踏上高阶,门前空无一人,只余两盏忽明忽灭的火把。

几乎是刚站稳,大门往两旁大开,里头出来一人,让火光打个透亮。

俊秀的年轻脸上,一条长疤惯穿右眼…高挑挺拔的身段藏不住即将并发的戾气,看来此人即是十多年前小青遇上的右使了。

「曦公子、九爷,恭迎两位。」声音倒是相当柔和,不愧是掌管日天教营收的家伙。

我转头撇了眼阙抢钱,九爷?

他一脸无奈看我:「我排行第九嘛~」

我只知晓他贵为恒阳帝位第一继承人,倒是不知道他排行老几…我们俩同他往门里渡去,後面的大门缓缓地关上,其余的教员皆不得入内。

里头似个隧道,无光,我只能搭着阙抢钱的手,像个盲人依靠他。

右使的脚步无声,我们却能跟上不撞墙,可见阙抢钱的功夫亦不在话下。

前头的光线渐亮,阙抢钱拍了拍我手,搞笑问:「可会怕了?」

我淡笑一声,学他的语气回:「当然怕了!」

招牌式的哈哈大笑在耳边回绕,打响了不大的空间,本人青他一眼,这家伙…都什麽节骨眼了,还能这般恣意张狂…

「可别以为在暗处阙某就不知道你的表情~」

呿…出门在外靠朋友,本人在此不同你一般见识!

隧道的尽头,墙上有盏灯,灯旁的壁上嵌了一面石,石上有一窄穴,凹凸不平,就见右使掏出他腰上刀刃,直往里头插入,匡啷一声响,地面震动,我们所在的地面缓缓下降,朝底部前进。

阙抢钱哇哇叫地直呼惊奇,我抓住他的手臂保持平衡,虽然在研究地形图时已知道入口有这道关卡,但第一次经历,仍是不免俗的紧张吞口水。

地面停止下降,四周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啪嚓一声,前头墙上出现缝隙,露出了一人可走的入口。

阙抢钱见他步入後才进入,我垫後。

此道光线充足,两旁挂着灯笼,墙上摆满各式各样的图腾画,老实说…布置它的人相当有品味…

一路上那带头的没再说过半句话,道路的尽头有岔路,他领我们走向左边,竟是一道通往另一座山的吊桥,光听到那湍急的流水声便知有多麽危险。

我扶着两边的桥绳慢慢走过,就怕一个失手给掉了下去,没想身子一轻,阙抢钱扛起我使了轻功直接飞到对岸去。

「照你这走法,天亮了都还在对岸~」他放我下来,紧紧牵着我手渡过这崎岖仅容一人宽的山路,我往下一探头,深不见底的黑,稍有不慎便能领取通往极乐世界的门票…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我们到达另一道大门。

门上两把火柱,门板光滑无任何装饰,只见右使在门上用手画了一个繁复的符号,门便打开了…本人努力的想记下那符号,却怎麽也记不住,难怪这日天教不怕人看,弄个这麽复杂的谁记得了?

「你就甭记了,你当人家傻了?那记号可是每天换的!」阙抢钱拍了本人头一记,我青了他一眼,随他一同进入。

门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华美的三层楼宇,楼宇前有一石板砌成之大道,两旁辅有石柱挂灯,每一柱灯笼下皆有一哨卫看着。

右使领我们走至楼宇台阶下止步,单膝下跪,右手贴在左心上。

「右使日泣带上青远山之主曦公子、恒阳九爷两位贵客。」

这话一说完,一眨眼功夫,楼宇的大门便像被狂风吹过一般打了开,两旁鱼贯而出穿着华美的女子,整齐划一排成两排,场面那是一个壮观可言。

阙抢钱哈哈大笑,「看这排场,我们还真是贵宾呢!」

「两位,请。」右使止於此,比了个手势让我们上阶。

我未置一词,取出腰际玉扇潇洒摇了几下,率先跨上这未知的第一步。

大殿内,殿前一大屏风,烛光映透,屏内人影浮动,我与阙抢钱站於中央,等着。

约莫一刻钟後,屏风让人撤下,正位上坐一中年男子,两边眼珠子呈不同色,一金一黑。

刚正的轮廓,瞧不出是个能在一夜间将凌云教歼灭的狠角色。

他大手一挥,指向大殿左旁的客座。

「入坐吧…星平镇来的娇客。」

本人抿唇一笑,收拢玉扇,报拳客套:「多谢教主。」

与阙抢钱入客座後,几名侍女端来茶桌、茶具至我面前,最後捧来一罐茶叶,罐子红菱纹格布包裹,上头一盖印-销魂二字,为本人所设计。

上头的开口:「梁某早听闻曦主事泡茶之功夫…连天玺山上之茶师都望尘莫及,梁某长年嗜茶成瘾,在销魂问世後更是爱不释手…既然你我今日有缘一会,可否沏上一壶以解梁某之愿?」

我心下一惊,这家伙…敢情是老早便注意青远的动静了?!何时?王氏茶行盛行?重建凌云庄?亦是更早?!撇了阙抢钱一眼,见他微点了头让我安下心来,本人从容朝他抱拳示意,「既教主不嫌王某才疏学浅,王某便拙手以示,沏上一壶销魂。」

搁下玉扇,闭上眼屏除一切杂念後,我一丝不苟地烫壶、倒水、置茶、注水,最後倒茶七分,将此杯销魂盛上盘,由一旁侍女接过,端到他手里。

茶气飘香,味甘游春,回味无穷,一口销魂。

这便是青远山骄傲的茶,星芒国最好的茶。

他就口一抿,闭眼享受,然後,一口一口喝了光,放下,朝我犀利一望。

「好茶!实是好茶!这茶有了曦主事这一手,更加销魂啊!」

我头一点,谦虚回:「教主过赞了。」

「这让梁某更想多留曦主事几天…好互相切磋切磋。」

我心底一紧,不动声色回:「教主客气了,只可惜…王某出了趟远门做笔买卖,这一回家嘛…倒让窃贼闯了门,家里全抢了个空,现下就盼着赶紧找回来,好回家整治整治啊…就不知梁教主能否看在这杯销魂…卖王某这麽个小小面子,告诉王某,这全家老小我可要上哪儿找去?」

他眼眸转瞬犀利,站起身,面向我,居高临下。

「曦主事这是在挑明梁某抓了你的人?」

我亦站起身面对他,丝毫的畏惧都无。

「这就看梁教主要如何理解王某的话了。」

「你…」他目露凶光,这麽看来倒是有几分凶狠。

这人,激不得。

阙抢钱自个儿倒了杯茶晾在那儿爽快,翘着二郎腿发话:「我说啊…日天教主,自个儿安的事自个儿要收啊…我可在这看着呢!别忘了你欠我份大情。」

「你!…」见他面容一紧,双手握拳,而後坐了回去。

「这情…你是要梁某今日还了?」

阙揽月伸了个懒腰,再打了个大哈欠,抓过我放在桌边的玉扇搧了搧,一脸随意:「要还不还就看日天你怎想了,还了咱们以後两清,不还嘛…星芒三皇子的八万大军会从相思山脚下踏上来。」

他正待回话,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报。

「启禀教主,山下探子回报!三皇子领兵的皇旗军现已移步至山脚处驻守!」

他一听,狠狠地瞪了阙抢钱一眼,「你…为何要搅这浑水?」

阙抢钱肩一耸,淡淡回了句:「无聊罗~」

见他转头看向我,咬牙道:「梁某最大让步,便是让你们走出日天教外门,外门一出…生死便由你们自个儿掌握了!」再撇向阙抢钱道:「过了今日…你我两清,但此笔帐梁某记下了,往後凌云教亦算你一笔!日泣!」门外走进右使,行了单膝下跪礼,「属下在。」

「将他们全放了。」

我抱拳回以一礼,「多谢教主不吝成全。」

他眼神锁着我,就像条大毒蛇吐着蛇信威胁着。

「曦主事,梁某就睁大双眼看着,你会为了凌云教付出多少代价!」

我们被送至了最开始停轿的入口,凌云教近千名的教员皆已在此等候,我耐心等着,手不自觉地紧握,就盼这道大门下一次打开,是我想见的人们。

看向隔壁的阙抢钱,见他悠哉悠哉地摇着玉扇,嘴里哼着小曲儿…要不是他给欠的人情,今日怕是没这麽快走出这大门了。

只是,这家伙…为何不事先告诉我还有这步棋?那通霄策划的五种方案只是用来预备?

发现我在看他,他转头过来痞痞笑了笑,「生气了?」

我摇头,「不,我只是在想,他怎会欠你这死要钱的家伙人情…」

闻言,他捧腰大笑,一边岔气回:「哈哈…真想…让你跟父皇认识…哈哈…」

三柱香的时间过去,门姗姗开启,日天教的人领着一个一个我的家人走了出来,第一个便是龙飞,他已无法步行而出,与龙井是被扛出来的。

他昏了过去,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浑身的刑伤,血迹遍布…就连他那精致的脸蛋也不放过。

「曦姊!」小青让花蜜蜂扶着走来,一见我,挣开花蜜蜂虚弱地跑了过来,紧紧地抱着我,「曦姊…终於见到你了…呜…龙井…阿飞他们…」

视线离开阿飞那惨不忍睹的模样,按耐住心底怒火,好好地抱抱她,见她没有什麽大碍,只是瘦了许多,遂安慰道:「不用担心,曦姊会治好他们的,恩?子齐呢?怎没看到他?」

她一听,声音略显萎靡:「方总管他…是日天教的人…」

我拍了拍她正声回:「不,他是我们的家人。」

小青一听,高兴地再抱了我:「小青就知道曦姊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恩,你们任何一个…曦姊绝不放弃。」

见花蜜蜂慢走了过来,满脸的歉意,我嘴角一勾,松开小青,唤了声:「蝶舞。」

他眼中动容,抱了我满怀,全身都在颤动…

「小曦…都怪我没早发现…」

在他怀里摇头,安慰着:「人没事就好,恩?待会下山时,阿飞就交给你了。」

我让小青一一清点家里人,包括佣人、厨师、守卫是否全部到位,一切就绪後,让凌云教员护送回去。

毕竟,我们的安全只保障到此而已,离了这里,那便是一场硬战。

我们分了五批小队,先走的是阿飞、花蜜蜂,再来是小青、龙井,之後三队便是剩下的其他人,他们依序从相思山不同方向离开,途中不止有暗卫护着,还有潜藏在山里各处负责击杀日天教的隐卫。

当最後一批人马离开视线後,阙抢钱朝我招了招手,让我赶紧进轿。

「小曦,走了。」

我朝他摇头,转身走到右使的跟前,面对他戾气张扬的俊脸。

「我的家人,还有一人未出。」

他左眼冷漠无任何波动,与我对看良久。

「人已到齐,再没别人。」他说。

我回:「子齐未出。」

他亦回:「此名者无此人。」

我咬牙切齿回:「在我的生命里,他就一个名,方子齐!」

他冷漠地看着,没再回话,我瞪着他,毫不退让。

阙抢钱奔了过来将我拉到身後,朝他不悦道:「若不想让八万大军踏平你家主子好不容易盖好的碉堡,就听话一点放人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後,门内传来一阵回响:「放他走吧…」

右使在门前单膝跪下,「谨遵教主之命。」

他起身消失在门内,约莫一刻钟带出了满身是伤的方总管,虽然脸的模样变了,但那身形绝不会错。

我接手扶他缓缓走下阶梯,让他坐进轿内,离开前,他匆匆抓住我欲放帘的手,「主子,我…」连声音都变得不相同了。

轻拍他手两下,摇了摇头说:「嘘…什麽都别说,好好睡一觉,等你回家养好了伤,你想说的我都听,恩?」

陌生的脸庞…陌生的声音,但此刻,那双陪着我批阅了无数帐本的熟悉眼眸,绽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柔和与信任。

我放开了他手,拉下帘子,转身坐进了阙抢钱的红轿,让他自个儿在外头追风去。

轿起,飞向回家的方向,拉开窗盖,一道道红色烟雾分别自山脚下冲了上来,告诉我,五批队伍已平安下山,我正待关上,轿顶轰隆一阵,被开了花。

尚来不及反应,两名黑衣人将我架了出来往日天教的方向飞,我看见阙抢钱与亲卫队同众多黑衣人缠斗,一见我被绑,一掌击毙眼前人欲冲过来却又被拦下。

「小曦!」

「揽月!大局为重!」在意识模糊前,我只来得及喊出这麽一句话…

一记手刀,让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