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罪 — 第十章

我从十岁那年就开始觉得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而且人与人永远都是个体，即使再亲密又能怎样，总有一天会分离，总有一天会永别，所以我对生死离别之类的事一直看得很淡。活着，根本不需要考虑那麽多，简单的活着就行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人，在有生之年多看看这个世界的不同地方，多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然後微笑着死去就足够了。

因此，我一直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我从来没有为什麽事特别劳心劳力或者寝食难安过，包括爱情。我和每一任女朋友的开始，几乎都是因为对方看上了我然後倒追我，如果她们给我的感觉还不错，我就会和她们交往，交往後如果发现对方有什麽让我十分厌恶的缺点，我绝不会容忍，马上会和对方分手，几乎不会留下任何挽回的余地。

有很多人觉得我花心，觉得我自以为是。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一直认为，爱情其实也不过如此，她们这一刻爱我爱得要死要活，不过是因为我可以在很多方面满足她们，比如说为她们买名贵的衣物，或者作为她们向朋友炫耀自己魅力有多大的资本，又或者，我可以让她们不那麽空虚寂寞。说到底，她们之所以爱我而不爱其他男人，仅仅是因为我能给她们很多其他人给不了的东西罢了，和我分手就意味着失去这一切，所以她们会伤心会难过，这份难过里或许会有一些真心，但到底有多少，却也不过如此。

什麽是爱情？不过是人体激素的分泌，有没有，其实都不重要。这些所有曾经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最後都会慢慢忘了我，然後爱上另一个人，没有人必须要将我当做氧气，没有了我就恍如末日降临，而我也不会因为失去了谁，就变成离了水的死鱼。

在遇到安甄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会保持这种状态活下去，直到哪一天我厌倦了，然後躲进深山里一个人隐居。

是啊，直到遇到安甄，安甄就像一个旋转按钮，轻轻一转就将我的人生彻底转进了另一个模式，我一直到今天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会爲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毫无怨言、轻而易举地放弃已经坚持了二十年的人生观和生活习惯。

我在遇到他之前很少回学校上课，几乎只在考试的时候出现，但认识他之後我经常回去，和他交往後我更是每次上课都全神贯注，从不缺席，生怕自己太差劲了配不上他。

在认识他之前我过着日夜颠倒、毫无节制的生活，但认识他之後，因为经常要回学校找他，所以我开始调整部份作息时间，和他交往後，我完全向他看齐，每天都早睡早起，作息时间规律的像个老年人。

在遇到安甄之前，有很多任女朋友都曾经尝试改变我，但这只会让我觉得无比厌恶，最後走上分手的结局，因为我觉得既然我有那麽多缺点让你不满意，那你不如找别人好了，再交往下去也没有意思。但和安甄交往後，我开始经常担心自己有没有哪里做得不好，一旦他说我有什麽缺点，我会十分在意并且努力去改，我完全不会像过去一样觉得，为对方改变自己是一种委曲求全失去自我的做法。

我现在可以为安甄做任何事，而我做任何事的目的都不是因为想抓住他的心，而只是想让他过的开心，我希望他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能过得十分开心。

直到认识安甄後我才知道，原来失去挚爱之人真的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想起曾经几乎要失去他的那几个月，我现在都会觉得心脏隐隐作痛、无法呼吸，好像随时都会心脏病发作一样，难受到了极点。

如果失去了安甄，我可能真的无法继续活下去。

人生如梦，真得如梦一般，我竟然能有幸遇上安甄，而且还有幸得到了他的爱，如果这只是一个梦，我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醒，就让我永远活在只有安甄的世界里吧。

有些辛辣的菸草味弥漫了整个书房，这是安甄的味道。

我赤脚走出房间，一边吸烟一边抚摸着墙壁。

从一楼到二楼，从客厅到房间，我走过每一个我们共同待过的地方。

在客厅里，我们经常抱在一起看电视，一起看世界杯一起看新闻，但每次新闻结束後大家就会有严重分歧，他想看财经或者其它纪录片之类的东西，我要看动画，他嘲笑我幼稚，我说，我大叔的外表下有一颗永不变质的正太心，他这种真正的大叔永远都不会懂，然後他就会把我压在沙发上，一边占我便宜，一边把台转到动漫频道，还一脸坦然地说他不做亏本买卖，所以想让他退步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结果等他吃完了我的豆腐，我想看的动画早就播完了，他施施然起身，轻扶衣袖，飘进书房里用电脑看财经，留下我一个人对着另一套无聊至极的动画垂泪。

烟，燃烧了一根又一根，我让安甄的味道弥漫在整座房子里，最後我闯进房间，像喝醉的人一样扑倒在床上。

这座房子很大，房间也很多，所以我有自己的房间，但只要家里没有客人我都会来安甄的房间和他一起睡。

不过有时候我需要工作到很晚，但安甄睡的轻，一有动静就会醒，所以为了不吵醒他我晚睡的时候还是会回自己的房间。

我想起有一次我凌晨出去采访，然後回来通宵写稿，一直写到早上七点，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去安甄的房间叫他起床，一打开门就看到他坐在床边抽着烟，看着落地窗发呆。

我起初以为他刚起床，但闻到房间里浓浓的烟味，又看到床头烟灰缸里数量惊人的烟头後我知道他一定一整晚都没睡。

我以为他有心事，爬到床上从後面抱着他，问他怎麽了？

他转头看着我，深邃的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

他笑着吻了我一下，淡淡地说，没事。

後来有一次我们两人一起参加旧同学聚会，酒酣之时大家聊到情爱之事，有个朋友说他最近和女朋友吵架了，拉不下面子去哄他女朋友，但心里又放不下，最後弄得自己经常失眠。周围的人纷纷附和，无不感叹情爱之事实在是令人神伤。

言谈间，话题渐渐转到了安甄身上，因为在外人眼中他是个神人——相貌英俊、事业有成却完全没有感情经历，在众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完全不会有个人感情的工作狂。於是有人十分好奇地问他，最近有没有试过为了某个人而失眠，他说有，顿时，人群沸腾，所有人都激动地仿佛见到恐龙复活，七嘴八舌地让他详细交代各中内情。

我当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因为我想起上次看到他失眠的情景，可是当时我们感情很稳定，没有争吵没有不和，他失眠的原因根本不可能是我，只能是别人。

一想到他为了别人失眠，我心里就难受的不行，我根本不想听他说，但我又不能突然就这样离开，而且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能让他失眠。可我实在是受不了听他说另一个人的名字，听他说自己是如何爲了那个人心神不宁彻夜难眠。

我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想要点燃，但握着打火机的手却一直在抖，根本无法对准烟头，最後我泄气地将烟甩到一片，瞪着眼睛看向安甄。

安甄看了我一眼，对着众人笑了笑，说，没什麽，只是那人做菜难吃，吃得他胃痛了一整个晚上。

众人“切”了一声，显然不太相信，但见安甄不愿说，也不想多做勉强，於是纷纷做鸟兽状散开。

但我可不是那麽好打发的，我将他拖到角落里严刑逼供。

安甄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问到“你真的想知道？”

“废话。”我已经快抓狂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始老实交代缘由。

我听着听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心里很暖很暖，但鼻子却开始发酸。

原来安甄那天整晚没睡还是因为我，我和他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却从来不知道，我没睡觉的话，安甄根本不可能睡着。

以前，每次我晚睡，安甄都会催促我快点睡觉，但我有一次实在是工作太多，有些烦躁，就很不耐烦地大声对他说“我可以睡觉，但做不完的工作谁帮我做？你能不能别不停地吵了，事情做完後我自然会睡，拜托你先去睡了好不好？！”

安甄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独自回房睡觉。

後来每次我熬夜工作，安甄都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我睡觉，而是不断强迫自己不要管我，快点睡。但他根本睡不着，不论他再怎麽努力，他总是睡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一直到我结束工作，回房睡觉，他才会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而那天晚上我通宵工作，他知道我没睡，整个晚上反反复复地醒了十多次，後来他实在受不了，干脆不睡了，坐在床上抽烟，一直抽到天亮。

听完後，我真想揍自己一顿。

那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大家闹腾、拼酒，而是坐在安甄身边，一直和他坐在一起。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开车，我握着他的一只手。

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无论说什麽都那麽苍白，只要这样安静地坐着就好，我想一直陪着他，我以後再也不会凶他，不会嫌他烦，不会赶他一个人去睡觉，更不会让他失眠。

安甄对不起，是我错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