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她打桌球,已经惊艳一回了。

这一次看她打排球,觉得对这个女孩的骄傲之情,已经不是言语可以框架的范围。

看到她在球场上的模样,好像看优美的舞者进行的表演那般动人。姜又嘉微屈着膝,像头猎豹般紧绷着、等待着,那姿态杂合着危险与美丽,但她的神情是如此自信而轻松。

清晨的时刻我在这个球场边望她,感觉着一切就这麽向後撤退,如果时间只为美好的分秒停止,那麽这一刻该属於永恒。

我轻叹,多羡慕这具灵魂的澄澈与轻盈。

「找谁吗?」

身边响起清脆的问候声,让我微微吓了一跳。

「嗯…呃…」

我思考起方才旁若无人、一脸痴傻盯着姜又嘉看,现在到底该不该大方承认?最後只是手指了指场子里头随便一处,有点敷衍地回应。

女孩眼睛很大,歪了的领口露出的晒痕显示她原先肤色更白皙。大概跟姜又嘉是同系同级,因为她身上的T恤相当眼熟,那是系服,曾经看过姜又嘉穿着上体育课,或许也是因为看过姜又嘉穿,所以这上衣在这女孩身上好像有这麽点加分。

她困惑的检视我的表情,对於第一次见面就直视人的眼睛丝毫不在意。

「嗄?」

她凑近,这一凑就太近了。

我知道热情奔放的人对肢体接触或许没什麽界限,更何况是女性对女性,但这毕竟不是我习惯的,那一刻强烈地想要挪步拉开距离的心情,好像烈日狠狠打在颈子上,那种缓慢而强烈的不适,随着曝晒在这情状下而等比加剧。

为着礼貌的缘故,我小心控制着不要退开地太过明显。

「找谁啦?我帮你叫啊!」

「不…不用,真的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我说着,尴尬地笑,感觉自己的声音软地接近恐惧。比照对蓝彦钧、司徒静、Daphn...的对话方式,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一刻的客气蛮做作,但就是对陌生人我常常没辙,太过於热情的陌生人更是如此。

我知道她的用意良善,就着这点便对自己急欲逃离她的情绪感觉羞愧,但是她唱起名来,似乎是不肯让我在球场边等待,「…家祯、纭安、亦勤、又嘉、承歆…」

我冒了点冷汗,赶忙招认了:「又嘉、我找又嘉!」

她露出「你早说嘛!」的表情,然後拉开嗓子对球场里头大喊,音调拉得颇长,想要低调地在排球场找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姜、又、嘉!」

我困窘地想要用手盖住脸,有种被强迫着轰轰烈烈出场的感觉。

就是怕这种情况所以我宁愿安静地等——姜又嘉好像被人狠敲一记那般,如梦乍醒地跳脱方才的氛围,带着困惑转头张望。就像是一首美妙的乐曲被人强迫着跳到最後一个小节,那样粗鲁而强硬地结尾。

姜又嘉的视线扫了过来,转过头去向队长似的人示意,微微皱着眉头向着场边走来。

「端蓉,非要这样大呼小叫不可?」

我感觉得出来姜又嘉对於这样被叫到场边感到不悦,隐隐不安起来,但小小一部份的自己又觉得,她自己说过要我「一天的开始是属於她的」,她用这种神情对我,难道不会觉得对我不公平?

「你朋友在太阳下痴痴等你欸!你这场打完她都要晒黑了啦!」女孩开朗地解释,「她皮肤这麽白,不好好保养很可惜的。」说完伸手戳了一下我的脸颊,又一次让我微微惊吓,只差没有倒退三步。

姜又嘉扬起眉毛看我,吓坏的我噤了声,惨白着脸求饶似地看姜又嘉。我不敢摇头,即使可以不要在乎那个女孩的心情,还是为了礼貌的缘故自制。

「张端蓉,你把我叫出来,剩下给你负责打完,我跟伊轩要去吃早餐了。」

张端蓉努了努嘴,一脸不情愿。

「都你害的。」说着顶了一下我的手臂,明明上一个句子才得知我的名字,却好像很熟稔似的,「拜拜了,伊轩。」挥了挥手便上场。

我甚至不确定要不要跟她说再见,错愕地目送她的背影。

「又嘉,我…呃…我不认识她…」

「我知道,端蓉个性就这样,爱跟人装熟…」她说着拉着我的手腕像是想要快速离开球场,「不过她对你特别热情,真是很讨人厌。」

姜又嘉说,盯着我看了一下,然後伸手抹了抹我的脸,有点急、力道有点大。

「而且我想当今天第一个跟你对话的人。」她说着,显然还是很在意关於早晨是属於谁的这个情节,「现在被她毁了。」

脸颊被她擦得有点痛,我哀嚎着避开,揉着发热的皮肤,才意识到那是张端蓉刚刚伸手戳我的位置。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麽芥蒂?」我怯怯地问,搞不清楚为什麽这个早上变调地这麽快,几乎是猝不及防。

「没有。」姜又嘉闷闷地说。

「你…不、不要这样子啦…」

我想到张端蓉毕竟也不是什麽坏人,就因为一个陌生人要被队友讨厌,似乎是很衰的一件事情。但仔细去想,比起同情她,我更应该担心自己。

「人家也是出於好意的,不要生她的气了啦…」

我说完姜又嘉就瞪了我一眼,咕哝了一声:「不开心。」她再继续这麽加快步伐下去,我不用跑的就跟不上她了。

我落在她後头抬头看她背影,某个刹那间,感觉她离我好远。

有时候,有些抽象的距离就如同这一刻的写实,我站在原地迈不开脚步,而她一直一直往前,人影越来越小、越显越模糊。

曾经我追某个谁,她越走越远的时刻,我还麻着双脚跪趴在地上。

我眨了眨眼,追上姜又嘉。

从後头揽上她的腰,我一把抱住她,抱得很紧,有意图要让她感觉窒息。我感觉得到她的肋骨随着她每一次的吸吐轻戳我的手臂,她的心脏敲着我的胸膛,好像鼓噪着要我的频率也成为她的。

我啊,我全是你的啊。

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

越来越陷入自己的情绪,手臂越收越紧,一直到她轻嚎着敲我的手腕要我饶了她。

「伊轩,你想杀了我!」

她低喘着转头看我,鬼门关走一回的神情,几乎是栩栩如生地揉着腰腹,瞬间就忘了自己还在生我的气。

「杀了你,你就永远是我的了?」

我歪头看她,她愣愣看我,看了很久,吓坏一般。她惊吓的神情太持久,几乎让我萌生对她的亏欠之情。

这一句看似甜言蜜语的话如果面无表情地嗫嚅着说,听起来就像电影会演的那种恐怖情人:把爱人杀了做成木乃伊摆在房里同床共枕,假装人没死过而径自上演各种恩爱戏码……。

这玩笑开大了,要是她更生气这可不好。

就在我开口准备安抚她的时刻,却听到让我脸色刷白的问句。

「你…你也这样想过?」

我瞠目结舌瞪着她看,在姜又嘉一脸欣慰达到共识的神情里感到无措。

她的语气透出一股认真,像听到一种不见天日的癖好终於找到归属的欣喜,这一个回问勾起了无数未告知的故事,那一刻我真的以为姜又嘉会杀人、或许真的杀过人。

但在下一秒我看到她嘴角一抽,爆笑了出来。

「伊轩!你那个脸!」她笑弯了腰,扶着我的膝盖猛拍,「你真的相信欸,怎麽会有人被自己的鬼话反将一军的啦!」

我没好气的闷哼。

「好了,现在会笑了,亏我刚刚还在穷紧张。」

姜又嘉边笑着边瞪我,不具什麽说服力的声明:「不是我笑了就不生你的气了啊!这是两码子事。」

「吃醋嘛!」我嘿嘿笑着凑近她,看到她不甘不愿的神情,似乎是想否认但没办法,「没想到呼风唤雨的姜又嘉是这麽爱吃醋的人耶!真没想到!」我胜利般的大笑,「姜又嘉,爱吃醋啦!」慢慢提高音量大叫,趁着她不注意就向前跑。

「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叫这麽大声啊…」

她被我激怒似的追赶,没有花多少力气就捉住一直向前跑的我,但我俩早就已经追打着跑出学校侧门、已经不知道又引起多少人的侧目、大呼小叫着又打扰了不知多少教室的上课。

「完蛋了伊轩,你完蛋了。」

她狠掐着我的脖子,捏着我的手腕把我半颗拳头硬是塞进我自己嘴巴里头。

我在这样的情节里疯狂笑着,笑到几乎要流出泪来、笑到没有力气阻止她的动作,只能呛着呜呜咽咽的哀嚎。

「呜呜…呜…呃…呜呜呜…」

她终於把我的手从我嘴里拉出来的时候,我大口喘着,嗫嚅了几句话。

「你说什麽?」

然後在她凑上前想听清楚的时刻,狠狠咬了她的耳朵。

「你、完、蛋、了!」

我一直跑,朝着早餐店的方向跑,带着几乎是期待的心情忖度她何时会追上我。

不能自己的大笑着,嚣张地要全世界好好看看:我现在拥有这麽多。

全是你的,姜又嘉。

全部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