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雨婵二十二岁的生日宴会,在位於淡水河畔一栋五星级饭店盛大地展开了。

饭店内的场景摆设有着浓厚的地中海风格,望眼所及,尽是蓝与白的搭配。纹路深浅不一的白墙缀以样式奇特的贝壳、相嵌以华丽的马赛克,显得天然又高雅;廊上数个连接的圆形拱门尽处,是鹅卵石小径,迤逦蜿蜒至广场;广场上彷古希腊喷泉的前方,有一组管弦乐团正演奏着悠扬的乐章。

放眼望去,整个会场黑压压一片,真的是冠盖云集。

应氏财阀虽然财大势大,在商场上呼风唤雨,但其後生晚辈的庆生会向来极尽低调,不曾这般公开宴客过,因此此次自然引来大批人潮,不论是凑热闹的、备感好奇的或想攀炎附势的,皆大有人在。

「何董、江老板,真是好久不见哪!来来来,我带了托人从法国空运来台的顶级白酒,请务必嚐嚐看。」

在广场响起爽朗若钟的笑声,那正是应氏的大家长——应淞云、即已卸任的前任应氏总裁,只见他手沉稳地一挥,侍者立即将无色剔透的汁液注入水晶杯里。

多位德高望众的董座客套寒喧了起来,免不了官腔式的谈话

「我说这真是长江後浪推前浪啊,瞧瞧您那侄辈们近来在商场上的窜起,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哪儿的话!论起经验,他们几个小毛头还太生嫩,往後还得劳烦诸位不吝啬多多提携指点呢。」应淞云示意在不远处的应家第三代过来,「容我跟大夥介绍,这位是……」

好不容易偷空的应雨婵又蒙受叔公「恩昭」,整晚笑到嘴角僵掉的她朝沈蔚蓝扮了个鬼脸,再度加入那充满客套的商业圈子。

沈蔚蓝瞥向好友很忍耐地周旋在一票年记上百的叔叔伯伯间,努力维持应对近退得宜的表现,不禁宛尔。说到底她还是相当认份地扮演好她应尽的角色,没胆丢应家的脸。

沈蔚蓝朝她歉然一笑,示意先行随处逛逛去。她离开热络的广场,穿过蓝白交映的圆拱门,最後在展示摄影作品的回廊上停了下来,闲逸地欣赏过一幅又一幅。

「这位小姐,需要我为您做导览吗?」一名比女人还美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语气轻柔,连笑起来微翘的眼角都带点暖意。

「那就麻烦你了,应二哥。」她心里打了个冷突,浓睫掀也没掀,毫不费劲地认出美男子的真正身分。

「呵呵,两年不见了,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呀,小蓝。」

「自然记得。」沈蔚蓝抬眼看着美则美矣、却不予人压迫感的应旅帆。「这些都是你的新作品?」

应雨婵这名同父异母的美丽二哥虽然正职是模特儿,但摄影技巧一流,在世界各地走秀之余,会善用闲暇到当地去拍照,经年累月下来,作品数量自然相当可观。

「是的。请跟我来,有一张照片你一定要看看。」应旅帆领着她至回廊尽头,拨开绿玉般的流苏垂帘,踏进挑高设计的展览室。

一进入展览室,沈蔚蓝一眼就看见陈列在中央的那帧大作。两名韶华正盛的女孩笑得灿烂无比,连艳阳都为之失色。作者准确地捕捉青春洋溢、无忧无愁的神韵,时光彷佛就此停留,许多宴会嘉宾也忍不住驻足观赏。

照片中的主角,就是她和应雨婵。

「这是你们高中时运动会的合照,还记得吧!」应旅帆偏头看着她含笑欣赏的侧脸,「喜欢吗?」

「嗯,喜欢。这是参加四百公尺接力後的合照……」和应雨婵相识近七载,合照无数张,当属这张最好看。

「这张你更要看一下。」应旅帆拉开後方那片飘逸雅致的白纱,露出一张清秀佳人望海图,照片中主角望着几乎交融的天水一线,被海风吹得飘扬的乌丝遮去泰半的白皙侧脸。

他满眼狭促,「很有当偶像剧女主角的潜力,你的慧眼可认得出这张照片的主角是谁?」

她突生警戒,状似慢不经心地抿唇低笑,随手拈来他的辉煌情史:「妮妮、花花还是小露?」

「你明明知道那是你。」她的不知好歹终於惹来他白眼一枚。

沈蔚蓝外貌出色却不爱拍照,天晓得他要拍到她的独照有困难,不像雨婵,哪里有镜头就往哪里钻。

真搞不懂这一静一动的两人如何结成闺中密友。

「阁下的偷拍技术越来越成熟了。」

「你的赞美,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被明褒暗贬的人丝毫不生气,一双带媚的狭长妖眸似笑非笑,直勾勾瞅着她。「蓝,你知道我对你其实……」

果然又来了。

她不妙的预感成真,沈蔚蓝头皮发麻,她隐隐约约知道他想说什麽,却正是她最不想听的。

她暗自隐藏好慌乱的情绪,技巧性地打断他未竟的话语,「应二哥,差不多是舞会时间了,我答应第一支舞要跟雨婵跳,抱歉,先走一步。」

说完,急忙转身离去,也不管身後的人神色何等寂寥,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几乎是仓皇逃离的背影。

避了这麽多年还是避不掉吗?确定他没追过来,沈蔚蓝逐渐缓下仓卒的步伐,紧抿的粉唇逸出一抹苦笑。

爱情真的很没有道理,她明明无法对他动心,他却总是不明白死心为何。抬眼望向澄澈的夜空,忆起十七岁那年,应旅帆初次对她表明心迹後而强吻她的夜晚,当时她害怕得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甩了一巴掌。也就在这之後,应旅帆性情大变,成了流连花丛的不羇浪子。

原以为只要佯装没那件事发生过,只要一如往常那般相处就能粉饰太平,但他总不让她好过,似乎喜欢有意无地挖出那段难堪的过往,惩罚她的无情。

他想把她……逼到无处可逃吗?

「小蓝、沈小蓝,嘿,我的老天啊,原来你还在这里磨菇!」轻快调皮地试探声传来,打断沈蔚蓝的沉思。「拜托你,今天是本小姐二十二岁生日耶,我的第一支舞舞伴迟迟不出现,是打算让我跳单人舞吗?虽然本小姐的舞技超级一流没错啦,但这样不太好看吧?!」

听见好友清甜的嗓音,方才的慌乱一挥而散,「我正要去找你。」

沈蔚蓝才走没几步,应雨婵毫无预警从前方的柱子冲出来,手臂大张将她抱个满怀。

「哈哈哈,吓到没吓到没?刚才我家表姊被我吓到脸色惨白耶,超有趣的。」兴冲冲地炫耀不久前的战绩。

这是调皮的应雨婵惯用的伎俩,被吓习惯了的沈蔚蓝处惊不变,任由她拽住自己的膀子,淡声提醒她:「小姐,你只剩五分钟。」

「好啦,我知道啦,你都不配合我一下,真是的。」发现沈蔚蓝闷得不像话,不像以往她还会笑闹地回她几句,不禁蹙眉细看,而後大惊失色,「小蓝——你的脸色好苍白!怎麽了?怎麽回事?你不可能被我吓到啊!」

「没事。」

应雨婵眉头打了好几个结,正色道:「小蓝,你知道吗?你通常说没事就是有事,少骗人了。有事就讲嘛,不然朋友当假的啊?不是我爱说你,但是这样真的很不够义气哦!」认识她那麽久,她会不知道她闷葫芦的个性吗?

沈蔚蓝会心一笑,不再坚持。「知道了。不过现下最重要的事应该是……回去好好扮演宴会的主角不是吗?」

「那你今天睡我家,要把烦恼跟我说哦!」交代完毕,某人彷佛才惊觉时间有限,边大叫边不由分说拉沈蔚蓝她拔腿就跑,「惨了惨了!舞会快开始了,从这里到大厅要五分钟,快来不及了,怎麽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