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紫姑娘将手边的活忙完後,便快步走到屋外,扬声唤道:「白狼,将百灵草取来,动作利索点,再慢点只怕就要搞出人命了。」

白狼一听,四肢跑得飞快,瞬间已将一株青绿扁叶的细草咬来递给紫姑娘,末了还朝屋内偷偷望了几眼,她用力拍了下牠的头,啐了一声,牠这才垂头丧气的走回池边,趴在如月魔刀旁静默的望着精舍。

屋内的紫姑娘提起体内真气将掌中的百灵草熨热,只见她柔额渐渐浮出汗珠,掌心不断冒起热气白烟将百灵草的药性给逼出後,随即将它敷於上官无念方才用刀划开之处,再以白布俐落的缠好,才回身拿起锁血的银针往另一张床榻走去。

虹霓依旧睡的深沉,脸色愈趋透明,紫姑娘见状也不忧心,唇角还勾出一抹微笑,冷不防将银针刺入她魔心的位置,将针内的九转琥珀心血注入,当银针里的血空无时,紫姑娘才收手,静看她的反应。

一瞬间,虹霓全身散出紫光魔气,将窗明净几的屋内弄的幽暗诡谲。

紫姑娘微感心惊连忙退开,直到撞上桌边才停住,而虹霓猝然睁开双瞳,红衣翩翩轻晃,转瞬间人已坐起,冷冷地的与她对视,眸光犀利如刃。

紫姑娘被她看的心一阵发凉,向来机灵的脑袋也停止运作了。

虹霓冷冷地瞟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到朱红床榻上睡着的人,那再熟悉不过的月牙白长杉映入眼帘,紫眸顿生杀念,红衣一晃,人已飞至紫姑娘面前。

「你敢伤他,我杀了你。」她低喝一声,神情狠厉,纤纤五指已锁住紫姑娘的细瘦的颈上,朝她的喉间施压。

紫姑娘没料到虹霓才刚醒过来,竟能神速的移动,一时闪避不及会被她抓个正着,好歹她也会真气懂武功,这下子栽了个跟斗,大气都快喘不上,更别说还手了。

她用力的咳了几声呼吸渐难,原本粉色的俏脸已涨成紫红色,星眸映出虹霓那绝美如冰刻般的面容,紫眸满是戾气。

就在紫姑娘几乎快断气时,一道清泉般温润的嗓音忽然响起,闻声,虹霓连忙将手松开,神情难掩惊喜的朝他奔去,藕臂用力的将他抱住。

「霓儿,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别错杀了……」

上官无念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活着,而虹霓就在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直到他感到胸口传来痛意不由闷啍一声,她才松手,眸光落在他微微渗出鲜血的心口伤处。

她顿时明白了一切,他这道伤定是为了她,她不明白的是他竟然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即便陷入漫漫无际的沉睡时,她的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这些日子他为了救她,四处奔走几乎不眠不休,甚至为了让她醒过来,不惜要取出他的心……

如今她的心融有他的血,她又如何能无动於衷。

她又怎麽能,又怎能夺他的心,献给魔王呢!

「为了我这种人值得吗?」细嫩的掌心贴在他的心上,温热的血令她淡然的神情倾刻崩塌,绝美的脸染上忧愁。

「你是我娘子,怎麽会不值得,本来紫姑娘说要取我的心才能救你,所幸她医术高超,不取我之心也能救你,我们得好好的谢谢她。」说罢,浅眸朝一旁仍不断顺着气的紫姑娘,俊颜满是抱歉和感激。

「紫姑娘?」虹霓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方才差点被自己失手杀了的女子,「刚才差点错杀你,还望你别见怪。」

「不见怪,怎麽可能见怪呢!」才怪,她差点就去见阎王了,怎麽可能不见怪!紫姑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眼前的这对壁人。

「敢问紫姑娘,为何不用取我的心便能救霓儿?」虽然看虹霓好好的在他面前,自己也不用与她天人永隔,可他就是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紫姑娘螓首微点,「你的心乃天下唯一的九转琥珀心,心生九窍披金霞光,我如何取的下手,这奇心世间就只有你这一颗而已,於是我取你三滴心间血注入你娘子的魔心,这麽一来你不用取心,她也不会死,真是皆大欢喜。」

「无念十分感谢你救了霓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上官无念欲坐直身子向紫姑娘欠身。

紫姑娘连忙出声阻止:「别别别,你也捱了一刀,好好的休养吧!我去炖些果子汤,多喝些你的伤才会快好,再者你娘子喝了後性子也能淡定些。」说完,便一溜烟离开,不敢多留一刻,深怕又引来虹霓的杀意。

虹霓对她所言一点都不在意,反倒是她话中的“九转琥珀心”令自己愁上心头。

一开始,她为了此心接近上官无念,为了取他的心才和他结为夫妻,如今她一醒来,见他毫无生气的躺着,胸口缠上白布,便令她心生狂怒,直想将伤他的人碎屍万段,挫骨扬灰。

方才看他胸前白布染上几许红意,她的心也跟着一抽一疼,她无法再骗自己,她根本不想取他的心,也不想去理什麽九转琥珀心,只想他好好的和自己在一起,永远。

此念头一起,代表着她将背弃魔王的信任,永远被妖魔界唾弃被魔王追杀,她可以过杀戮的日子,可是上官无念能吗?他是肉体凡胎,生命不过数十寒暑,眨间即逝,如同烟花一样易逝。

她若取他的心,他死,她不取他的心,他数十载过後仍旧会死,即便如此,她仍旧不想取他的心,想让他陪伴自己,温暖她清寒孤寂万年的心,即便只有短短的数十年寒暑。

上官无念见她眉头深锁不发一语,心口一紧,「霓儿,为何闷闷不乐,是否有事困扰着你?」

他从未见过她展现愁容,他想用自己的手将她眉心的结抚去,而他也真的这麽做了。

虹霓在他温热的指尖抚过自己眉心时,水眸浮现温柔的坚决,而後螓首微低将自己红灩的樱唇贴上他的,红袖微扬露出两截白玉般的藕臂,轻柔的圈住他,绻缱深情的吻着他。

上官无念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给弄得征然,许久,才以右手轻轻圈着她的柳腰,柔情似水的回吻着她,享受两人久违的亲密。

紫姑娘端着两碗刚焞煮好的果子汤踏入屋舍,一进屋便被眼前吻的浑然忘我的两人惊的瞠目结舌。

呆若木鸡片刻後,她连忙将目光移开,端着两碗热得直冒烟的果子汤,静默的等在门边。

直到她端着热汤的玉手已被熨的发红,再也难以忍受的快步走向木桌,将手中的烫手山芋往桌上重重一放,原本皱在一起的俏脸,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紫姑娘还未接近木门时,虹霓便已察觉到她,却不想因她停止两人亲昵举止,不料此人果真不识相,非得来打搅他二人温情片刻。

不如虹霓心绪转念之多,上官无念连忙离开她的唇,耳根有些泛红的看着站在桌边打着哈欠的紫姑娘。

「实在对不住,让你久等了。」看了眼搁在木桌上的两碗果子汤,他浅浅一笑,「多谢紫姑娘。」

「不谢,快趁热喝下吧!一碗给你,一碗给你娘子的。」紫姑娘玉手重新端起两碗果子汤走向他二人。

上官无念忍着胸口微微的疼,坐直身子颔首接过,而後将其中一碗吹去烫意之後将它递给虹霓。

「我不喝。」自始至终,虹霓都没抬眼瞧自己的救命恩人一眼,冷艳的神情有着少见的倔然。

「霓儿,这是紫姑娘为我们炖的果子汤,你才刚复原,喝了它对……」

「都说了我不喝。」她仍旧一脸傲然。

上官无念对她傲娇的举止不怒反笑,温柔的说道:「我喂你喝,可好?」

大手将微温的热汤端靠在她柔嫩的檀口,对他温柔的举止向来不曾拒绝的她,此次自然也是,将他手中木碗里的汤喝的一点不剩後,玉手接过他另一碗冒着热烟的果子汤。

有些汤汁沾上了她柔嫩的唇角,上官无念抬手将它拭去,她回以娇柔浅笑,而後将柔荑端着的热汤,以红唇微启吹凉它,待没那麽烫人之後才端至他的嘴边让他饮下。

紫姑娘看着举止亲密的他们,心头涌起莫名的感受,一向独来独往惯了的她,对他们之间化不开的浓情甚是不能理解。

他们一个是凡人,一个是魔,相遇本身就是错误,非但如此竟然爱的你死我活,根本是大大的逆天而行了嘛!

他们谁也没去理会那抹绦紫身影一脸不解的步出屋外,迳自享受两人的独处片刻,上官无念将虹霓轻揽入怀,她偎进他宽实的怀中,粉颊轻轻靠在他的锁骨窝处。

他以指梳顺着她如黑缎般的乌丝,双眼盈满柔情,穿过她发间的指尖轻柔得深怕弄疼她。

享受着他温柔的指尖滑过自己发间的亲昵,虹霓紫眸闪着柔情,神情毅然坚决,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若有人想取他的心,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算是魔王亲临,她也决不退让!

上官无念胸口的伤终於结痂了。

紫姑娘帮他拆线之後便请他跟虹霓出谷,为了能让他们早点离开此地,她可是日以继夜几近不眠的炖煮数十种珍贵的药草和鲜果来使上官无念伤口早点复原,他们这一住也过了个把月,该是时候还她清静了。

「我就不带路了,你娘子肯定知道如何离开鬼谷这附近的迷林,恕不远送了。」紫袖微微扬高露出一截玉手摆了摆算是说过再见,转身便要入谷,头也不回的又丢下一句话:「没事别来做客,若真要过来记得带点珍贵的药草来,慢走。」最後两个字说完,她的身影也没入鬼谷的山门中。

「就此别过,你的大恩无念永铭於心。」上官无念对着鬼谷轻声道,而後才转身与虹霓相偕离去。

虹霓未将如月魔刀搁在背上,反倒让上官无念拿者,看它容许他的亲近,心底自然欢喜,不仅是她就连它也认同了他。

「霓儿,有没有想去哪里?」

两人走出迷林之後,他突然问了这麽一句。

虹霓想也没想便回道:「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闻言,他不禁莞尔,「你这可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是吗?」

「我嫁的是你,关鸡狗何事?」她不解的看着他。

「这是凡人的俗语,比喻女子嫁人後就得遵从夫道,在家从夫出外也从夫。」他细心的解释着。

「那你也喜欢我这样吗?」

「我喜欢你有话直言,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还有……」他故意拉长音,佯装神秘的看了她一眼。

「还有?」

「还有你的主动。」他指了指自个儿的唇,眼中笑意渐深。

见状,虹霓一向淡然不起波澜的杏脸,轰的一下满脸通红,如秋季的枫红落叶,她连忙将脸撇开,不敢让他瞧见。

她没想到他会这麽说,在她心中他一直是温润清逸,今日说起调情的话倒是挺顺口的,一点都不生份。

她的心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感到欣喜,酸甜的像浸在百花酒里,有些熏然有些醉意。

「那日你身负重伤,我带着你四处寻医,却无人能救你,所幸遇上了善心堂的老大夫,他告知我鬼谷神医或许能救你,你才能像这样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你不晓得那些日子我有多麽难捱,你一日比一日更加虚弱,我心中很是不舍,不禁有了个念头。」上官无念唇边扬着浅浅的笑意,明明那些日子他备尝艰苦,每日每夜身心受尽煎熬忧虑,此时一笑带过。

「什麽念头?」她隐约觉得这个答案会令她很害怕。

「倘若你真的活不了,我便陪着你,上天入地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就为了我是你的娘子?」她明白在他心里夫妻的意义重於一切。

他目光清澈的凝睇着她,「因为我是那麽的喜欢着你。」不容错辨的深情刻於他眉宇间,一字一句宛如大石跌入她的心湖里。

我是那麽的喜欢着你……

她的脑中嗡嗡的回荡着这句话,心中不由一热,平静的心湖起了数圈的涟漪再无法静止,从此心间住进了他,再不能割舍。

她回以他柔如春风的微笑,「我也是那麽的喜欢着你呀!」

是喜欢吧!才会奋不顾身的救他,一次又一次为他付出,软了向来冷硬无情的心。

她再不能欺骗自己是为了要取他的心,才做到舍身的地步,再难以不面对自己对他的情感,一旦认定是他,她就不会放手,即便前路有重重危难,她也不会退却。

上官无念乍闻她回应自己的感情,神色征然片刻後,如梦初醒般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嘴边的笑久久都未褪去。

虹霓回搂着他削瘦的腰,娇脸埋入他的胸前,聆听他此刻乱了的心跳,唇角不断的上扬,直到紫眸笑成弯月仍无法停止。

「霓儿,我们回家吧!」

他们的家自然是离此处数百里之远的无名小山山脚下那间老旧的草屋。

虹霓嗯了一声,欲化身为光离开此地,上官无念却摇了摇头,将她搁在自己腰上的玉手牵住。

「我们走着回去,那日担心你的伤势,我都无心欣赏山色美景,如今你伤势已癒,我们步行回家顺道赏遍美景,可好?」

她笑而不答,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唇边的笑一直都在,眸光落在交扣的十指,笑意不断的加深。

离开鬼谷时,天色尚早不过大亮而已,走入迷林须臾过後,已是日正当中,烈芒似火刺目的很,一点轻风也无,大地飘着浓厚的热意。

上官无念和虹霓虽行走於山中,头上不时有肥厚的绿叶和参天的林木遮去炙人的阳光,不过仍有几缕温热的光闪过枝条间隙落在他们身上。

「热吗?」他可没忘了她最怕热。

「热。」她闷啍了声,白晰的小脸被热的微红。

他拿出搁在腰间的水袋将盖子打开後递到她的唇边,她却摇了摇头,推至他的嘴边。

「我不渴,你喝吧!」她是魔自然极少感到口渴,只是这天气热的紧,实在令她有些难忍。

他仰头喝了一口,茶水入喉才发觉,这不是一般清水,而是沁凉袪热的蜂蜜野果茶,刹那整身的热意褪去不少,他连忙又递近她的唇边。

「霓儿,喝一口润润喉。」

敌不过他的执着,她就着他的手啜了一口,才吞下便觉沁凉透心,刚才还热着的身子好似凉快不少。

「这是什麽?」

他笑答:「蜂密野果茶,这个水袋是紫姑娘拿给我的,兴许她怕我们热晕在半路,才会准备这种好茶给我们。」想来这鬼谷神医还真是贴心。

「她还真是设想周到,你说她是不是喜欢你?」闻言,她可不甚高兴,刚消了的热又起了半分。

并非她多心,而是他长的眉目清明,俊雅不俗,说不定那个紫姑娘是看上他了吧?

「你想多了,她是因为我曾经救过白狼才会对我们这麽好,你忘了那日我曾带一只受伤的白狼回去,你医治了牠的腿伤,那白狼和鬼谷里的是同一只。」

她神情一征,「原来如此,所以她没有看上你?」

他莞尔的叹了口气,「没有,只有你才会看上我。」也只有她才会把他当成宝一样。

「那就好,不然她就会被我杀了。」她浅浅一笑,若无其事的说道。

「……为何?」

「因为我不允许别人喜欢你,普天之下,你只能让我一个人喜欢,只要有人喜欢上你,我便一刀将此人杀了,以绝後患。」她拉着他来到一颗参天老树下,坐在它突出土面的盘错树根上。

闻言,他感到好笑又好气,笑是因为她如此的在意自己,气则是她竟然因为别人喜欢上自己而去杀人。

她不知道的是,无论日後他再遇上任何女子,她们都入不了他的眼,进不去他的心,因为那里已被一个人占满,一个他最爱的人给霸占了。

他笑着摸着她的丝绸般柔顺的青丝,任由她亲昵的偎进自己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闭眼小憩,不一会儿竟真的渐渐睡去,传来轻浅规律的呼吸声。

上官无念柔情似水垂眸看着她瑰艳的面容,大手隔空轻绘她如画的眉眼,心口不由暖热,大手当扇帮她搧去些微热气,让她能睡的更顺心些。

兴许是感到微风拂上脸,虹霓唇边微扬,心中明白那轻柔的风是上官无念的杰作,她不过是闭眼养神罢了,毕竟在这深山中,她决不可能真的睡去,即便闭着眼,她仍耳听八方,以防猛兽突袭。

看着她清艳的笑颜,他情不自禁的亲上她似花的绦唇,几乎是同时,她将纤指穿入他墨黑的发间,将他的头微微压向自己。

原本就炙热的体温此时更如沸水般,两人体内的血液激狂的奔腾着,她伸出柔嫩的香舌探入他的口中,与之相舞,粉颊的红意渐浓。

他一把将她托起让她侧身坐在自己的腿上,双唇胶着难分难舍,濡沫相染,是柔情绵绵,也是浓情绻缱。

鸟鸣、虫声、烈日,都不复存在,苍苍大地宛如只剩他们,除了对方,彼此的眼里耳芯再容不下其它事物。

火伞高张,炙烤着万物,一草一木热的有些萎垂,酷热似火的气息却分不开那对在老树下纠缠的俪人。

上官无念吻着虹霓柔嫩的唇瓣,大手从她细软的青丝抚过净白的柔颈,在上头流连片刻後来到耸起的浑圆,略微施力的抚弄着,耳边传来她细碎的娇吟,黑眸变得深沉,指尖欲挑开红衣重结,忽闻晴天雷声,手里的动作赫然停下。

两人原本如野火的热情被巨雷响声瞬间浇熄,四目相对先是无言,而後才低低的笑出声,片刻都停不下来,直到快岔气了才止住笑。

没想到他二人竟在这深山荒林里意乱情迷起来,真是太不像话了。

「还休息不?」他将她微乱的青丝梳顺。

「上路吧!等天色暗了我们再找地方歇下。」她站起身顺手将他拉起。

他嗯了一声,与她比肩并行,不似赶路,反倒像是在游山玩水,两人渐行渐远,直至没入热气弥漫的迷林那端。

暮色沉沉,瑰丽的红霞余晖洒了满天,晚风弱弱地吹来,拂动一望无际的草原,宛如一片深绿的湖水波动不息,惊的站在草尖的小虫们急忙展翅扑腾飞走。

甫下山的上官无念和虹霓见到如此美景,不由得惊叹,脚步渐渐加快,走向偌大无边的草原,漫步须臾便在一块突出的小岩石上坐了下来,并肩看着夕阳西落。

「念,我从来不觉得落日好看,可今日我真心觉得它很美,是因为有你在吧!」虹霓偎着他的肩,望着渐渐西沉的红日。

「既然如此,以後每一日我都陪你看日落,直到你看烦为止。」

「有你陪着,我才不会烦。」

瑰红的余晖映上她的明艳动人的脸,衬得她异常娇媚妖娆,令上官无念不禁看痴了眼,再无暇端看那抹绚红日落美景。

像是若有所觉,她扬眸跌进黑眸,与他深情凝视,片刻後两人笑颜逐开,望向已沉下大半的夕阳,心中皆感到一股温热。

偌大草原此时寂静的只剩风拂过长草的微声,两人身後传来沙沙脚步声,虹霓柔情似水的瞳眸刹时黯下,她回眸望去,只见一名身形不高,略显清瘦的老僧人缓步走向他们。

那老僧身着灰色长袍,右手虎口持着一串朱红念珠,粒粒斗大,左手持一圆润银钵,眉目清圣无半点尘气,清亮的眸光直直迎视她锐利的目光。

上官无念见虹霓回头不知在望些什麽,不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见到那灰袍老僧,心中突生莫名的熟悉,心口一阵发麻,脑中飞掠过某些画面。

一抹月牙白的身影,似幻似梦,那人的脸被轻烟遮蔽,唯有他额心的红痣鲜艳欲滴,正当上官无念试图看清此人的面容时,那人却开口了。

“历与不历,劫数仍在,不过一世,我自当该去。”

那清润似水的嗓音,顺耳淡然,竟和他的声音如此相仿,而後他又听见那人说着。

“我不杀她乃因为神的慈悲,杀戮只会带来不幸,我将她功体封印,五千年後此封印方能解除……”

他看着那袭站在云间清逸的身影,突来一阵微风吹散了遮住那人脸上的迷雾,他惊愕的望着眼前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除了那额心间的红痣他没有以外,那人的眉眼竟与他完全相似,就连嗓音也分毫不差。

忽然一道和善宛如仙乐的说话声,惊醒了他被封印的记忆,关於他转世前的一切倾刻漫天朝他袭来。

“神无念,汝乃神尊座下大弟子,因历劫而转世,不料被魔气迷惑,与魔物虹霓结为连理,如今我等前来便是唤醒汝的记忆,让汝明白一切皆是尘,皆是幻,皆是空。”

话落,上官无念想起沉睡的记忆,包括他是如何亲手将虹霓封印五千年,如何踏入凡尘镜历劫而去,如何将自身功体和意念封印……

眼前迷雾和幻景刹那消失,恍若镜花水月如梦一般,可他知道这不是梦,浅眸望着由远渐近的灰袍老僧,只消一眼他已认出此人便是他的师父,神族里备受尊祟的神尊。

上官无念二话不说松开搂住虹霓柔肩的手,翻身落地欲向老僧行礼,却被来人含笑的目光给制止,他只好静然伫立。

他和师父一向都是如此,只须一个眼神,便能意会他老人家的意思,此时亦然。

虹霓望向上官无念清隽的侧脸,心思缜密的她自然察觉到上官无念的神情与方才有异,明明是一样的神态,刚才的他还眉眼含笑,此时却有些难以亲近的淡然。

「念,你怎麽了?」她坐在石上,紫眸直直望着他。

上官无念迎视她的目光,浅眸淡如水,已无方才端赏夕阳的柔情似水,那目光沉静的令她感到莫名惊慌。

她是虹霓,是他的妻子,是他刚刚亲口承诺要陪她看一生日落的人,为何他会用这种淡漠的眼神望着自己……

难道与他二人身後的老僧人有关,思及至此,她衣袂飞动翩然落地,目光冷冷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灰袍老僧。

「姑娘为何用这种充满戾气的眼神看着老僧?」老僧神情淡定,嘴角微扬。

「你对念做了什麽?」

「老僧我什麽也没做。」

虹霓眸光仍冷冷的盯着眼前的老僧,身形一晃来到上官无念身边。

「念,你怎麽了?」她轻声的问着,内心有些焦急。

「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事罢了。」他神情淡漠的看着老僧身後那片绿茵的草原,并未看着她。

她脸色微征,「想起什麽事了?」

「想起我不是上官无念而是……神无念,神尊座下大弟子,曾亲手将你封印五千年的仙人。」他终於看着她,额心那颗红痣渐渐浮现,鲜艳如血,浅眸淡然得近乎冷漠,那疏离的目光狠狠的刺伤了她的心。

「你是神无念……等等……你不可能突然忆起自己是神无念。」她忽地狠戾的瞪着老僧,「一定是你施了灵力让他想起来的,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这麽做?」搁在两侧的手不断的握紧。

老僧笑道:「我不过是一个穿着旧道袍的老僧人,如何能对他做什麽,姑娘切莫多心。」

闻言,虹霓心火一起,魔气行於全身,「看来不打上一场,你是不会说实话了。」话落,手已取走神无念握着的如月魔刀,电光火石间她已至老僧面前,手持如月魔刀气势万钧的挥向他,面对强大刀气,他笑意依旧身形微移,寒刀从他身边挥过,虹霓首招落空。

她毫不停歇的举刀连连挥、挑、砍、杀,每一式每一次都落了空,老僧宛如柳絮一般,总能飘然躲过她的魔刀,她心中一惊,知晓此人功体恐怕在她之上,连忙运起万年的灵力,引动潜藏的暗黑魔气,如月魔刀刹那叮叮作响,清脆得近乎刺耳,原本雪白通透的刀身顿时幻化成紫黑色,身形如电刀光疾飞,以惊天之势,破竹之劲挥向老僧的颈项。

神无念目光掠过什麽,连忙大喊:「不可。」无奈虹霓却听不进去,一心只想杀了眼前的老僧人。

见她刀势凶猛蕴含魔暗之气,老僧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伸指凌空将如月魔刀定於指尖处,而後轻轻一折,虹霓只觉掌心一麻,刀便脱手飞落在几里外,她难掩惊愕,欲回身再打过,倏地一股强大的灵力压顶,随即感到温热的指尖点在自己的额心,她心知自己已输,再打下去不过是丧家之犬的咆哮罢了,即便落败,她仍旧傲然而立,神色淡漠。

老僧见她如此,指尖出奇不意往她肩上一点,她只觉全身瞬间麻痹,无力支撑的软倒在草间,身上有如万只蚁虫啃咬似的麻痛,却无力改变现状,只能恨恨地瞪着笑着的老僧。

「姑娘非凡人,只怕是修炼万年以上的魔物,因何来这红尘凡间?」对於她目中的狠意,老僧毫不在意。

「关你什麽事,你的修为如此深厚,竟能以剑指将我的如月魔刀震飞,肯是神族的仙人。」她冷笑一声。

「你可是为了这男子的心而来?」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神无念。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她眼中掠过一丝仓慌。

「九转琥珀心,三界中独有的一颗便在他的体内,你不是为了取它而来的吗?」

「胡说,我为何要取他的心,他可是我最重要的人。」她连忙朝神无念望了一眼,见他淡漠的看着自己,那神情读不出他内心在想什麽。

「念,你不要听他说,我真的不是为了你的心才……」她焦急的解释着。

神无念淡然的看着她,「那你为何要接近容貌半残的我?为何要对我这麽好,甚至还以身相救?上官无念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你身为魔界第一战将又何必与这样的凡人结为连理?」

他近乎犀利的问题,令她无招架之力,垂眸不敢去看他冷淡的眼神和质疑的目光,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听见他那平静得令她心惊的说话声。

她没有办法回答他,因为这一切的开端都是为了要取他的心,只是後来她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他,甚至胜过对魔王的忠心。

「你沉默了,为什麽?是因为你没有办法回答,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为的就是要取我这颗九转琥珀心。」

听着他平淡如水的口吻,虹霓的双眼慢慢蓄了一层水气,将眼前的一切都遮得迷茫,她知道那是叫做泪的东西,但是她不会让它落下!

既然和神无念已经纠葛至此,她不想放手,也不愿放手,即使一开始是为了取他的心,可是到後来,她也全心全意的待他,难道他认为作戏能作到这种地步吗?

「我承认最初自己是为了九转琥珀心才接近你,可是当你真心的待我,令我慢慢忘了自己的目的,只想让你过的开心,看你受伤我深感不舍,只想着对你更好,後来我发觉自已爱上你,只想与你永远在一起,我怎忍心将你的心取出呢!」她不擅言词,心急的将话说的七零八落,只想让他明白自己并非是他所想的那种无情人。

神无念没有答腔,只是神情淡漠的瞅着她,久到她觉得心感到微冷,他才开口说道:「劳烦老僧放过霓儿,我与她夫妻一场,不忍她受到伤害。」

他对着老僧微微颔首,老僧也不为难,只是呵呵的笑了几声便转身离去,喃喃的说道:「放宽心,心便自在。」

待老僧走远後,神无念步至虹霓身边,身子微低将她一把抱起,身体还微麻的她,藕臂勉强的勾住他的宽肩,绝美的脸半埋进他的颈侧。

「念,对不起。」

他没有回应她,反而问道:「我是神无念,你难道不想杀我,以报封印之仇?」

「……不管你是不是神无念我都不会杀你,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念,是我最爱的人。」她紧紧的攀着他,将内心的情感一股脑儿说出,就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深情,也怕他将自己丢下不理。

良久,她都没听见他说话,心底凉的难受,神色凄然,她就知道真相一旦揭露後,他们之间就再没有永远了。

蓦地,她耳边传来一声轻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後,听见了他清润如水的嗓音说了句话。

「我们回家吧!」

此时夜幕渐临,大地将暗未暗,忽见一道如急风的白光掺着红影掠过,几里外的如月魔刀寒光一闪,同那道光疾飞而去,留下淡淡的余影被晚风渐渐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