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时代15

带着满满笑容,搭上拥挤的电联车,一路晃回板桥,石毓翔念念不忘的,都是在一大堆操着陌生口音,频繁进出车站的外劳的注视下,帮琼安系上手链的那一幕。那时他问琼安,我可以吻你吗?而一向害羞的琼安没有回答,却先亲了石毓翔的脸颊一下。

这样的画面,石毓翔以前也想像过很多次,他知道手链系上的瞬间,就是最好的时机,只是却没想到,手链会是在那些打扮得五颜六色、身上老是飘着浓郁廉价香水味的外劳们的眼光下,轻轻扣上琼安的手腕,更没想到,琼安会先亲吻他。

「对,很好,你就继续这样傻笑,一直笑到世界末日那天算了,好吗?」

「人们对於美好的记忆,总是忍不住会再三回味的,特别是跟爱情有关的方面。这一点,我相信你一定很难理解,但是没关系,我也不会怪你。」这回轮到石毓翔故作老成地对小绿说:「等你长大以後,你一定就会明白的。」

小绿哼了一声,对石毓翔比出中指。

他哈哈大笑,一点也不把小绿这种粗鲁的举动放在心上,反正这人向来就是这样,在外人面前,特别是在那些对她怀有好感的男生面前,她看起来就像个精致漂亮,却也易碎的陶瓷娃娃,任谁见了她的灿烂笑容,都会忍不住心动,想把她好好捧入掌心,甚至争先恐後,只想为她多付出一点什麽。在课堂上,小绿不需要自己做笔记,也不用担心找不到人一起搭档做报告;放学後,她总有应酬不尽的宵夜之约,宿舍冰箱里可以装满吃不完的小点心,当然那些免费饮料就更不在话下,这些有很多後来都进了石毓翔的肚子里──「吃不完的东西可别浪费,糟蹋食物会遭天谴的。」小绿把那些东西拿来时,总是这样对石毓翔说。

但大概也只有石毓翔跟琼安知道,褪去光鲜亮丽的外膜包装後,小绿其实就只是现在这个样子,她会说脏话,比石毓翔还会;她经常坐得东倒西歪,要不是大多都穿着裤子,大概裙底风光早就被石毓翔看尽了。

「到底怎麽样嘛,你去不去?」此时小绿就赖在石毓翔的宿舍里,这儿有免费冷气可吹,屋子也比她自己赁居的地方宽敞,而且还有房东提供的洗衣机。她今天来访时,手上除了两杯昨天有人招待的手摇杯饮料,顺便还提了一大袋脏衣服。

小绿说今晚是材料系跟儿福系联谊活动的行前会议,几个负责公关与康乐的同学说好了,会议结束後,大家还要一起去夜唱,她当然也在受邀之列。

「明天早上还要做实验啦。」

「你要做实验,别人也要呀,人家都敢去夜唱,你还怕什麽?」

「我没钱呀。」

「也没人叫你出钱呀,有公费可以用嘛。再说,你不来帮我挡酒的话,万一我被人捡屍了怎麽办?」

「不想被捡走的话,第一,你可以选择乾脆不去;再不然,去了也可以不喝酒,」石毓翔放下手中的几块材料板,转头对她说:「第三,今晚要跟你去唱歌的那几个家伙,都是我们班上很活跃的男生,他们爱玩归爱玩,但是灌酒或下药之类的事情还干不出来,你可以放心。」

「但是你不去就不好玩了嘛!」

「不是我爱说你,你来台北到底是干嘛的?你应该是来念书的吧?可是从开学到现在,期中考都快到了,你真的有用功过吗?我看有些课本,你大概是连一次都没翻开过吧?」石毓翔板起脸来,说:「别忘了,你有答应过琼安,我可也有答应过她。」

「我的天哪……」小绿哭丧着脸。

那天晚上,石毓翔很准时地结束了跟琼安的睡前电话,通话中告诉琼安,他今天做了一件很不像自己会做的事,那些什麽努力用功之类的话,以前根本不曾从他口中说出来,甚至连想也没想过,不料今天他居然摇身一变,成为那个说教的角色。石毓翔对琼安说:「我都觉得自己已经够爱玩了,想不到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混的学生。」

他没跟琼安聊太久,毕竟女生宿舍里,还要顾虑到其他室友的睡眠品质,电话结束在午夜十二点半,挂掉後,他阖上已经做了一整晚的笔记,把明天实验课要准备的东西也收好。材料系跟其他理工科系差不多,都有不少会在实验室进行的课程,但同样是冷冰冰的器材,他还是比较宁可摸摸那些烤箱、擀面棍之类的东西。

洗澡前,伸个懒腰,他望向搁在三格柜上的烤箱,再低头看看又已经好些天没揉过面团的双手,心里有些落寞。但他接着想起明天的实验,石毓翔自己很清楚,有一次大考失利的经验已经够了,接下来这四年最好谨慎点,就怕一个不小心,要是再念不完,上吊切腹都无法跟父母交代。

睡前,石毓翔望了搁在床头边的手机一眼,叹口气,同样都待在这个并不出色的学校里,他自己战战兢兢,怎麽小绿就丝毫没有这种自知之明的样子?已经过了凌晨,他们一群人大概玩疯了吧?他原本想拨个电话给小绿,但转念又作罢,小绿在台北也没有自己的交通工具,今晚如果不是一群人搭捷运,那就是合资坐计程车,他就算想把她叫回来,小绿又怎麽有办法在三更半夜地单独回家?想到这里,石毓翔翻个身,本来要去拿电话的那只手,反掌在床边的电灯开关上拍了一下,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只剩窗外还有路灯余光。石毓翔闭上眼睛,他只想赶快入睡,但就在腾出脚来,把凉被勾到腰间之际,原本一直安静的电话忽然铃声大作,那个石毓翔放弃要找的人,居然自己找上门来。

「唱歌我都不去了,是怎样,续摊还要问我参不参加吗?」没开灯,没睁眼,甚至也没移动身体,石毓翔躺在床上接电话。

「欸,你说说看呀,这就是我的青春的样子吗?妈的,简直烂透了呀!」一听就知道已经烂醉的语气,小绿说:「如果青春就是这麽一种烂样子,那我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待续-

人们无法看见青春的模样,是因为那时正蹉跎在青春岁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