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不遠 — 之十一　務實的悲觀主義者

两人从圣史蒂芬大教堂前往哈布斯堡皇宫，最先抵达的地方是旧皇宫。

哈布斯堡皇宫占地十分广大，经过统治奥匈帝国长达七百年的哈布斯堡家族持续扩建，它已然拥有欧洲最大宫殿群的称号。整个哈布斯堡皇宫由十八座官邸、十九个庭园群组而成，包含旧皇宫、新皇宫、皇帝宅邸、宰相宫、米歇尔广场、城堡礼拜堂、亚梅莉宫、西西皇后博物馆、奥古斯汀广场、西班牙皇家马术学校、国家图书馆、城堡花园、英雄广场等等。

方敏乔从随身包包里取出她昨晚才重新复习过的奥地利旅游书，翻出哈布斯堡皇宫的介绍页，对卢卡斯说：「哈布斯堡皇宫很大耶，你要在中午以前全部逛完是不可能的。喏，你自己瞧瞧，光是皇宫范围内的景点就有这麽多，我看还是选其中一两个仔细逛，其他就随便看看，真的有兴趣改天再来吧。」

「呃嗯⋯⋯真的欸，那你想要逛哪里呢？民乔。」卢卡斯浏览了一下，毫无头绪地抓了抓头。

「你问我？」方敏乔真的很想赏他一个大白眼，「说要来哈布斯堡皇宫玩的人不就是你这位大寿星吗？你该不会连这些基本常识都不晓得吧？」

「我⋯⋯我当然知道啊，只是上一次我来这里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而且我在想，能跟你一起出来玩，逛哪里都无所谓。」卢卡斯傻笑着解释道。

「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个了。你现在就随便选一、两个你感兴趣的景点吧。」

「那⋯⋯我们去西西皇后博物馆看看好了，它2004年才开放参观，我还没进去看过。」

「嗯，西西皇后博物馆就旧皇宫里面，那我们就慢慢走过去那里吧。」

买好门票之後，他们一路听着语音导览，步上位於旧皇宫二楼、西西皇后曾经生活过的六间寝室。

西西（Sisi）是深受奥地利人民景仰的伊莉莎白皇后的昵称，她在二八年华时嫁给哈布斯堡家族实质上的最後一任皇帝——法兰姿．约瑟夫一世，他原本预定要与她的姊姊结婚，却在相亲时对美丽动人的西西一见锺情，两年於隔年结婚。

然而，在婆婆苏菲亚大公王妃的限制下，内心自由奔放的她不得不过着压抑的宫廷生活。忙於公务的丈夫无法分担她心中的困扰，长子也在出生不久後便被婆婆带走，在这种情况下，她感染了四处出外旅行的癖好，几乎不在任何一地久留。1898年，她在瑞士疗养时遭到刺杀身亡，结束了传奇的一生。

他们夫妻俩常用的二十二间房有对公众开放，其中六间作为西西公主博物馆展示，每个展馆依照西西皇后的生活阶段精心打造，当中各式各样的展览品也在在呈现出她真实而全面的生活样貌。比如说，她对繁琐宫廷礼仪的反抗，她对瘦身和体操运动的热爱；当然，她对一头如云秀发的极尽呵护也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

「真没意思⋯⋯」方敏乔听完导览中对西西王后的介绍，蓦然间，一股浓重的厌倦感袭来，让她顿时失却继续参观的意愿，意兴阑珊。

「民乔，你在说什麽？」卢卡斯没有听清楚她的低喃，不禁对她投以困惑的目光。

「没什麽，只是觉得有点无聊罢了。」

「啊？无聊？不会吧！你是我认识的女性友人里第一个说这里很无聊的耶！」卢卡斯惊讶地看着她。

「那可以请你对我说明一下，西西皇后的人生有趣在哪里吗？」

「用有趣这个形容好像也不太对，应该说，她这样一个出生王公贵胄家族里的美丽公主，却拥有一个向往自由、不受拘束的灵魂，这样的人格特质本来就引人注目，再加上她与约瑟夫一世的浪漫爱情和日後种种经历，实在精彩得太戏剧化了。」

「是呀，个性决定命运。在我看来，这女人的一生就是一出悲剧，而所有买门票进来参观的人，都在消费这女人的悲剧，只因为死去的她是这个国家最出名的皇后。」

「⋯⋯民乔，你是不是觉得不开心？」

「不是，你别多想，只是有感而发。」

「怎麽说？」

「我发现，不分古今中外，女人的命运总是如此雷同⋯⋯尤其愈是漂亮的女人，她们的美貌根本是让人生活得愈加悲惨的催化剂。」

「我不认同你这个说法，不见得吧。」

「你有任何现实生活中的反例可以证明我是错的吗？」

「这⋯⋯」一时之间，卢卡斯倒是被她问住了，虽然他不是很认同她这个观点。

「卢卡斯，你还年轻，而且又是一个男人，所以你不会了解，婚姻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场多大的赌注。」

「西西公主和约瑟夫一世是两情相悦而结婚，不是吗？」

「那又如何？」方敏乔冷哼一声，「有句话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多少是有些道理的。结婚不过是他们一起度过日後漫长人生的开始，很多事情会考验他们的感情，比如说来自不同家庭背景造成的价值观差异，又比如说东方和西方世界都存在的婆媳问题。事实证明，西西皇后的婚姻生活可远远称不上幸福，忙碌的丈夫和强势的婆婆，这种组合可真令人吃不消。」

「不过，她可以四处旅行，散心的同时也增广见闻。」

「拜托，那也是她迫不得已的选择好吗？况且那是她的财力允许她这麽做，如果她是仅能三餐温饱的平民，还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在方敏乔眼里，这种行为压根与自我流放没有差别，带着可悲的意味。

「民乔，我们今天纯粹是来参观，可以不要这麽严肃吗？」卢卡斯笑笑地递给她一颗从纪念品商店买来的莫札特巧克力，「吃颗巧克力吧。」

「⋯⋯谢谢。」方敏乔愣了愣，但基於礼貌伸手接过之後，她并没有马上拆开享用。她对甜点没什麽兴趣，也不懂为何一个大男生会那麽喜欢嗑甜食。

「我当然也同情西西公主後来的遭遇，但说实话，正是因为她的那些『不幸』，她才会成为後世人们眼中的传奇人物，我们和其他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客也才会站在这里，特地买门票参观她死後的遗物⋯⋯我承认我是在消费她的悲剧，但往往悲剧才能缔造永久流传的经典，不是吗？相较之下，一个幸福快乐的美丽女人就很难在历史中驻足，令世人铭记在心吧？你有听说过吗？请举例说明。」卢卡斯边吃巧克力边说，望着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分了然。

方敏乔没意料到他会有此反问，短暂的怔然之後，唇角终於逸出极浅、极浅的笑意，「这麽说似乎也有些道理⋯⋯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我可以当作这是你在称赞我吗？」卢卡斯扬起一个大大的璨笑，「不过话说回来，你喜欢西西公主吗？」

「其实也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应该说，我欣赏西西公主，但我同情西西皇后。」

「嗯嗯，你真的是一个奇怪到很特别的人。」

「这算是恭维吗？」

卢卡斯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民乔，从你刚刚的那些想法，我是不是可以大胆推断你对婚姻抱持悲观的态度？」

「没错。但我认为我只是比较『务实』。」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对於一个历劫归来不久的人来说，务实二字还算是相当客气的修辞，说得更实在一点，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锦绳。

「你不要误会，我这麽问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世界上还是有人在结婚之後过着不输给童话的美好人生，像我爸妈就是实际的例子。」

「嗯，我懂，我的父母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模范夫妻。他们都是幸运的。」只可惜，那份幸运并不能透过遗传分给他们的女儿一星半点⋯⋯

「那你这麽有想法的女生，就要对自己更有信心才行啊！」卢卡斯蓦地伸手摸了下她的头，随即迅速跑向出口。

「嘿！」等方敏乔反应过来，趁机吃她豆腐的祸首早已「肇事逃逸」，让她又好气又好笑，「卢卡斯，让我抓到你就完蛋了！」

「呵呵，民乔，你笑起来果然好看太多了。出来玩就是要开心点嘛！」卢卡斯丝毫不在意她的威胁，自顾自地对她吐了下舌头。

这不懂装懂的小鬼，之後有的是机会再跟他讨回来⋯⋯方敏乔摇头笑了下，举步朝他走去。等等还得带那路痴前往下一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