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记忆中,有个女孩总会盘膝坐在楠树下,抱着那把木吉他,用那双白皙好看的手拨动琴弦,反反覆覆地唱着一首歌,她从来都不会听得不耐烦,可能潜意识地以为只要她听不腻,女孩就永远不会把那首歌唱完,也就永远不会离开。

「既然如此你就该抛弃负累

大剌剌的享受阳光下被晒伤的滋味

月有阴晴潮起也有潮退

你也要试着去欣赏不完美的美

那儿风光明媚

温暖的阳光湛蓝的海水

嘿耶

看你怎麽去追

看你怎麽体会」

「小妮子,你的家乡是怎麽样的?」

「那里有最温暖的阳光还有湛蓝的海水……」

「就像你一样吗?」

「嗯?」

「很温暖、澄澈。就像你一样,真好。」

「傻瓜,可是我的家乡没有草原呀!没有南山、没有羊群、也没有可爱的牧羊女」

「那你……喜欢草原吗?」

「傻南瓜,当然喜欢啊!」

「那你会留下来陪我生活吗?」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小南瓜,我以後带你去听海浪的声音,好不好?」

从梦里醒来,那个夏天的闷热还堵在胸口,小妮子微笑的眉眼还在眼前。她睁着眼看了很久的天花板,脑袋里全是支离破碎的画面,已经好久没有梦到她了呢。看来新访客的到来,多多少少也刺激到了她,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怎麽就那麽像呢,都是骤不急防的出现,都背负着一些什麽不被外人所知的沉重,也都那麽……没有良心。

她愣愣的发着呆,最後还是决定起身,口乾舌燥的,她想喝口水。天色未亮,凌晨的草原很凉,裸在外面的皮肤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她决定裹着棉被行动,走到一半,听到门外稀稀疏疏的声音,打开门。一抬头看见门外静静矗立的身影,她傻了。

揉了揉眼睛,不会是还没睡醒吧?

他的身後是一片漆黑的夜,深邃的双眼发着光,甚至比窗外月色还要清亮醒目,向来严肃微抿的嘴角也慢慢弯起,露出鲜少出现的微笑。不,这个鲜少看来是要修正了,自从遇见她,已经不知道笑过几次了。那样异常灼热的视线令南楠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向他宽阔的肩膀。

「你在这里干嘛?」

「因为你在这里啊。」

「什麽?」南楠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不是告白的口吻吗?

「天快亮了,要不要一起看日出?」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南楠一窒,一时不知道怎麽回答。太荒唐了吧,她就这麽起来陪他看日出?注意到捂着一床被子,摇晃着笨重的身体,走来走去的南楠,谷洺有点忍俊不禁。

「不准笑。」回过神来,她出走的羞耻心也终於回来了。

听到她的话,谷洺忍不住放声大笑。南楠打算当身後这个形象彻底破灭,笑到前仰後翻的冰山不存在。

「我还以为要站一晚上。」声音里透着略略放松的自嘲和慵懒,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会做出这麽傻的举动。感受到谷洺语气里的撒娇和亲昵,南楠觉得心里有股暖流涌了上来,淡淡地流淌而过。

她带着他走到牧场外的小山坡上,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参天大树,静静地立在夜色之下。他们并肩坐下,凌晨四时,草原上一片漆黑,黎明前的黑暗还在继续。这时的草原非常安静,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四周如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纱那般朦胧、神秘。东方的天边渐渐地露出了鱼肚白,星星渐渐变淡了。过了一会儿,夜幕彻底被拉开了。温柔的红光从草天相接处透了出来,随着时间流逝,霞光渐渐扩散开来。

终於,整个太阳都升起来了,阳光也从柔和变得越来越刺眼。从淡蓝到鱼肚白、从鱼肚白到浅黄,从橙红到深蓝,接着是深蓝连着碧绿的大草原,阳光在草原洒上了一层金粉,似有似无。

「美的好不真实,好不切实际。」南楠觉得说着这句话的谷洺好凄凉,让人有种即将失去他的感受,就好像一转眼他就会随风而逝那样,心里闷闷的,堵得难受。

「你知道认识一个人最温柔的方式是什麽吗?」南楠语带玄机的问他。

「是什麽?」谷洺很配合地顺着她的话说道。

「就是听他说故事。」看着那张近在咫尺,俊逸的脸庞,听得出南楠口气里带着对自己答案的得意,眯起的双眼,像是只偷了腥的小猫,神情狡黠又可爱,这是谷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我曾经听过一句话,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捱的住寂寞和低潮,他们捱不住的,是没有人在乎这些感受。」

「所以,即使明白这世界的荒芜苍凉,我们仍要鼓噪着心跳去相信、去感受。只要你愿意说,那我就愿意听。你总要试着将藏在心底的故事说出来,如果一直将伤口视若珍宝,那就永远也走不出来,你愿意给我一个理解你的机会吗?」她期待地看着他。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贪心的呢?不想只是认识他而已,她想理解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她愿意陪他走过这段艰辛的时刻,只因为在她索然反覆的日常里,在她的生命走到尽头前,他如期而至。而此时的她未曾料到,她竟然会变得越来越贪心,直到有一天,她想要的,是成为他人生里无法切割的一部分。

「嗯。」他点了头,冷峻而深邃的眼里此刻全是纵容。

「那我们慢慢来,先练习看看?你为什麽喜欢摄影?」组织好脑中的语言,南楠才开口问。

「我觉得摄影是一种语言,在我不想说话的时後替我表达一些情绪。每一次构图、按下快门的过程实际上都间接表达了我的看法和观点。所以,我喜欢摄影,因为它能让我对世界的理解更为深刻和全面。」

「所以你是因为喜欢摄影,为了拍出那些触动人心的画面,才想当摄影师的吗?」她歪着头问他。

谷洺沉默不语,南楠以为他是默认了。事实上真要问他为什麽,他说不出流浪的意义,也说不出离开的原因,如果真要说,他的出走不过是为了逃避过於沉重的责任和难以面对的现实,摄影最开始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解脱束缚罢了。

「那你之後还想去哪里旅行呢?」

「还没想到,我就一直留在这里不好吗?」谷洺笑着说。那些年他累积许多飞行,也迷失在地图上每一道短暂的光阴,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走到这里,只是为了遇见她。

“哢擦”耳边传来一声快门响,南楠看着他专注的神情,想到刚才那个梦,这一次,会一样吗?会不一样的吧。

有时候因为缘分相遇的人,也会因为缘尽而失去。然而和谷洺的相遇,对她来说最幸运的就是,他们在彼此身上学习到收拾失去的能力和疗伤的方式。或许他们都只是她生命里的过客,在这偌大的世界相遇了,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然後交换温暖,等他们包紮好伤口後就会继续上路了,而她,会一直待在原地。那些她没去过的地方,不是不想去,也不是到不了,是没有必要去。